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

　　沅曼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那部手机，却不知该不该去接，如果接起，一个女生的声音，对方又会怎么想，估计会给戚许带来麻烦。
　　可是不接的话...
　　戚许这个样子出现在漆黑的街头，要是被认识的年轻人认出拍照发到网上，也不是个事。

　　沅曼左右为难，全然忘了回家。

　　一直疯狂震动的手机忽地停止，这一瞬，沅曼悬起的心放下，甚至有了一点点不该出现的窃喜心理，如果没有人再找戚许，戚许此时此刻又是醉酒状态，她知道，醉酒的人醒来大多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刻，她可以看看他。
　　这一刻，她可以骗自己忘记两人之间的身份隔阂，她可以放下自己那该死的敏感自尊和时时出现的卑微感。

　　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

　　沅曼对戚许沉默的良久注视，终止于街角的来电，路的尽头逐渐对称往这边亮起的一排排路灯，就像是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提醒她，前面才是属于戚许的道路。

　　那会全区停电，路人还看不清。
　　可现在...
　　现在电来了，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戚许的身形太过显眼，就算看不到脸，只看那屈起的长腿和这一身行头，就知道不是随随便便能在街道上能遇到的普通人。

　　“戚许...”

　　沅曼半蹲在戚许面前，及其轻微的小声叫了他的名字，从认识到现在，她好像从没有这样叫过戚许。

　　他们之间的交集本来就少。
　　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
　　可每次偶遇到戚许，全部都是戚许主动找她说，每次，她都是怀着忐忑又惊喜的心情，却又虚伪地演出一脸的平静去接受着内心最想要但又无法言说的情感期待。

　　敏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这种敏感，会提前在你想做的某件事前让你提前自我内耗，大脑中一百次一千次的预演事中事后的尴尬，让你眼睁睁地平静停止内心想要的欲望。
　　扮演好一个无欲无求的角色。

　　这世间丰富多彩...
　　哪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

　　大多只是认清现实，用淡漠和平静去在他人面前掩饰内心的渴望罢了，人就是群居动物，很难做到放下他人目光，只为自己而活。

　　“戚许...”

　　沅曼又叫了戚许很多声。

　　她喜欢戚许的名字，戚许，期许，期许一切世界美好的事物发生，很好的名字。

　　戚许一直埋着头，迷糊着呢。
　　沅曼看着他的脑袋。
　　她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开学第一天从她遇到戚许，在走廊看着戚许离去的背影时，风一吹，她觉得他的脑袋轮廓都比一般人的要好看很多。

　　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沅曼的手抬起，还没落下时，对方就跟有感觉似得，忽地就抬头睁开了通红的眼，沅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戚许对上了视线，她抬起的手下意识半握拳尴尬放下。

　　“沅曼，你也想——”

　　戚许歪了下脑袋，像是醉着，又像是醒着，他笑起来时的眼睛跟夕阳下的湖泊水面一样，波光粼粼的，像是笑，又像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揩油吗？”

　　说到这三字，戚许尾音上调。

　　揩油...
　　怎么会...

　　沅曼被问的楞在原地，她的脑子是单核处理器，没办法在一瞬间去完整的剖析这句话。
　　只是，男艺人也会被揩油吗?

　　大概是她的无措很明显。
　　戚许瞧见后笑了。

　　下一秒，就随着轻柔覆盖在脑袋上的温暖手掌，沅曼傻眼在原地，甚至半蹲下的双腿都僵了，因为，戚许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

　　沅曼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她只觉她一个正常人都憋闷的要喘不上气，想借借戚许兜里的布地奈德喷喷用一下，但嗓子眼像是被黏住，肌肉丧失了肌张力。
　　她说不出话。
　　她也动不了。

　　“沅曼。”

　　戚许叫了她的名字。

　　他叫她名字时，声音坚定又沉稳，没了醉酒后语音上扬的飘忽感，是那种很认真的音调。

　　“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
　　“我们是同类人。”

　　沅曼不知道戚许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这次在戚许眼中没有看到防备的神情，或许...
　　这也是他不排斥她的理由。

　　他们是同类人。

　　是同样遭遇家庭不幸，没有体会到家庭幸福美满会是什么样感觉的孩子，他们都在很努力很有眼色的活着，当基础的温饱和自尊都难以维持时，是没有心思去想身体和精神上的欲望。

　　沅曼沉默在原地很久。

　　按理来说，听到自己暗恋的人这样说他们的关系，她应该开心些，因为戚许将她规划到与他是同类人的界限里。
　　可这个界限...
　　却是她从小谨小慎微，敏感卑微情绪的所有一切来源。

　　她不喜欢这种'同类'。

　　可除了这样不公又可怜的遭遇，她身上又能有哪一点算的上跟戚许是'同类'呢？

　　“我的同类人，你该回家了。”

　　戚许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沅曼将手机递给到戚许面前，该如何处理，都看手机主人的决定如何。

　　戚许摁了静音键。
　　“沅曼。”
　　戚许抬起头，微微靠向沅曼，酒香混着香水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沅曼鼻尖，他问她：“沅曼同学，我今晚没地方可去，你能给我个落脚的地方吗?”

