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心安处

　　快到宿舍楼下，谢时予刚要告别，李奉心忽然满脸歉意，声音也软下来几分：“那什么，我得跟你道个歉。”
　　谢时予疑惑地站住：“道歉？为什么？”

　　李奉心扯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今天你吐的快晕了的时候，我没忍住跟林辉成发了个信息，拜托他帮忙关注一下你的后续情况，也算是医嘱的另一种延伸。不过……我觉得你这面子千斤重的人知道会生气，所以先道个歉。”

　　谢时予：？

　　他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之后，脚步猛地刹住，宿舍楼前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缓缓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半小时前林辉成发来的消息：“老谢！李学长说你在B市胃病又犯了！我抽屉第三格有电解质粉，要是我不在宿舍你记得自己拿！！！”后面跟着三个夸张的感叹号。

　　“李、奉、心。”他一字一顿地咬牙，手指捏得手机嘎吱响，“你管这叫‘发了个信息’？”抬头看见对方手里的手机还没锁屏——明晃晃的内容赫然是林辉成最新回复的消息：[放心学长！我一定24小时盯紧他！！！]

　　李奉心战术性推眼镜，镜片反着狡黠的光：“别生气，真的是医患沟通的必要延伸。”

　　话音刚落，他们宿舍窗口突然探出林辉成的脑袋：“你们回来了？啊老谢！你脸色好差，要不要我下去扶……”话音未落被谢时予死亡凝视瞪了回去。

　　他顿时觉得这个宿舍风水估计是不好——首先是住在二楼，下面的人说个话上面都能听到；其次是正对宿舍楼门口，只要下面的人想，可以随时扔个什么东西上去。上次是山楂丸没错，但要是炸弹呢！？

　　“李奉心，要是再往我宿舍窗户扔东西、再偷偷给林辉成发消息，”谢时予咬着后槽牙注视对方，“那个约定就算不得数了，你自己看着办。”

　　李奉心连忙求饶，眉目却是带笑的：“行——不干涉你，回去记得吃药。”

　　谢时予一脸黑线、五味杂陈回了宿舍，呼吸了两次才尴尬地打开门。林辉成显然是刚从窗口回来，还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可当近距离见到谢时予时，才发现他脸色确实苍白像是大病初愈：“我去，谢时予你怎么回事？”

　　后者直接绕过他放了背包，生无可恋道：“叛徒。你不是都和李奉心暗通款曲了？”

　　林辉成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不过你俩不会真在一起了吧？他在宿舍给你输液那晚上抱的那个自然，你虐狗啊？”

　　谢时予的背包"咚"地砸在地上，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是李奉心偷偷塞进去的便携药盒。他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子，那里系着那个熟悉的云海挂坠，他自己甚至都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别上的，怪不得李奉心回来的时候总盯着他背包看。

　　“林辉成，”谢时予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上学期打游戏求我代写实验报告的事……”突然胃部一阵抽痛，他剩半句话没说出来，被有意识的深呼吸打断。

　　“卧槽！”林辉成瞬间变脸，手忙脚乱翻出电解质粉，“刚公众号看见国奖名单热乎出炉，两万没领呢你可不能有事……”他突然闭嘴，因为谢时予正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头药盒上投下细碎光斑。林辉成冷静下来后，看谢时予确实是累了，也是真的不舒服，不再闹他，而是递过去一杯蜂蜜水。

　　谢时予怔愣着道了谢，把杯子接过来。蜂蜜的余香里，他第一次觉得，被人这样关心，似乎也不坏。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有人还停在宿舍楼下。李奉心看起来心情很好，他亮亮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醒目，而正仰头看着的这扇窗户，大概多少接近冰雪消融之势了。

　　-

　　早上醒来正是周一，谢时予缓缓站起来走了两圈感觉自己状态好了很多，再加上因为学术报告的事请了五天假，实在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去了，于是下意识抓了一个面包就坐地铁前往附院。门口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李奉心，而是他导师方主任：“呃……方主任早啊。”

