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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
火还在继续燃烧,依旧没有停。
孟怀殊已经被吓傻了,他害怕,那火球就像一粒星星,从天空坠落到泥土里,他都亲眼目睹。
直到哀嚎声发不出来,地上的火苗也渐渐熄灭了,除了一堆烧焦的骨头,只剩下一顶依旧金灿灿的凤冠。
没有人看见。
孟怀殊的眼里落下几滴眼泪来,栏杆都快被他抓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见心爱之人的脸,这世上再不会有叶清姿的痕迹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开始可怜自己了,叶清姿已经背叛了他、不爱他的人什么也不是!再不值得他有丝毫伤心!
一直被压迫,一直活在别人阴影里、一直需要看别人脸色的人生,终于彻底过去了!
孟怀殊被壮了胆子,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轻松,他甚至可以去耀武扬威,似乎这一切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兴奋起来,连喜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到了叶穹的房间。
推开门,他浑身像沾了火光那么狼狈,眼神却很坚定凶狠,声音恶毒道:“我把你女儿杀了。”
曾经辱骂他的叶穹现在瘫在榻上,连动一下眼皮都是奢求,孟怀殊看到叶穹那张苍老瘦削的脸上流下泪来,更加觉得解气。
年轻时,叶穹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竟有这么一天。
想到这,孟怀殊畅快地笑起来,“你和你女儿能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看不起她!什么都不教她,随便让她当联姻的工具!你拿你的女儿不值钱,我也当她下贱!”
“我明明是爱她的,可惜她太差了!”
他缓步走到叶穹身边,将剑架在了叶穹的脖颈上,“师父,当初如若不是听你的摆布,我也不会丢了一双眼睛!可你非但不可怜我,竟然还要讽刺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曾经看我时蔑视的眼神!哪怕我的眼睛瞎了,你骂我的每一句话我也都完完整整记到了现在!”
临近到死的虐杀也显得无趣,孟怀殊让叶穹瘫了六年,才终于肯施舍给他一个了结。
他忽然握紧了剑柄,用锋利的刃去磨叶穹的脖子,可笑的是,这把佩剑当初还是叶穹送给孟怀殊的。
孟怀殊现在依旧用它,来回馈给叶穹最后一份大礼:“师父,就让我来为您送终吧!”
*
不周塔的喜宴变成了丧宴,整个鎏潇阁上下,却无一人敢反抗。
六年来,孟怀殊早已收买人心,集中了鎏潇阁的权利,他早就成了毋庸置疑的阁主。
婚宴的红绸换作了白绫,棺材也被抬进了不周塔,侍从们忙着撤下红烛,又铺上纸钱,就在这时,门窗忽然被一阵诡异的风吹掩,蜡烛也顿时灭了。
黎明前,房间里依旧很昏暗,有侍从去拿油灯,准备再点燃烛火,就忽然看见缚重山正站在门外。
他们亲自封了棺,亲自将棺材扔进河里,如今那个必死无疑的人就如此死而复生,出现在了面前,他手里拎着一把匕首,银色的光透着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侍从们顿时乱做一团,有人又惊恐地想要逃走,缚重山飞去匕首抹了那个人的脖子,再拿回来的匕首上顿时沾满了鲜血。
“谁都不许走!”
砰——
门窗在同一时间被紧紧关上,没人能再逃出去,缚重山的身后又冒出一个身影,宿烟寒缓缓拿下了玉钗,一头乌发披散。
血溅满了门窗,紧掩着的房门还是能溢出哀嚎声与求救声,白绫又被血染成了红色,变得喜气。
孟怀殊守着棺材,却迟迟不见侍从过来接应,他怒火中烧,这个阁主身份他当来心虚,便是谁敢怠慢就是违抗,要处以重刑。
他大步走上塔内,只见到那一扇房门血迹斑斑,愤怒顿时转变为警惕,孟怀殊后退了两步,想传召其他侍从过来,没想到下一刻,这扇门自己打开了。
里面什么都看不清,孟怀殊的心像被攥紧,强烈的不安感涌了上来,缚重山浑身是血,从那安静的房间里走出来。
就此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孟怀殊就已经胆战心惊,脚步连连后退,他转身想跑,却猛地对上宿烟寒漆黑的眼眶。
“我的眼睛,你该还回来了!”
