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伙计，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谢连泽大手一挥，十分豪气，“今日我做东，大家不要与我客气。”

　　眼看找到了主心骨，他一下便不慌了，左右有季焕和江屹拿主意。

　　小桃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见谢连泽风趣健谈，两人有来有往聊起来，桌上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原来小桃姑娘是从越州来的，江南水乡我也向往许久了，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一睹。”

　　小桃抿嘴一笑：“我们信安虽属江南，却算不上水乡，但也别有一番风光。谢郎君若来信安，一定要来柳叶斜街找我，我请你吃最正宗的信安扁食，和这里的很不一样呢。”

　　两人聊个不住，不消片刻，将彼此的身家背景都抖落了个彻底时，店伙计终于将菜送来了。谢连泽见他将一碟蒜酱摆在江屹面前，便极体贴地把那碟端到了自己这边。

　　“你们尝尝这道炙羊肉，他家用的是秘制配方，据说已传了三代，味道还和百年前一模一样。”谢连泽热情介绍，“还有这道莼菜羹，别家多用清水，这家却用鸡汁，更加鲜美。”

　　几人专心品尝这难得的美食，聊着家乡或旅途中的见闻，被妖邪困在城中的阴霾似乎也暂时淡去了。今日天色不早，他们与谢连泽约定明日碰头商议脱困的具体计划。

　　“真君神诞只剩两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按照谢郎君的推断，我们几人当中需要有一人伪作信徒，将他引出。”

　　小桃不解：“如果他并不上当呢？”

　　阮音解释道：“他既将我们困在这里，一定有所图，不会仅仅躲在暗处窥视。他知道我们在试图引出他，但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

　　江屹赞同：“不错，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做好准备，与其等待，不如主动迎击。”

　　“我与江兄、季兄负责埋伏和守卫，一旦隐光真君现身，要设法擒住他。那么求神的人选就只有阮娘子和小桃娘子。”谢连泽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

　　小桃挺了挺胸：“让我来。”

　　谢连泽欲言又止：“小桃娘子勇气可嘉……但是……”

　　江屹与季焕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小桃不悦地叉腰：“但是什么？”谢连泽若不能说出一个她能接受的理由，就要摊上麻烦了。

　　谢连泽立马讨饶：“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求神祝祷需要生辰八字，昨日小桃姑娘说自己不清楚……”

　　小桃语塞，父母去世时她年纪太小，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婶娘更不在意，连她身契上的生辰也是随意写的。

　　这样一来，只有阮音适合。

　　时间选在第二日正午。一日中，午时阳气最盛，此时也是妖邪最弱之时。

　　商议毕，几人分头准备。谢连泽负责备办酬神所用的神位、案几、香烛等物，季焕与江屹去寻铁匠打一把剑。本朝虽然禁止民间私藏兵刃，但官府管理并不过于严苛，对于百姓私下零星铸造一两件刀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铁匠收了他们的银子答应加急赶工，只让他们傍晚时来取剑时避着些人。

　　第二日，谢连泽依约到了客云来。几人在阮音房中将神位布置好，都退到门外等候。

　　阮音点燃三支香，在隐光真君神位前默立。既要做戏，便要做全套，她在心中默念：“愿真君显灵，祝我查明身世，信女愿一生供奉真君，四时香火不断。”祝祷毕，她将香举到额前，向着神位拜了三拜，将香插到香炉里。

　　屋中一篇静寂，阮音忽然感到一阵悚然，环视左右，并无任何异动。她摸摸手臂上冒出的细栗，赶紧开门出去了。

　　房中香炉里的香烟袅袅直上，“上清隐光玄应昭感真君”几个描金刻字似有一瞬的扭曲。

　　午时一刻。

　　几人一道用了午膳，阮音便回了房，静静躺在床上。江屹在这屋中布置了锁妖阵，妖物一旦进入，便无法脱身。为防妖物觉察，他们与谢连泽都守在隔壁季焕房里。

　　阮音在家时，用了午膳都要小睡一会儿。但自从离了信安，虽不用像季焕在外头驾车风吹日晒，到底赶路辛苦，不知不觉便改了昼寝的习惯。如今冷不防要午憩，她竟有些睡不着了，只觉脑中一片清明。

　　她生怕坏了今日的计划，便强迫自己阖眼一动不动。这般不知躺了多久，鼻端忽飘来一股浓烈的香气，似兰似麝，令人一阵眩晕。她强撑着睁眼，便见屋中间摆着的香几上正冒出一缕一缕的白烟，顷刻间汇聚成大团浓雾。她警惕地坐起身，只觉头脑发胀，真如梦中一般。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浓雾中显现出来。

