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周日等刘力下班回家换好衣服，周沐晨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今天外边下了小雨，外边雾蒙蒙的。
　　周沐晨出来的急，没有看天气，只穿了件短袖，刘力怕他冷，硬塞了件长袖让他穿上。虽然是减价处理的宽松格子衫，穿到周沐晨身上却格外好看，一股学生气扑面而来。
　　先吃饭再去唱歌，约好的饭馆距离这里很近，两人只有一个伞，就这么挤在一起走过去了。
　　包厢里约有数十个人，男女都有，看他们进来自觉向里挤了挤。仝念看人齐了了，让服务员抓紧上菜。
　　说是犒劳刘力，但想着就他们三个不热闹，干脆又约了几个玩得好点的同班同学。
　　去的人都是差不多大的人，周沐晨提前跟他说过了，想着他也该和同龄人一起多玩玩。而且周沐晨和其他人也不能算太熟，自己呆着太无聊了，让刘力一起去了就坐着就行。
　　这家饭店的海鲜非常有名，上来的菜基本都是海鲜，一大部分都需要下手剥壳。刘力没吃过这类东西，小心观察其他人怎么吃的，才拿起一个皮皮虾不熟练的剥皮。
　　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因为今年学校改革，所以席间都在吐槽新制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周沐晨今年没去，他们说完，都看着周沐晨一脸羡慕。想休学就休学，这种不上学的日子不要太爽。周沐晨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海鲜很新鲜一点都不腥。桌子上有大闸蟹，刘力本来想试一下，太麻烦所以又放弃了。
　　周沐晨并不太饿，只吃了点白蛤和海鲜炒饭就饱了。看旁边刘力吃得慢，从盘里拿了一个最肥的大闸蟹拆好，放到小碟子里端到刘力面前，又顺手将他盘子里的壳清到垃圾桶里。
　　刘力看他又要去拿虾帮他剥，有点不好意思，捅了捅他的胳膊问他：“你怎么不吃？”
　　周沐晨将剥好的虾放到他碟子里，将薄膜手套去掉，抽纸擦了擦手上的油：“我上午吃的晚，三点多才吃饭，到现在丁点不饿。”
　　他又低头问刘力:“你还吃什么吗？我帮你拿？”
　　刘力也吃的差不多了，摇摇头表示把盘子里的吃完就不吃了。
　　周沐晨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他:“你吃这个行吗？现在还拉肚子吗？”
　　刘力早就好了，他年轻，这几个月均衡饮食，肠胃终于适应了。叔叔阿姨爷爷和哥哥给他养的又胖了很多，天天干活，身材也匀称了，他早就不是皮包骨头了。
　　刘力摇摇头:“没事了，现在好着呢。”
　　周沐晨这才放心，给刘力倒了点啤酒，一小口一小口的边喝边等这群人结束。
　　吴文杰看着对面周沐晨又是剥虾又是倒酒的，虽然学校已经肃清了，不允许再乱传。但看这亲密的样子，他觉得谣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默不作声的看，可能是发觉他的视线，周沐晨向这边看过来，他举了举手中的啤酒，隔空举了一下。
　　人都不是完美的，总要有哪里异于常人才对，吴文杰心里冷笑。
　　等所有人都吃好喝好，已经十点多了。外边雨已经停了，一群人走在路上，吵吵闹闹的。
　　因为在学校太过憋屈，出了门都兴致盎然。又喝了点酒，几个成对的早就搂在了一起，剩下的人三三两两慢慢悠悠的走着醒神。
　　仝念喝了点酒揽着周沐晨的肩，跟他说这里面谁要出去留学，谁被踢出重点班，说不定过多久这点人都聚不齐了。
　　刘力和周沐晨听仝念在这东拉西扯，三人走在队伍最后面。
　　KTV距离这里不远，进了包厢，已经有麦霸开始点歌了。本着今夜不醉不归的想法，一群人又点了好多啤酒。
　　这样子无忧无虑的时间并不多，明天又要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了，所以大家都玩的比较开。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赵鸣拿着易拉罐，扭着腰，学着视频里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唱，底下人被逗得笑的前仰后合的。
　　刘力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个手摇铃鼓，看着别人摇他也摇。本来他的面相属于不好招惹的类型，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更冷。如今眼神懵懂，跟着傻乐，气压降的不是一星半点。
　　吃了顿饭没有那么生分了，好几个女生过来带着他玩，最后站起来跟着手舞足蹈。
　　周沐晨五音不全，唱歌不敢恭维。他也不玩手机，只笑着看刘力他们胡闹。
　　不知何时吴文杰拿住了话筒，他笑的开心，其余人都唱完了，只有周沐晨和刘力从始至终没唱过。
　　他拿着话筒看向周沐晨:“最后几分钟了，大家都唱累了。周沐晨，就差你俩了，不行了你跟你男朋友合唱一首收个尾，咱们今天不白来这。”
