星昳

　　“听说……他是看到了一只鬼眼睛。”
　　“天啊能听不见吗？”
　　“我阿妈说昨儿晚上就神神叨叨了。”
　　“也难怪都没来上课。”

　　到达讲堂的时候，先生还没有来，沈晏端坐在桌椅上，一整个充耳不闻，闲来无事就在练字。

　　一个不留神，肩膀就被很小力地戳了一下，沈晏停下笔扫了一眼，看见眼眶黑成一团的尘止。

　　同样地，尘止冷不丁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其实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这副狼狈样子？”沈晏的声音带着点困惑，几乎一瞬间就在心底生了疑。

　　“还能是谁。”尘止干哑着嗓子，“老头儿虽说给了沈大夫面子，还不是背地里偷偷带着我批改民意。”

　　“说什么提前带着我熟悉熟悉以后的大事。”

　　“从子时一直到寅时，他就那么赤裸裸地盯着我！！！”

　　“这也太不是人了。”尘止激动地带着哭腔，“我要告诉沈大夫。”

　　“看我偷不偷告他的状！！！”

　　沈晏一顿。

　　“那这我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吧。”

　　“嗯？”

　　尘止看向他，凝视着质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了片刻。

　　“切！！！”

　　“我才不跟你计较。”

　　尘止头也不回地坐在了沈晏正前方的位置上。

　　倒的确是头也没回一下 。

　　那不是尘止，又会是谁？

　　先生开始上课的时候，沈晏一心就收了多余的心思，微微偏头在听讲的时候，时不时握笔在书写内容，过分认真。

　　日生趴在不远处的窗沿上，此刻下巴垫在手背上，也微微偏过头，看沈晏认真的同时，在仔细听他的声音。

　　“你是谁家的？”

　　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等日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先生就已经走到了跟前，不放他走了。

　　一时间，学堂上的趣点子全都留在了日生身上。

　　纵使看不见，日生还是能感受到无数道好奇的视线，如坐针毡不过如此，日生忍不住在心里埋苦。

　　真的还是蛮尴尬的。

　　直到两股视线的会意相聚，日生仅仅只是扯了下唇角。

　　“先生。”沈晏站起了身子，先鞠了下躬。

　　“这是我家的。”沈晏一字一句道，又看向了日生所在的位置。

　　“先生，他眼疾，学生可以先告假送他回去吗？”沈晏又补充说，“很快的。”

　　“你家的？”先生指了指日生的方向 。

　　原来他已经算是沈晏家里人了。

　　日生笑了笑。

　　“并非碍事。”先生说，“外面大风要来了，就喊他进来同你坐一桌吧。”

　　窗沿那头瞬间凝固了起来。

　　要不，还是不要了吧。

　　“没事，并无大碍，打扰到你们了。”日生嗓音听出飞快的慌乱，“别这样，好好学习，我这就走了，马上就要走了。”

　　“你能别走吗？”沈晏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操，救命了。

　　没回应，日生就已经坐到了沈晏身边。

　　默默留下来了。

　　先生继续授课的时候，日生就趴在一侧桌面上，时不时笑着标准的一口白牙，会趁机蹭一下沈晏手背。

　　沈晏在暗地抿了抿唇。

　　可又不能奈他如何。

　　对方笑着当真牲畜无害，

　　沈晏出了神。

　　日生轻笑：“阿晏，要翻页了。”

　　他微微抬手，与沈晏亲密接触，指尖触碰时回握了一下，坦然地翻到了下一页。

　　沈晏就这么僵硬在了原地。

　　“日安。”尘止问：“我阿妈让我中午回去带上你一起吃饭，她专门拖了点儿时间留下来陪我们。”

　　“不了。”沈晏婉拒，“今日师父做好了饭菜，就等我们回去吃了。”

　　“替我向你阿爸阿妈问个好。”沈晏脚步不停。

　　说完，沈晏拽着日生就走了，不理会尘止在身后的叫唤，日生也步履不停，一点也不像视线受损的盲人。

　　“等等，我们要走这么快吗？”

　　日生象征性歪了一下头，一脸委屈：“你每次都走得好快，我怕都要是赶不上你的步伐了。”

　　沈晏皱着眉望向日生：“我以为你是知道。”

　　日生狡黠：“我知道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会去问什么，沈晏紧握的双手松开，最后走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拽住了日生的衣袖一角。

　　沈晏说：“你烦死了。”

　　“听说老是欺负你的那几个孩童，昨儿……晚上撞了邪？”

　　“那没请师父过去看看？”沈晏挑了眉。

　　“倒是看到了一双鬼眼睛……就那么直勾勾挂在头顶上。”沈元辰笑着接了上一句话，“哪里会没请我。”

　　“那……怎么……”

　　“就没去呗。”沈元辰了然于心。

　　“我就是这么一个爱护短的人呐。”

　　沈元辰这一番话说的措不及防，实在叫人听了脸红，沈晏顺着他的话果真不好意思了起来。

　　“那沈大夫怎么去看这件事？”日生问。

　　“鬼怪昳事，小孩儿不可多问。”

