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晨光把宿舍楼下的梧桐叶照得透亮时，鹿昭弥的指尖还停留在戒指的行星轨道上。

　　银质的戒面被晨露打湿，凉丝丝的，像昨晚流星划过的尾迹。她对着镜子转了转手腕，行星的弧度刚好卡在指节处——时蹇说“查过人体工学，这个角度不会硌到画速写本”，连戒指的佩戴感都算得清清楚楚。

　　“再不起，温棠的海报展开幕要迟到了！”许梓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牙刷泡沫的含糊，“时蹇已经在楼下等了，手里拎着你爱喝的热豆浆，温度刚好60℃——他说‘烫嘴的话，昭弥会皱眉’。”

　　鹿昭弥笑着翻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凉意让她清醒了大半。昨晚在天文台画的流星速写本摊在床尾，最后一页的“∞”符号旁，不知何时多了片压平的银杏叶，是时蹇今早偷偷夹进去的，叶脉的走向和她画的流星尾迹惊人地重合。

　　美术楼展厅外的红地毯，被晨光染成了暖橙色。

　　鹿昭弥抱着装裱好的插画站在入口，时蹇在旁边帮她理展架的角度。他的指尖捏着金属支架，调整的弧度精确到“能让阳光斜斜地打在插画的流星尾迹上”，像在做一组精密的光学实验。

　　“左边再高0.5厘米，”他蹲在地上量距离，卷尺的刻度线映在他的眼镜片上，“这样从入口看，流星刚好指向标题‘光与影的缝隙’。”

　　鹿昭弥的心跳轻轻晃了晃。他总能把“好看”翻译成可操作的参数，让那些抽象的浪漫落地成触手可及的细节。

　　温棠穿着米白色的西装裙走过来，手里捏着杯拿铁，泡沫上的拉花是颗小小的流星：“靳云磊说你们凌晨才从天文台下来，居然还能这么早到——时蹇果然把‘不迟到’刻进DNA里了。”

　　时蹇的耳尖微微发红，伸手接过鹿昭弥怀里的插画：“我帮你挂，你站远看看角度。”

　　鹿昭弥退到展厅入口时，忽然发现海报墙的留白处，温棠特意加了行小字：“特别鸣谢：鹿昭弥（星空插画）、时蹇（光学顾问）”。她的名字旁边画着支画笔，他的旁边画着台望远镜，两支图案在末尾交叠，像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是靳云磊的主意，”温棠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他说‘这么好的素材，不秀一下可惜了’——不过说真的，你们俩站在一起，比海报里的光还亮。”

　　展厅的射灯忽然亮起，暖黄的光线漫过海报，把插画里的流星尾迹照得微微发金。鹿昭弥看着时蹇站在梯子上调整画框的背影，浅灰色的衬衫被阳光镀上金边，忽然觉得温棠说的“光”，或许不是灯光，是两个人眼里的彼此——像两束追光，永远落在对方身上。

　　开幕式的音乐响起时，鹿昭弥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站在时蹇身边，看着络绎不绝的人在海报前驻足。有同学指着插画里的流星说“像真的一样”，有老师笑着点评“光的处理很妙，既有科学的精准，又有艺术的灵动感”。

　　时蹇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背，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听见了吗？他们在夸你的光。”

　　鹿昭弥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在海报上，而是落在她的戒指上——行星的轨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颗被囚禁的小星。

　　“是我们的光。”她小声纠正，指尖在他的掌心划了划，触到他为调试展架磨红的指腹。

　　靳云磊举着相机挤过来，镜头对准他们交握的手：“时蹇昨晚跟我说‘一定要拍张你们和海报的合照，放进我们的‘青芜记事’系列’——他连照片的构图都想好了，左三分之一是海报，右三分之二是你们，说‘重点要突出戒指’。”

　　许梓艺在旁边笑着抢过相机：“让专业的来！”她调整焦距时，忽然“咦”了一声，“你们看，海报里的流星尾迹，和时蹇衬衫上的褶皱弧度，居然是一样的。”

　　鹿昭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插画里最亮的那颗流星，尾迹的弯曲角度，和时蹇手臂自然垂下时的衬衫褶皱，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是巧合，”时蹇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我上周看插画初稿时，特意让温棠调整了角度——按我量的你的肩宽比例算的，这样你站在旁边，流星就像从你身上‘流’出来的。”

　　他连海报的视觉关联都算好了。

　　鹿昭弥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想起父亲说的“画有气，是因为画里有人”，原来最好的“气”，是画里的光与画外的人，刚好是彼此的模样。

　　中午在展厅旁的休息室吃盒饭时，温棠递来一本签名册：“好多人问插画的作者是谁，你要不要签个名？”

　　鹿昭弥的笔尖顿在纸页上，墨滴晕开个小小的黑点：“还是写我们俩的吧。”

　　时蹇的钢笔刚落在“时蹇”两个字上，她忽然伸手，在他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行星，轨道刚好圈住他的姓氏。

　　“这样，”她笑着把签名册推给温棠，“别人就知道是‘一起’的了。”

　　温棠翻着签名册，忽然指着其中一页笑出声：“靳云磊写的‘祝时蹇早日把流星尾迹画成婚戒弧度’——他还真是操心。”

　　时蹇的耳尖红得发紫，低头扒饭的动作快了些，米粒掉在桌上两颗，他捡起来放进嘴里时，鹿昭弥忽然觉得，这个连实验数据都不允许误差的人，在她面前却愿意暴露笨拙，像颗被剥开外壳的糖，甜得坦诚。

　　“下午有节植物学通识课，”时蹇忽然想起什么，往她碗里夹了块青菜，“你不是说想画课堂上的标本？我帮你占了前排的位置，能看清老师的演示。”