　　除了刘力和仝念，其他人都吆喝着起哄。
　　周沐晨下意识看了眼刘力，只见他扭头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自己。
　　仝念则动作更快，他上前推了推吴文杰的肩膀，抢过话筒解释:“去去去……胡说什么……”
　　吴文杰震惊的挠了挠头，反复确定，“不是吗？”看他们表情不对，才低头冲刘力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搞错了搞错了，我看你们那么亲近，还以为是周沐晨男朋友呢。”
　　门外有人进来提醒时间到了，尴尬的场面被打断，一行人拿好自己的东西，四散回家。
　　走前吴文杰又跟周沐晨道了一次歉，周沐晨摇头表示没事。
　　自刚才刘力就沉默着，周沐晨和仝念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让他先回去不用管。
　　仝念打了声招呼，和刘力道了别。
　　剩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周沐晨打破寂静，跟刘力道歉:“对不起……”
　　刘力缓过神“啊”了一声，说:“又不是你的错。”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周沐晨说。
　　这是最近周沐晨第二次这么问刘力了，仿佛在等着刘力开口。
　　刘力不是那种追着问人隐私的人，尽管心里也有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
　　现在周沐晨又问了一遍，看来是想让他开口问的……
　　“你介意吗？”周沐晨问他。
　　“啊？”刘力看向一脸小心翼翼的周沐晨，果断开口问他：“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说我是你男朋友？”刘力不解的问他:“男朋友是什么意思？男性朋友？可他们的语气表情怎么那样……”
　　周沐晨无语的干咳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刘力什么都不懂，不是介意，而是在脑子里试图理解。
　　周沐晨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瞬间有种坑害良民的感觉。他没想瞒着他，甚至想看他什么反应。
　　他尽量平和的解释道:“男朋友就是男朋友，不是男性朋友。和男生女生谈恋爱一样，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男生和女生，只要是你喜欢的就都可以谈恋爱。”
　　刘力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疑惑问他：“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男的和男的在一起？谈恋爱？”
　　周沐晨点点头：“你没理解错。”
　　“还可以这样吗？”刘力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社会还有这样子的恋爱关系。
　　他想起前几天的事，他边走边躲着脚下的小水坑，“那你…”他犹豫了一下问周沐晨:“你喜欢男生？”
　　周沐晨坦然答道:“对啊，我喜欢男生。”
　　“你为什么喜欢男生？你和男生谈过恋爱吗？”刘力有点好奇，这种不普通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子。
　　周沐晨摇摇头:“我对女生没有感觉，和男生在一起更舒服自在。我也没有和男生谈过恋爱，没有合适的。”
　　刘力惊讶的看他，“你们这边这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皱眉想了想用周沐晨刚刚说过的语言继续问:“男生喜欢男生，女生喜欢女生的不多吗？”
　　“不多，”周沐晨耐心解答他的问题，“同性恋只是少数群体，在整个社会，男女之间异性恋才是正常的，为大众所接受的。”
　　“那怪不得你找不到合适的。”刘力有些理解了，毕竟结婚谈恋爱找到合适的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少数群体。
　　“你不介意吗？”周沐晨试探问他:“这种关系？”
　　“你和男生谈恋爱打搅到别人了吗？”刘力反问他。
　　周沐晨摇摇头。
　　“那你们违法乱纪了吗？”刘力继续问他。
　　周沐晨依然摇摇头。
　　“你们这样的会对社会有危害？像是传染病一样，传染到其他人身上，也让他变成喜欢同性？”
　　他奇怪的脑回路成功让周沐晨笑了起来，他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俊不禁:“那倒不会，真成了传染病那社会会是什么样子……”
　　已经到家门口，刘力停下脚步，无辜的看着周沐晨。
