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8 章
外面飘着雪,很冷很冷,窦繁霜一个人回到府邸,穿过庭院,沿着廊庑走啊走,今晚的廊庑好像特别悠长,用了很久的时间,来到厢房,进到屋里,沉闷的寒气扑面。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她好像不习惯,站在门口愣了会儿,还是得进屋。
太黑了,只有自己,有些怕,她从黑暗里摸索到火折子,点亮一盏油灯,有些光了,不那么怕了,坐到榻上,凝视着烛火,红豆般的一小簇火苗儿,是屋里唯一的光芒了,她茫然空洞地凝视着。
恍惚之间,婇黎的脸出现在眼前,娇憨憨的粉嫩嫩的,软软的,总是黏着她,把脸直往她的怀抱钻拱,有时候,她会昂起脸,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你的表情,怕你生气了。
然而,现在只有窦繁霜自己了。孤单,寒冷,心事重重。她很担心自己再连累了顾郎君,她想着方才顾郎君的样子,从宽袖里探出的手,头顶上方的灼热视线,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软化了,脸颊红扑扑的,明明这么冷,只要一想到顾执倾,那种发烫的感觉,从脸颊沿着血脉一直到指尖。甚至,在想到她宽大的衣袍的时候,想要扑进她的怀抱,然后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嗅着她清冽的气息。
屋里太冷了,寒意总是叫她清醒,幻想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清楚知道自己当前面临的事情。一个是织锦局,一个是皇宫里的那个金氏,大约是一位娘娘,也有可能只是个宫女,总之是后宫的人,将来会牵连窦繁霜全家获流放之罪。
她真的很想找到那位金氏,进宫找到她,阻止弑君,这样,所有人都不会被连累了。那位金氏,是阿娘家族的人,想到阿娘,上辈子的事情,似乎在耳边,听见官兵查抄家族,府邸的哭喊声,听见大家都破口责骂阿娘金氏。
窦繁霜总是思索找到金氏,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都呢喃着顾执倾的名字,有时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替自己的阿娘道歉,有时呼喊着“金氏,金氏......”
金氏,皇宫里的娘娘,大家都这么说的。
罪名,弑君。
皇宫,东苑,端贵妃阁。
端贵妃,陈氏,小名端儿,因为出生在端午时节。陈端儿位列贵妃妃位,仅次于皇后。住的寝殿,皇上亲赐名“端贵妃阁”。
“娘娘,您多睡会儿,天还黑着呢,您可就起来了。”一位两鬓微霜的,宫里的姑姑打扮的老妇,一边给娘娘梳发,一边说道。
贵妃冷笑道:“皇上大中午的就要排宴,着我席间跳舞,本宫可不得好好梳整一番。”说罢,慵懒地瞥了眼铜镜。
便看见,自己,肌肤如初雪,两颊因新睡起而泛着薄红。“美艳。”她在心里说道。那双三月春水般的眼眸,勾转之间,美艳风情,妩媚勾人,
这般的风情万种,叫左相瞧见了,不信勾不到她的心。
“皇上最宠娘娘了,把选秀的事情交给您,您才是实际的皇后,那位张皇后只是个摆设。”老妇对贵妃好一番夸,她是打心里头为娘娘感到欣慰,在她心里,娘娘是最好的,生得明艳华贵,擅歌舞,精通诗画。
晦气,听见皇上这两个字,贵妃嫌弃地皱了皱眉,只觉得晦气。
她不在乎后位,她只在乎那个人,左相。听说她最近收了个小徒弟,小徒弟来自江陵。她原本不在乎她收徒弟的事情,但是,那个小徒弟来自江陵。虽说,江陵对她来说,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也是她最没有办法忘记的事情。
其实,江陵这个地方最近出现在她的视野,是因为织锦局,说到织锦局。贵妃对姑姑嗔道:“你只会拣好听的说了,我且问你,嘱咐你查办织锦局,如何了?”