　　沅曼胸腔内心跳声不息。

　　她屏息，看着眼前戚许被路灯映着的柔和面庞，他的碎发垂了几缕下来，浅浅盖着左边眉眼，平和安静的对着女孩微笑。

　　沅曼想了想。
　　她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戚许都不怕她这个不穿鞋的，难不成她还怕戚许这个有很多鞋穿的人。

　　她答应：“好。”

　　沅强出去务工，这一两个月从没有回过家一次，沅曼当下被戚许这种眼神看的什么都顾不上，也没想过万一沅强突然回来怎么办，只是想着，她不该拒绝戚许。
　　戚许像一只可怜的大金毛。
　　他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她，努力的对她示好微笑，想要她在今晚给他一处容身之处。

　　她知道，戚许知道她家条件。
　　他都不嫌弃她的'狗窝'。
　　她又该怎么拒绝他？

　　戚许两手撑在膝盖上，可能是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发僵，沅曼眼睁睁看着他尝试两次起身失败，终于在第三次时，她伸手轻轻拽在了他价值不菲的高定袖口上。

　　“谢了。”

　　戚许指尖抵在眉梢，做了个飞扬的手势。

　　这个手势沅曼之前见过。
　　戚许在学校时，经常对卫铭和苏燃星做，偶尔也会对柳漾，算是一种比较调皮的玩闹手势。

　　所以...

　　此时此刻在戚许心里，她也跟卫铭那些人一样吗？算的上是他比较熟悉的朋友吗？不再是他人生中众多npc之一吗？
　　想到这，沅曼心微甜。

　　短暂头脑发晕后，沅曼想到怎么回去是个问题，她只有一辆老式自行车，总不能...
　　总不能让戚许坐这个吧？

　　“那个——”
　　“我...”
　　沅曼低着头，垂落下的视线盯着紧抠在一起的双手，难为情说道：“我是骑自行车来的，也不知道你愿不愿——”

　　“这个吗？”

　　沅曼闻声抬头，只见戚许已经扶起自行车，他人太高了，这个自行车在他的身高对比下，显得像一辆儿童车。

　　戚许说罢就骑上去，摇摇晃晃。

　　吓的沅曼赶紧两手张开往过跑，生怕戚许摔倒，把脸上哪里磕到了，可当她有了老鹰抓小鸡的动作时，戚许却是发出了非常清亮的爽快笑声。

　　他瞪的越发起劲，围沅曼转圈。
　　沅曼都要被他转晕了。

　　沅曼追不上，原地停下喘气：“你慢点，现在来电了，这边灯都开了，要是被人看到是你，拍下来发网上对你不好的。”

　　“拍就拍呗！我们又没什么。”

　　戚许不为所动，依旧骑着老式自行车围着沅曼转，他人高马大的，自行车被他压的发出吱吱吱声，就像一把锋利的锯齿，锯着沅曼发颤的心。

　　沅曼当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称呼他们，是我们。
　　可他又说，我们又没什么。
　　也确实...
　　确实是没什么，她还想有什么？她一个长相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跟一个从小活跃在屏幕前，走到哪都受粉丝追捧的国民弟弟有什么呢？

　　沅曼微热的心被泼下冷水。

　　就在沅曼还没从这个情绪缓解出来，身后东南方，忽地就传来重重一声“啪”-
　　戚许被摔的四仰八叉。

　　沅曼连忙跑去扶他，他躺在地上笑的痛快，笑的脸都红上加红，整个涨红不已，手掌袖口上都是灰尘，裤腿边也黏上杂草。

　　沅曼摸他脑袋：“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戚许两手枕在脑后，就这么平躺在地上看着天，沅曼跟着抬头去看，戚许问她：“看到些什么了？”

　　“月亮。”

　　除了悬在空里的月亮，沅曼也不到别的。

　　戚许：“对，只有月亮。”
　　“你看它多可怜的，现在孤立无援的竖起在那，之前旁边还有些星星守着它，现在星星消失了，旁边都是蠢蠢欲动，想要飘过来将它隐匿的乌云。”

　　沅曼目光从月亮落在戚许侧脸。

　　戚许勾唇：“有点累。”