　　周沐晨忍住笑，认真道:“正经恋爱是不会得病的，怕的是滥交。可不管同性异性，滥交都容易得病。”
　　“那不就行了吗？”刘力掰着手指头，细数:“你又不打搅别人，又不违法乱纪，又不是传染病，只是喜欢男生而已，这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介意？”
　　周沐晨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应该夸刘力的接受能力强还是他还没完全理解。
　　路灯照到刘力的脸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认真的样子。一阵风吹过来，周沐晨背光的脸忽明忽暗，他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努努力的话，真有希望和刘力有结果。
　　突然就有种冲动，他借着这个劲，不由分说地问刘力:“如果有男生追你，喜欢你，你介意吗？”
　　刘力有点懵，事情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周沐晨看他僵住了，故意刺激他，看着他眼睛陈述事实:“你看，说了那么多，发生在你身上的话其实还是有点介意的。”
　　“我…”刘力想不出来该如何回答他。
　　“没事，”周沐晨苦笑:“即使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仅仅是和大多人不同，社会依然不会接受的。何况是你？不随意评判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刘力一阵钝痛，小学三年级时妈妈已经疯了。就因为这点不同，不知道哪个人在学校开始编一些顺口溜辱骂刘力，说他妈妈是个疯子，他以后也会变成疯子，会咬人吃垃圾。回家路上同村人的指指点点，他都记在心里。
　　没想到他越不说话不作为，那些顺口溜却越来越多，学校厕所的墙上都是骂他的各种涂鸦，甚至刘金刘眉也被欺负的厉害。
　　他再也忍不住，在学校里不管几年级，被他听到就用尽一切办法将那人打服。村里再有人指指点点，该骂骂该打打，不要命，只要结果。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惹他……
　　忍让不是美德，是滋生事端的破口……
　　“你说错了。”刘力反驳他，“你问的太突然了，我不能确定我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而且你这种假设不成立，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无论男女，我得看看这个人我喜不喜欢吧。”
　　“那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周沐晨乘胜追击。
　　刘力没想到他还会再问，愣了一下回他:“没有。”
　　“你曾经有没有想过和一个女生一起生活，再生个孩子，白头到老？”
　　刘力脑子里腾的闪过一身酒味儿的刘安平禽兽的画面……刘安平将家里所有东西摔碎，刘金刘眉抱着他的腿，哆嗦着一脸害怕躲在他身后……还有奶奶死不瞑目的眼，他怎么都帮她都闭不上……
　　他身体不由晃了晃，有些想吐，但还是强撑着回答他：“我…如果我没有摆脱我现在的处境，没有将弟弟妹妹好好养大，没有创造好的生活条件的情况下，我不能连累人家女孩子。所以暂时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生孩子。最起码现在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周沐晨看着刘力苍白的脸，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一直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他真的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可能，他咬了咬牙，不顾刘力苍白的脸色，继续问他:“你幻想过和女生接吻，上床吗？”
　　刘力木然抬头，周沐晨的脸在路灯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常年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被锁着的妈妈的脸也是这样，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记得从他小时候起她身上就层层叠叠的青紫伤痕不断，红肿溃烂……
　　他依旧对比无能为力……
　　“呕…”刘力再坚持不住，扭头弯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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