　　方主任正端着保温杯在宣传科门口踱步，闻言猛地转身，枸杞茶洒了几滴在白大褂上：“谢时予？”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李奉心那小子不是信誓旦旦说你至少还得再休三天？”

　　谢时予手里的面包“啪”地掉在地上。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奉心抱着病历本僵在原地，白大褂里露出件皱巴巴的衬衫——明显是熬夜后直接套上的。

　　“谢时予，”他推眼镜的手顿了顿，难得地交了对方的全名，“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医嘱’？”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体温枪，对着谢时予额头“滴”了一声，“36.7℃，算你走运。”

　　谢时予突然有一种将昨晚一肚子气报复回来的快感，兴致勃勃地笑了笑：“你没说不让我来上班吧？”似乎一旦难受起来，遭罪的不是他，而是李奉心。

　　方主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推着谢时予去里面坐下：“你歇着。”转身揪住李奉心的听诊器，“你！跟我去查房！”他一路走一路压低声音：“臭小子，我以为你的话多金科玉律呢，没想到也遇到个难缠的病人。”

　　阳光照射到医院的地板上，那位“难缠的病人”此刻正在和宣传部的同事打招呼。他汇报了一下近况，像往常一样登陆浏览器报选题，只写了没有一个小时果然感觉又有点没力气，不由得暗骂自己这身体最近这什么造反行为，以前明明好的还算快。

　　旁边来送资料的护士姐姐盯着他看了一眼：“小谢啊……咱医院可接收过不少爱逞强的病人，你咋不‘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一下？”

　　谢时予敲键盘的手指一顿，屏幕上的光标停在“本周选题”的开头处微微闪烁。他抬头看向护士，对方手里抱着的病历本轻轻晃动。

　　“我……”他刚想辩解，站起身来却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晕眩感，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背。护士姐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李医生预存的。”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奉心旋风般冲进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查房时蹭到的碘伏痕迹。他一把扣住谢时予的手腕：“38小时。”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上次输液维持的效果，被你挥霍得干干净净。”

　　谢时予想抽回手，却被李奉心就势拽起来。方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抱着胳膊冷笑：“看来有人需要重温《医患配合守则》？”他突然扔过来串钥匙，“滚去休息室躺平！没好之前别来宣传科。”

　　最终李奉心还是心软，放弃了强行把人塞到新租的房子里的冲动——主要是那边有点乱，不太想让喜欢的人看。

　　把谢时予安顿在医院的值班休息室里后，耐心却严肃地平视他：“作为医生，我这句话你多少听进去些：胃是情绪器官，你越焦虑、越抵抗休息，就越难好。你没有觉得现在自己身体恢复能力变慢了吗？”他说到最后像是出于缓和气氛，抛出一句：“毕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谢时予蜷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职工休息室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李奉心半蹲在他面前，身上留下了匆匆赶来的痕迹。他摘了眼镜，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盛着担忧，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温柔。

　　“时予，”李奉心的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口，“这里绷得太紧了。”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你以为我没发现？每次你勉强自己的时候，左手会无意识攥紧衣角——就像现在这样。”

　　谢时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揪着沙发套，指节都泛了白。他缓缓松开手，布料上留下几道明显的褶皱。
　　“我……”他声音有些哑，“只是不想耽误工作。”

　　“是吗？”李奉心理智上并不想戳穿他，然而语气却带着无可奈何，“不想耽误工作，还是不想让别人把你当病人？”

　　李奉心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那枚带着划痕的奖章，现在被做成了钥匙扣，挂在新房的钥匙上。他把钥匙放进谢时予掌心，手指轻轻包住他冰凉的手：“知道为什么选这套房子吗？因为阳台正对我们看云海的方向。”

　　他话锋一转，像是硬生生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观景的时候，我们会冲着那87%的概率，一往无前；但是对身体来说，哪怕‘我可能没事’的概率高达这个数值，也请你……放过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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