“没,没查到线索......织锦局现在层层加固,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贵妃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微愠道:“差你办个事情,究竟用心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
老妇忙叩头求饶,“娘娘赎罪,织锦局实在凶险了,到处都是作头监工,咱们的人实在无从下手,还是仓库做工的那位,因为恰好遇见一个新来的女工,那女工惹出些事情来,眼线才得以探听到些消息。若说线索,道也探听得个,耳目禀报说,织锦局的丝线有问题。”老妇女战战兢兢地禀奏,说罢,仍不敢起身。
贵妃见她这个样子,怒气已消去了一半,微愠道:“就这些?”老妇且愧疚且惶恐道:“老奴愚笨,只探听得这些了。”说着,竟要哭出来似的,与其说是惧怕,不若说是自责,她没有把事情办好,担心被贵妃娘娘给嫌弃了。
“好了,姑姑,你快起来吧。”陈贵妃亲身去扶这老妇起来。这贺姑姑感动得一直絮叨,“老奴没用,老奴没用了 。”贵妃见她这样,再不敢责怪了,赶紧说:“给我梳妆吧,你梳得发髻最好看,我从小就喜欢。”贺姑姑这才又是哭又是笑的,连连应道:“唉,好,老奴为您梳头。”
一边为贵妃梳妆,一边问道:“娘娘甚是关心织锦局的事情。”
提起这个,贵妃抚弄青丝的手蓦地顿住,嫣红的唇像春水般微微漾开,就连眸光也流动了,绵绵的软软的,美艳当中透着迷离。
查办织锦局,当然是为了她。
左相,许子藉。
纤手细长,柔弱无骨,贵妃无意识地揉攥自己的手腕,肌肤很快变得烫了,几年前,那个人,捉了她的手腕,那时,也是烫得发痒。
那个人,左相,那时,穿着一身直身罗袍,刻板严正的官髻,戴乌纱描金官帽。
沉郁的眼神,自车窗往外探出,望着繁华的街道。
那时,陈端儿,当说金奴儿才对,那时,陈端还是金奴儿,在青楼为舞女,她自勾栏望见那双沉郁的眼神。便觉得喜欢,很喜欢,金玉奴想要到得到那个人,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金玉奴还有别的念头,她预感自己逃出青楼的机会来了。
她冲出青楼,往大人的轿厢钻去。
“大人,救我。”她恳求着,望向许子藉的眼睛,沉郁的,忧国忧民的,斯文的板正的。表面是这样的,内里则是灼热的。大人在看到玉奴的瞬间,那沉郁的眼神,显现出了情,大人直勾勾地瞧着她,或许是因为在轿厢里,没有别人,左相大着胆子地盯着玉奴瞧,那种眼神,是好色之情,而且还是原形毕露的那种好色。
直到暗卫冲进来,大人才摆出严正的模样,打着官腔,说道:“什么事情?”声音很冷,却不是清冷,而是严肃刻板。
暗卫把事情禀报了。
无非是青楼的歌女逃,老鸨领着打手追。
寻常的官员,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干预。舞女虽可怜,可是,教坊司有自身的规矩,很多时候,官署不必管,再个,倘若这位歌女真个有冤情,自有官署明断,却不必随便劳驾一位京官来处理。所以,很多时候,官员遇到这等的事情,其实多不会管的。
但是,眼前这位左相,是的,轿厢里这位高官,竟是当今的左相,许子藉。左相许子藉跟别的官员不一样,官员分为两种:刚直的与诈佞的。刚直者,往往无暇可怜风尘之事,诈佞者则毫无心肝。
眼前这位左相,在这两者之间,方正却不够刚,也不够清,过分看重名声,百姓们围聚过来,对此事指指点点,怜悯舞女身世苦,责官府不作为,骂老鸨狠毒。
