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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涌千劫·其七
“西侧有进攻,请诸位乡亲围圈戒备,沧浪门同僚拦护!”程柔清呵一声,语未尽,烧天剑已然出鞘挥出,前排的邪教徒三两飞起。
海上月升,细细一道弯钩,上弦之初,正是波斯教祭祀日,对方显然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出战者众,武器兵甲也与白日格外不同。
鬼啼蛟站在教徒正中,身披鱼鳞黑甲,面戴布罩。前排的教徒进攻,后排留六个护卫守卫左右。
他右手持杖,杖顶套上婴孩头骨,口衔黑色方石,左手持铃。铃声一晃,前排教徒便换上一个阵法。
程柔发现,这些邪教徒的阵法变换比白日灵活得多,许是认为正面对抗不占优势,便意图借助人数优势,绕过她,去伤她身后村民。
沧浪门六人自成护阵,程柔在旁守着缝隙。
身后青年壮汉已将老弱妇孺护在身后,举武器迎敌。然而,从他们略略发抖的身体可以看出他们的紧张。毕竟昨日这些教徒在他们心中还是神使,纵使听见了道理,要一夕之间转变心态也不容易。
忽听得身后人群一阵惊呼。是沧浪门中一人倒下,其余人补阵不及。邪教徒瞅准空隙进攻。
唤做阿游的渔民已与邪教徒正面交锋。
程柔身侧围了一群举着权杖的教徒,迎击她剑招颇有架势。在波斯教中,权杖是三等品级的教徒才能使用的武器,看来这是对她“特殊照顾”。
分水刺擦着阿游腰侧而过,险些将他腰际割开。身后他的妻子惊叫道:“阿游哥!”
阿游脸色煞白,手中鱼叉虽对准敌人,手臂却因过度用力而僵硬。邪教徒的分水刺如同毒蛇,再次探向他腰腹!
这时,程柔清晰平稳的声音传来:
“阿游,松右手,左踏半步,用叉杆横格他腕!”
阿游几乎是本能照做,鱼叉木杆“砰”地架住对方手腕。袭击一滞。
“黑衣大哥,现在,用你船桨扫他下盘!”
旁边黑衣汉子闻声,猛吸一口气,手中厚重船桨呼啸着拦腰扫去!邪教徒急退,阵型微乱。
程柔一边指导战局,一边迎战身旁包围的邪教徒。他们把引以为傲的权杖在空中挽出花,一个续一个地突刺。
程柔脚下方寸未动,手腕轻转间,烧天剑已将那些权杖一一架住。“铛——”的一声,其中一人的莲形杖首被烧天削去,落地发出一声响。
权杖被毁对于教徒而言是极大的羞辱,那人一下便红了眼。
小教首拦住那人冲锋,向着程柔狞笑:“你还有心思顾别人,未免太小瞧我们这群兄弟。小心顾头不顾尾,丢了小命!“
“会吗?”程柔挑眉。
话音未落,烧天剑便以无法看清的速度直刺众教徒头颅。他们慌忙格挡,却不见程柔左袖中洗潋飞出,缠住小教首脚下。
小教首:?!
待到反应过来时,他已被程柔当成抡锤飞甩空中,迎面过来的是同僚惊恐的脸。
昔日同僚,被他一个接一个撞倒。他看不清,只感到头很痛。下一瞬,他感到身子一轻,自己竟飞到了鬼啼蛟脚下!
阿游身前,邪教徒的支援来临,刀光刺影罩向此处。阿游的动作显然跟不上,慌乱中叉尖乱颤,黑衣汉子的船桨也挥得空有蛮力,破绽频出。
“莫慌!阿游,叉尖低三寸,刺他膝侧!黑衣大哥,变扫为拍,压他右肩——就现在!”程柔的声音又响起。
两人依言而动。他们的动作逐渐熟练,显出章法。“噗嗤”一声,阿游的鱼叉虽未中膝,却狠狠扎进对方小腿。
黑衣汉子的船桨虽落了空,却也打乱了对方攻势。再一下,他也照葫芦画瓢,用那船桨向对方股沟捅去!
邪教徒惨嚎倒退。就在此时,沧浪门几人经过休整,再次集好阵型护在村民身前。
程柔身侧的邪教徒起身,他们已然暴怒,叫喊着举起权杖一齐攻来,程柔再次挥剑。那些邪教徒“呜哇”怪叫几声倒成一圈。
“安静点有利于伤口恢复。”程柔将剑身在脚边一个邪教徒身上擦擦,免得上面沾的血将剑蚀钝。
邪教徒都叫不出了。程柔留了他们的命,只在他们腹部挂上横切一道伤口。不深,未到伤及脏腑的程度。他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恐那里面会流出肠子。
程柔没了拘束,便直取阵后观战的鬼啼蛟,却晚了一步。他手中正举着火把,烫烤权杖首的婴儿头骨。
“是时候了。哭吧。”鬼啼蛟阴笑道。
火烧得极烈。火苗是深深的绿色,在暮色中闪耀如鬼火。
头骨在火光里急速地变黑,发出“滋滋”的细微响声。几道细如发丝的裂纹从眼眶边缘蔓延,绽开,婴孩啼哭的声音就从那缝隙中传来!