　　鹿昭弥的筷子顿了顿。她上周在画室随口说“听说植物学的标本很精致”，没想到他会记在心上，还特意查了课程表。

　　“你不忙吗？”她记得他下午有组对照实验，是系里重点项目。

　　“调了时间，”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实验可以晚上补，你的写生机会只有一次。”

　　休息室的窗外，几只麻雀落在海报展架上，叽叽喳喳的，像在讨论哪个角度拍海报最好看。鹿昭弥看着时蹇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重要的实验”“重点项目”，在他心里，都抵不过她一句“想画标本”。

　　植物学课堂的阳光，比想象中更暖。

　　鹿昭弥坐在前排，速写本摊在膝盖上，炭笔在纸上勾勒着老师手里的玫瑰标本。花瓣的褶皱被她画得格外软，像刚被晨露打过，时蹇说“玫瑰的萼片有5片，你画成6片了——不过这样更像‘你眼里的玫瑰’”。

　　他坐在她旁边，笔记本上除了植物分类特征，还画着她握笔的手指，指腹上的薄茧被他用炭笔轻轻晕染，像蒙了层柔光。

　　“你看，”老师举起标本对着光，“玫瑰的刺是变态茎，看似尖锐，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就像有些人，外冷内热。”

　　鹿昭弥的笔尖顿了顿，看向时蹇。他的目光刚好落在她的速写本上，眼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像被老师的话点醒的星。

　　下课时，他忽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盒：“给你的‘课堂纪念品’。”

　　盒里是片压平的玫瑰花瓣，边缘用透明胶带固定着，胶带的边角剪得像星星的形状。花瓣背面有行极浅的字，是他用针尖刻的：“刺是温柔的铠甲，就像我对你的在意，藏在严谨里。”

　　鹿昭弥捏着玻璃盒的手指紧了紧，忽然想起昨晚在天文台，他说“所有偶然都是蓄谋已久的必然”——原来这“蓄谋”，从实验楼后墙的第一片爬山虎，就开始了。

　　傍晚去画室整理画具时，鹿昭弥发现时蹇的实验报告旁，放着张她的素描。

　　是中午在植物学课堂画的他，低头记笔记的侧脸，眼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光，像蒙了层薄雾。画的角落，他用红笔写了串数字：“瞳距62mm，鼻梁高度15mm——已查人体测量学，适合给你画肖像时参考。”

　　他连她画他的“参数”都记了。

　　鹿昭弥笑着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他写的数字，旁边加了句：“但我更喜欢画你笑起来的样子，参数算不准的那种。”

　　时蹇走进来时，正撞见她往素描上补画他的嘴角弧度。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呼吸里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画好了吗？靳云磊说今晚食堂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再不去就只剩骨头了。”

　　他的怀抱很宽，像晒过太阳的毛毯，把画室的凉意都挡在了外面。鹿昭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和自己的重合，忽然觉得那些“参数”“数据”都变成了最浪漫的情话——62mm的瞳距里装着她，15mm的鼻梁下藏着对她的笑，所有的严谨，都是为了精准地爱她。

　　晚自习后的图书馆三楼，旧书区的时钟敲了九下。

　　鹿昭弥靠在时蹇的肩膀上，翻着他借的《生态美学》。书页间夹着的温棠海报签名册，被他用书签标在了他们的签名页，书签是片银杏叶，叶脉的走向和他笔记本里记的“75厘米步距”角度一致。

　　“你说，”她指着书里的“自然与艺术共生”章节，“我们算不算‘共生’？”

　　时蹇的指尖在“共生”两个字上轻轻划了划：“生物学里的共生，是彼此有利——我们是，你让我的数据有了温度，我让你的画有了根。”

　　他总能把抽象的感情，翻译成能触摸的定义。

　　鹿昭弥笑着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糖纸在月光下闪闪的：“那我们要‘共生’很久很久，直到像林深和苏棠那样，老得走不动了，还能一起压标本。”

　　时蹇的手指忽然收紧，把她的手攥得更紧。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旧书的油墨味，像首没写完的诗。

　　离开图书馆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袋：“给你的‘共生纪念章’。”

　　袋里是两枚黄铜书签，一枚刻着显微镜下的细胞，一枚刻着画架上的调色盘，两个图案合在一起，刚好拼成颗完整的星。

　　“细胞需要养分，调色盘需要颜料，”他把刻着调色盘的书签往她手里塞，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我需要你，就像它们需要彼此。”

　　鹿昭弥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像碰掉了颗沾在他嘴角的糖：“盖章生效，不许反悔。”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鹿昭弥的指尖缠着时蹇的手指，戒指的行星轨道蹭过他的手背，像在画一道温柔的圈。路过中心花园时，看见温棠的海报被风吹得微微发颤，插画里的流星尾迹在路灯下，像条银色的丝带，一头连着海报，一头连着他们交握的手。

　　许梓艺已经睡了，手机屏幕亮着，是靳云磊发来的照片：“植物学老师说，时蹇下午向他请教‘玫瑰栽培技术’——我赌五包薯片，他想给你种满画室的玫瑰。”

　　鹿昭弥笑着关了手机，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两枚依偎的黄铜书签，背景是图书馆的旧书区，他的侧脸和她的发顶凑得很近，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画的角落，她写下：

　　“光与影的缝隙里，藏着我们；日常的褶皱里，裹着约定。原来最好的共生，是你把我画进未来，我把你刻进现在。”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软软的，像猫的肚皮。鹿昭弥摸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温棠海报里的光，从来不是画出来的，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时，自然而然亮起来的——像星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温柔，坚定，且永恒。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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