叫左相听见了,她便眼神里闪过慌乱了。
金奴儿便趁机陈述冤屈,那左相果然中计,为了面子,当众为她赎身,百姓们拍手称赞。
“娘娘,您想什么?”贺姑姑见娘娘想得入神,小声地唤道。
陈贵妃慢慢地转醒回神,丹蔻指甲仍然无意识地揉捻自己的手腕,反复的留恋的,眼神也迷离,痴痴地不能从回忆里醒过来。
她冷笑了,想着那晚的事情,心里冷笑说道:“许子藉,表里不一,故作正经。”她反复回味那时的事情,少女闯入左相的轿厢,身子没有站稳,就要往左相的身上倒去,那严苛规整的左相,一边打量她,一边伸手去扶。
宽厚的手掌,紧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不是左相“位高权重”那样的“重”,而是一种露//骨的情//动,还不是霸道,而是严苛方正表象下的,内里最真实的纵、情声、色的那种情。
表里不一。收回思绪的时候,贵妃在心里嗔怪道。许子藉那张标准的文臣的脸,也从眼前收回到心底。
“丝线有什么问题?”贵妃问道。“不像是御用的丝线。”贺姑姑回道。
贵妃略思忖,道:“丞相也太猖狂了,胆敢打着皇家的幌子,欺骗老百姓到织锦局做工,你可有证据?他们是如何以朝廷的名义招工的?丝线的问题,可有证据,以及幕后的主谋是谁,是不是丞相高钤!还有哪方的势力勾结在一起了,东厂之内,后宫之中,都谁是高相的党羽。”
“不......不知道,没查到......娘娘,您如何如此看重此事?”看娘娘愁眉紧锁,贺姑姑很是担心,娘娘恃宠而与世无争,高贵美富而显得目空一切,眼下,却十分关心织锦局的事情,孙姑姑实在不解。
贵妃说道:“你别管,织锦局你继续给我盯着,等天明,你亲自到左相府邸一趟,将你探听到的所有线索,都一一告知了。”
原来是为了左相许子藉,贺姑姑懂了,也因此面露担心,想开口相劝,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叹气。娘娘很不容易,为了那个左相,不值得。
她一面给贵妃梳妆,一面说道:“娘娘吩咐的事情,奴照做就是,娘娘千万保重身子,天天起这么早,要么是练习歌舞,要么就是读书,又是织锦局的事情。”
“我的心里只有织锦局的事情了......”贵妃说话的语气很严肃,透着丝丝的忧,就好像这件事是救命的稻草似的,是了,这件事如果能够帮到她,她会不会看她一眼。
说到织锦局,其实,贺姑姑还记着一件事情,据眼线禀报说,织锦局有个女工......“娘娘,还有一件事情,眼线说,织锦局有个女工,新来的女工,是个小姑娘,很不一样。”“如何不一样了?”贵妃问道。
其实,贺姑姑一直记着那个女工,是因为听耳目汇报说,小姑娘生的很好看,若进了后宫,可位列陈贵妃之后。贺姑姑话到嘴边,觉得不妥,便不说了。
“什么事,你且说。”贵妃说道。贺姑姑说道:“其实也没甚的,咱们在仓库做工的耳目,遇到一个小姑娘,耳目说,她跟娘娘您一样善良。”“哦,是吗?”贵妃笑了笑,她喜欢别人说她善良,但是,又感慨自己如今的身份,还配得上善良吗。贺姑姑心疼地瞧着娘娘,无比认真地说:“仓库做工的阿冬说,那小姑娘帮她做工,除了贵妃您之外,没见过这么好的人了。”
说着,贺姑姑刻意瞧着贵妃,贵妃眉眼缱绻,美艳富贵,然而,贺姑姑更喜欢从前的玉奴,穿着粉桃罗衫裙,提着裙角扑流萤。
贺姑姑叹了叹气,继续说道:“阿冬说了,那个小姑娘有些可疑,两次偷藏丝线,像是为了查线索而进织锦局的。”
“哦?会是谁的人......”贵妃若有所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