那哭声中充满恐惧与怨恨,似在听者的颅骨上刮刀,使人后脊发麻。
颅骨越烧越黑,哭声也越来越响。
这声音就连邪教徒都难以承受,鬼啼蛟和他身边侍者已用绢布裹胶塞住耳朵,以求阻绝,获得更久的神志清明。
在这声音中,程柔感到心头爆开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愤怒。一瞬之间,泪水已盈满眼眶,模糊看见又有兵器向她面门刺来!
她闻声格挡,而后擦去泪水,以布塞耳,继续与鬼啼蛟的侍者酣战。
身后的村民也都躁动。从那里传来女人的尖叫与男人们慌乱叫骂的声音。
“你干什么!反了不是,是不是讨打?!”程柔认出这个声音,是惠兰的哥哥,昨日程柔曾在海滩上教训他,因为他要打自己的妻子。
“啊!别打!别打!娘,你怎么也打我!”
“我就打你,我打死你,就是因为你们······”
全乱套了。
人群中,女人们纷纷被这声音挑起怒火,流着泪抢夺武器,去殴打身旁的男人。常年艰辛的劳作让她们获得了强壮的体力,愤怒让她们凶猛无比。她们有的在对殴中倒下了,可剩余的纷纷又冲过来。
有几人被打得极惨,他们的脸被锤在锋利的石头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踩住了手脚棍棒伺候,嘴里吐着血沫。
船老大身边围的女人最多。在她们的围殴下,他竟失去之力,只得抱头哀嚎:“疯女人,你们全都是鬼上身!妈祖娘娘,求您现身······”
“神灵不会再保佑你们,是你们自取灭亡。妻杀夫,子殴父。纲常伦理,一概消灭,哈哈哈······”
“此地虽穷,但是怨气最重,女婴尸体多得一辈子都用不完!教主圣人派我在此驻扎真是圣明,我喜欢······”鬼啼蛟隔岸观火,大笑道。
“嘭”的一声,鬼啼蛟权杖上的那个头骨承受不住忽冷忽热的灼烤与海风,爆裂了。人群的躁动一瞬之间停止。女人们停下手上动作,后退尖叫。
可还没等她们丢开武器,鬼啼蛟便换上一个新的头骨,那充满怨恨的哭叫再次响起。
女人们的报复又开始了。
“荒唐!”余振海的怒喝从身后传来。未等他令下,帮派弟子便出手去拦那些疯狂的女人。他们的动作十分凶狠,显然已经不把那些女人当作同类。
“余掌门,叫你的人停手,也别过来!”程柔持剑跃起,去突刺鬼啼蛟的头颅。
他的邪咒确实有两下子,因地制宜,杀伤极强。这些渔女世代被男子欺压,每个人心中都埋着愤怒和怨气。遵守规矩越久,这股愤怒与怨气也就越深。
这些女童的死法和死因是易于推测的。只因生而为女,就被自己的家人杀害。还未来得及感受母亲怀抱的温暖,感受母体之外世界的新奇,就被夺去生命。
这里活着的女人全都是“幸存者”,她们是同一套制度迫害,背负着这些死去女人的伤痛和仇恨活着,即使她们中的有些人也已成了刽子手。
邪咒所做的是激起这些女人心底的愤怒,使她们不要命地奋起反击。等渔女们将村庄男子全部打倒后,他便会停下这种施咒,屠杀这些精疲力尽的女人们。
这以后,这片土地都会浸透无比深厚的怨念,成为他鬼啼蛟的绝佳给养。
“打我做什么,你也是女人,也在承受这些怨恨和痛苦,如今能够报复,你不想吗?”鬼啼蛟绕着火把躲避,肆无忌惮继续烧着权杖,似是赌准了程柔不忍毁去那婴孩的头骨。
程柔果然顾忌。一旦鬼啼蛟将那权杖挡在身前,即使她的剑能够刺中,她也会收回。泪水从她眼中不断流淌,已经到了擦不尽的地步。
“报复是很不错,但若只是为了让阁下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免了!”烧天剑不怕鬼火。程柔从那火焰中将头骨挑起,用洗潋接住,放置在地。
头骨还在哭泣。程柔把持着它,感觉心脏痛得快要裂开。这些邪教徒使她怒火中烧。泪眼朦胧间,烧天剑乱了分寸,疯狂地向着面前敌人刺去。
鬼啼蛟明显不敌。只一下,他就被刺穿了手臂。可他脸上还挂着那抹阴险的、从容的微笑。
“宝宝,杀你的领头人来了······”
洗潋好像有了生命,在程柔反应过来之前就向着身后飘起,缠住了来者的脖子。而后,烧天剑刺了过去。
剑身上传来的阻力打断了程柔。清醒的一瞬间,她看见余振海被洗潋勒得涨紫的脸。
烧天剑刺穿了他挡的手掌,只差一点,就要刺进那手掌后的心脏。
鬼啼蛟手中,幽怨的婴儿哭声又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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