　　“累就暂时放下一切，好好休息。”沅曼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看他今晚的状态，就算再怎么不理解娱乐圈，再怎么是个门外汉，也能猜到，戚许今晚应该是被欺负了。

　　戚许：“你不懂。”

　　“是...我是什么都不懂。”沅曼叹气：“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当不了一个完美的倾诉对象去开导安慰你，对不起啊。”

　　沅曼是真生自己的气。

　　如果之前黄灿灿在她耳边叨叨娱乐圈这些事，但凡她有心听上几句，现在多少也能跟戚许唠唠，起码大概知道怎么去顺着他的话说。

　　听到沅曼道歉，戚许看她眼。

　　半响，他说：“你很内耗。”

　　“是挺内耗。”沅曼低头：“可能只是因为我太普通了，普通到让别人记不住，所以总是想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总是时时刻刻复盘，怕说错哪句话，一件事总是会控制不住地翻来覆去的。”

　　戚许笑笑没反驳。
　　看来，他们确实是一类人。

　　“你刚说你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安慰对象，那现在，你看看我说的话有没有稍微能安慰到你一点，你看看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安慰对象？”

　　戚许盘腿坐起身。

　　他指指自己的脸：“我是明星又能怎么样，我除了这张脸，破破烂烂的一无是处，可你呢，你有脑子，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你能把那么厚的书全部记下并且写在卷子上，这还不够牛逼吗？你可是最厉害的脑力工作者！”

　　“甚至前段时间，我——”

　　戚许脑子短暂宕机，他拍拍脑门后又想起：“我前段时间，还听班里同学说你参加了省上的联考化学竞赛，说你励志要研发出一种国内没有的留香术，拜托，沅曼，你这还不够厉害吗？!”

　　“你以后可是技术型人才。”

　　戚许歪下脑袋，对着沅曼露出明晃晃的欣赏和羡慕神情。

　　“我——”
　　有一说一...
　　沅曼之前还从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她抿紧嘴压抑内心欣喜。

　　原来她在戚许眼中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的成绩在戚许这样人的眼中应该是无足轻重的，竟没想到戚许会这样评价自己 ，而且...

　　他还知道她在参加竞赛。

　　他也知道，她未来有想制造出国内独一无二留香术的想法职业规划。

　　但他不知道，她是因为他。

　　他永远都不知道，那个总是垂眸盯着地面，总是不看向他的淡漠'沅曼'，其实心里有多在乎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装。

　　戚许问她：“你懂吧？”

　　不得不说，戚许安慰人时的神情和肢体动作看起来真的足够真诚，沅曼感觉此时此刻，她的敏感脆弱都从负直接飙升到正，真的有被戚许鼓舞到。

　　沅曼：“谢谢你。”

　　“技术型人才很吃香，有自己的真本事，走到哪都不用看人脸色，全凭自己的脑袋和手艺吃饭，而且年纪越大越吃香，不像我们这种，只有一副好皮囊，好的皮囊没有成为优点，反而在某些时候还会惹来很多麻烦，被说是花瓶，被说是被资本包养，只是因为长的好，很多人就会平白无故对你生出很多恶意。”

　　戚许说这些话时很平静。

　　但沅曼听的出，他话中有羡慕，他今天的话，完全颠覆了她之前心里对他的认知。

　　她说：“我以为女明星才——”

　　“只有女艺人会有这方面的烦恼？”戚许笑了：“其实都差不多，我之前在某些事上也跟你一样内耗，别人把我怎么了，我就过不去这个坎，一直想，后面看透了很多事，也学会翻篇了。”

　　“翻篇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如果总是想着过去的事不放，那流逝的时间就是永恒的枷锁，它会一直困着你，看似成长，其实只是原地踏步，无限循环，永远都出不来。”

　　戚许说完就起身。

　　他弯腰拍拍身上的尘土和杂草，眉眼弯弯的笑着，刚的严肃和沉闷消失不见，玩笑道：“这衣服后面还要回给人家工作团队呢，哪破了脏了，可是要赔付很多钱的。”

　　沅曼沉默的看他，听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听他说这些，觉得心里说不上的闷堵，就是有些喘不上气，觉得压抑，觉得心烦。

　　“谢谢你，戚许。”

　　“不客气。”

　　“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安慰者。”沅曼听戚许说完，对比之后，觉得她好像都没那么可怜了。

　　“那作为报酬——”

　　戚许骑上了自行车，招呼她：“沅曼同学，你今晚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不然，估计明天网上全是我露宿街头的话题了，我是真的...”
　　“真的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起码不是今晚。”

　　沅曼沉眼：“好。”
　　“我带你走。”

　　去一个可以暂时安心的流露悲伤，将委屈藏在眼里，放肆去释放情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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