　　他宽袍广袖，长髯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与真君庙中的神像有八分相似，但比神像更多了丝不然凡尘的清净之气。

　　阮音痴痴地下了床榻，走到他跟前，缓缓地虔诚下拜。

　　“汝有何求？”隐光真君开口，声音浑厚带有回响，震得阮音耳中一阵嗡鸣。

　　阮音再拜，抬脸时眼神空洞：“求真君帮我找到生身父母，我愿为真君重塑金身。”

　　隐光真君周身散着光，须发无风自动：“金身、供奉皆外物耳。”语毕闭眼不再看阮音。

　　“凡信女所有，真君尽可拿去，只求助我实现所愿。”阮音声音中带着一丝癫狂。

　　隐光真君拈须缓缓点头，广袖一挥，空中凭空出现一副卷轴，展开来里头各样人与事物竟会动作。阮音定睛看去，当间走来一对中年男女，男子身着官服，瞧着品秩不低，女子贵妇模样，面容温和端丽，仔细一看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真君，这就是我父母吗？”阮音伸手去触碰，那画面却在被碰到的一瞬间，如云烟一般破裂消散了。她急切扭头看向隐光真君：“真君，求真君指引！”

　　那人不染凡俗的脸上，此刻终于露出一个诡异微笑：“若要如愿，需得心甘情愿献上……你的人生。”

　　半刻之前。

　　一墙之隔，季焕房中，小桃正贴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江屹三人围坐在桌边，盯着中央摆着的罗盘。

　　突然，罗盘剧烈颤动起来，直指阮音房间。

　　“来了！”三人立时起身向门外冲去，到了阮音门口，却怎么都推不开那扇门。

　　“让开！”季焕拨开他们，拔出寒光熠熠的剑，用力向门上劈去，只听“当啷”一声，木门纹丝未动。

　　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如洪水般将他没顶，他不该相信江屹的，不该让阮音涉险。虽然昨夜他们自认为根据江屹的推测做了周密的部署，但没有人能保证这其中不出纰漏。是他太轻信了，他怎么会这样愚蠢，江屹甚至不是玄都观的内门弟子；阮音虽然是妖，却没有一点妖的本事，更何况还置身于锁妖阵中。

　　他想回到昨夜，揪住支持这个计划的自己狠狠扇几个耳光。阮音提议由她来诱敌时，他虽然反对了，却没有坚持。如今阮音一人在里面面对那妖邪，万一……

　　“季郎君……季兄弟……”谢连泽见他短短时间内竟已双目赤红，轻轻将他从门边拉开。

　　阮音……要救阮音……季焕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挣开谢连泽，握紧手中的剑就要再砍，却被江屹制止。

　　江屹将一道刚刚绘就的黄符贴在门上，双手结印默念一段法咒，大喝一声“破！”，原本剑斫之下纹丝未动的门霍然洞开。

　　片刻前。

　　阮音缓缓下拜，看似被神迹降临震得失了神魂，实则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快要凝成汗滴沿着脸颊滑落了。她脑中飞速转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无法帮她毫发无伤地应对当前这个局面。心中暗暗叫苦，季焕和江屹怎么还不来，难道江屹那个宝贝一般天天揣在怀里的罗盘不灵了？

　　一瞬间她的思绪又回到昨夜，掌灯时分，季焕与江屹突然来敲她们的房门。查验了第二日酬神用的物什，江屹面色沉沉，他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如果我所猜不错，这个作怪的妖物应当是影妖。”

　　“影妖？”小桃吃惊，“影子也能成妖吗？”

　　江屹点头：“通常来说，飞禽走兽最易成精，虫蚁花草次之，器物之类的死物又次之。但这些至少都是有实体的，最难成妖的是没有实体的东西。譬如意念、瘴疫，又譬如……影子。”

　　屋中另外三人都屏气等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三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们，这世上不仅有妖，连影子都会成妖，他们一定会认为面前人疯了。但如今被困在这无影城中几日，不由他们不信，甚至他们打心眼里都希望江屹的推断是真的。

　　“影妖世所罕见，二百余年间，也只有过一次影妖作祟的记录。也因此，我师门传承的万妖录中对影妖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其中并没有吞噬影子之类的记载。但有一点让我产生了怀疑……”

　　他话音一顿，屏气凝神的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是季焕突然搭上他肩，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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