说话间,孟怀殊的眼睛就被生生挖下,他惨叫一声,倒在外廊里,痛苦像蛆虫一样密密麻麻地蔓延。
血流了一地,模糊的像鬼画符,宿烟寒站在血泊中,不顾手上的鲜血,一把将眼睛按回了眼眶里。
他睁开了那双久违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重新在他的眼眶里开始转动,鲜血不受控制地流向脸颊。
他看到了站在他对面的大师兄,看到了大师兄浑身的鲜血和鬓角的白发,宿烟寒向那道久违的身影走过去。
他不断地眨眼,想冲散眼前的血迹,更清楚地看到缚重山。
“大师兄,我看见了,浔阳枫林,孤坟……还有你。”他用冰冷的手摩挲缚重山沾满血迹的脸颊,感受到大师兄身上的温度。
孟怀殊倒在地上,疼痛难忍,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在外廊里漫无目的的攀爬,长久的复明,让他已经不习惯看不见的生活。
缚重山却在此时抓住了他的肩,感受到刀柄的寒意,他顿时刺激缚重山道:“杀了我简单,那你敢去杀你的师尊吗?他毕竟养你长大,授你诗书绝学,你杀他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缚重山落在他脸侧的匕首有些许停顿,蹙眉又忽略了这个问题,他冷道:“我先解决你!”
匕首刚要刺穿孟怀殊咽喉,外廊的尽头,竟走上来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
“住手!”叶清姿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她焦急喊道。
可放眼放去,只见她穿着的嫁衣烧成了焦赫色,只有金冠还能分辨出那是一件嫁衣。
手和脚裸露着的肌肤全都烧没了,就剩下被熏的发黑的骨头,她没有头发,脸也没了,黑漆漆的,就连曾经漂亮的五官也都糊在了一起。
腿已经被烧得卷曲,犹如镰刀削下来的树皮,叶清姿拖着一个被烧焦的身子,缓缓走近孟怀殊。
“你们不可以杀我夫君!”
孟怀殊什么也看不到,听到叶清姿熟悉的声音,他连汗毛都竖立,惊恐地问,“你……你是师妹?你还……活着?明明有火……”
叶清姿蹲在他面前,一把抱住了孟怀殊,温柔地应答:“师兄,你眼花了,糊涂了,哪里有火呢?只是你把我推下塔去,摔到地上有点疼……”
“但是我又一层层地,一层层地爬上来了……”
叶清姿抚摸孟怀殊的脸,面前的人是她心爱的夫君,她像是宝物一样完全的欣赏对方,那双手又如玉脂般游走在孟怀殊的脸颊上,沾染上对方从空洞眼眶里流出的温热血迹,交织缠绕着,如同红色的丝线,是那样美。
孟怀殊知道对方死了,用全力躲着那双手,他忽然感觉脸颊像着火了一样发烫,他幸好没有眼睛,看不到眼前恐怖的一幕,他美丽的夫人早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烧的就剩个骷髅架子,还对着他在笑!
没有皮肉的脸再看不出来温柔的表情,孟怀殊只是感觉烫,烫得他好疼,好疼!
他立即躲开那双要将他拖下地狱的手,颤抖的双腿不断向后退,叶清姿的声音还在道:“夫君,我这么爱你,你为何躲我啊?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这长廊已经被叶清姿身上的火点燃,周围已经炙热一片,缚重山牵住了宿烟寒的手,义无反顾的带着他跑,亦如当初缚重山把宿烟寒从这座塔里救出去。
在炽热的火光中,宿烟寒仿佛拥有了体温,他们似乎拥有了死而复生的结局,他的小师弟活过来了……
可物是人非,就像不周塔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辉煌,无论多么雄伟壮观,现在都要消亡了。
火光乍现,塔尖彻底燃起来,烧成了黑色木炭坠入地上,连带起一片火海,在火海中,孟怀殊还在不停地跑,漫无目的地跑。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周围很烫,很烫,烫得人痛不欲生!!!!
后面的声音却愈发趋进,柔弱、忏悔、拥有孟怀殊希望叶清姿变成的所有语气,可此刻对孟怀殊来说,却像一个永恒的噩梦!叶清姿就像一片狗皮膏药似的,根本甩不开!
“你不是要我一定嫁给你吗?我同意了……”
随着孟怀殊向下逃窜,这团火也一路跟随孟怀殊的脚步燃烧至塔下,不一会儿,整座塔就已经烧成了通红的一片,露出建筑内里的柱子,就像一个灯笼架。
火球骷髅猛地抱住了孟怀殊,笑意吟吟:“我们永远在一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叶清姿终于如愿以偿,“夫妻对拜。”
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后,这座塔里再也没有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消亡。
天彻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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