　　少年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哦。”

　　沈元辰对他这个反应毫不意外。

　　沈晏正整理着衣袖，随口一说：“总之族长会去查的。”

　　什么？？？

　　尘止瞪大了双眼，突然就变得很清醒。

　　“你要我去查鬼眼睛！”

　　“什么鬼眼睛不鬼眼睛的。”族长老尘颇为严肃，“糊涂什么，给你这个机会就是为了好好锻炼你的能力。”

　　“不然底下人怎么信得过你这位置。”

　　“那我宁愿不要这少主之位。”

　　尘止闭了眼睛，看起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沈晏自觉闭上了嘴。

　　“那你这我就更不好多说什么了吧。”

　　尘止鼓起了一双泪瞳，气炸呼呼。

　　日生听状轻笑。

　　“你笑毛啊笑。”

　　“我怎么就不能笑了。”日生觉得来气，“拜托尘小少主，还没上位呢，怎么就开始管上我这么一个外族人了。”

　　此一仇，报你之前故意埋苦沈晏的伤心事。
　　此一计，就是专挑你苦难处的麻绳处上挑。

　　褪去原来那副愤闷，此时的尘止微微低下了头，哑口无言。

　　“谁要…把你…当……当外族人了……”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日生凑近了几分，“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会就好好说清楚。”

　　沈晏见状插在了两人中间：“你这么凶他干嘛？”

　　“我哪里在凶他了。”日生毫无知觉。

　　“对，是没凶他。”跟前那头的沈晏笑了出来，“就是看起来表情有点冷冷的。”

　　沈晏的声音足够温柔，只一瞬间日生反应过来，就当着尘止的面，然后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怎么笑得比鬼还牵强。

　　这么敷衍的笑意也是能被自己撞见了。

　　尘止，你三生有幸了。

　　“太乱来。”

　　沈元辰一脸不满：“简直胡闹！这也太操之过急了！！！”

　　蓦地，尘止一下子站起来附和：“就是就是。”

　　“别担心了。”沈元辰说，“我这就去找你爹爹说说去，看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元辰，不要尘止一去找你哭，你就飞来质问我。”族长老尘坐在石椅上，懒得端坐下去了，“过分溺爱这些孩子，对他们是没有好处的。”

　　“我本只为这一件事而来。”沈元辰看着他，才又开口：“你会觉得我是为尘止来，这当然很是正常，我都理解你。”

　　“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过来劝你。”沈元辰说：“别插手这件事了。”

　　“你又在同我说笑了。”族长老尘挑了挑眉。

　　“又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了。”

　　沈晏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即便没有那双鬼眼睛，我也会出手收拾那几个小鬼，我以为你是默许的，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族长老尘沉默了一会儿。

　　“而你作为族长……”沈元辰笑了笑：“自然是要为你的族人分忧的，我能理解你。”

　　族长老尘脸色逐渐疑惑了起来。

　　“所以你纵容那几个小鬼就可以一直欺负我的小沈晏啦？”沈元辰欲语迟，“明明从始就知道，可偏偏就是坐视不理，为什么呢？”

　　“说到底。”沈元辰唇齿未笑，“也是对你的族人有私心。”

　　族长老尘不太明白：“你会这么护，是沈晏做的？”

　　“我只是有这么一点私心。”沈元辰唇角轻松，眼神又一次常和的温柔，“就只是这么溺爱他。”

　　族长老尘挑了挑眉，意识到沈元辰这一番话并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还是元辰你不想让我查到那人？”

　　沈元辰言尽于此：“你只要别推卸到尘止身上就行了。”

　　“提示得有些过于明显了。”老尘露出还算温柔的笑。

　　“不明显。”沈元辰笑了出来，不时地喂了颗定时炸弹，“只是，我们快要走了，没必要再多惹事。”

　　“走？你们能去哪里？”

　　“不知道。”沈元辰实话实说。

　　信息来得突然，族长老尘连愣了半拍：“不知道？你们就打算这么离开渡渊神山？”

　　“我们总会离开的，神山能藏得住我的气息十多年，只是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法术了。”

　　“还能避几年那就还是几年。”族长苦口婆心，“沈晏还小，尘止那半吊子的法术帮不上什么的。”

　　“那就还是不帮了吧。”沈元辰轻声说，“我会直接出手。”

　　“出手”二字说得倒是轻松，族长老尘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的许多，无声间，那些心照不宣都被抬上了明面，头一次能这么直接。

　　“你能出个屁的手。”
　　“出个手，不就直接废了吗。”
　　“不仅暴露了自己，同样也会救不了沈晏。”

　　“那我还能怎么办？”看到沈元辰的眉头难得紧皱，老尘也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神山又能庇佑我们多久。”

　　沈元辰先一步收了情绪：“别查了，就当送沈晏还能再过一段清闲日子。”

　　“我们安稳不了多久。”沈元辰自顾自地说，万般失语。

　　“他……找了我好多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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