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长风

　　林河站在陈家小院的葡萄架下，感觉像是一张被风吹进陌生相册的老照片，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契合。阳光透过葡萄叶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会呼吸的外衣。
　　"妈，这是林河。"陈野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就是拍东街照片的。"他说话时无意识地用拇指蹭着石桌边缘，那里有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
　　林春燕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旗袍下摆沾着几片嫩绿的蒿叶。"哎呦，可算见到真人了。"她眼睛弯成月牙，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扇面，"老李头天天念叨，说你把他的竹器拍活了。"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林河面前，茶汤里浮着两片新摘的茶叶，像两叶小舟。
　　林河捧起茶杯，杯底"纺织厂1994"的红字透过茶汤微微发亮。他刚要道谢，肚子却突然咕噜一声。陈野别过脸去，耳尖微微发红。
　　"正好要做蒿子粑粑。"林春燕已经系上围裙，"小野，去菜园摘些新鲜蒿子来。"她朝儿子使了个眼色，陈野默默起身往后院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林河和那桌刻痕。他俯身细看，发现每道刻痕旁都标注着日期和金额，最新的一道写着"2018.4.5 清"。
　　"那是还债的记录。"陈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他抱着一捧嫩蒿，衣袖沾着泥土，"我妈不让说，自己偷偷刻的。"
　　林河看着陈野将蒿叶放进竹篮，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什么易碎品。"我爸走的那年，讨债的天天来。"陈野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蒿叶，"我妈就坐在这石桌旁，一边记账一边给我补袜子。"
　　厨房传来蒸锅的汽笛声。林春燕探出头来："小野，把腌好的腊肉端进来。"陈野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动身。
　　"怀表是他留下的唯一物件。"陈野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铜表，"其他都卖了还债。"表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是无数个被串联起来的小太阳。
　　林河注视着表盖上模糊的刻痕，突然明白为什么陈野修东西时总带着近乎固执的耐心——每修复一件器物，都是在对抗那个永远无法挽回的破碎。
　　"吃饭啦！"林春燕的声音伴着蒿子粑粑的香气飘来。陈野站起身，向林河伸出手："尝尝我妈的手艺？"
　　林河握住那只手，掌心的茧子粗糙而温暖。他听见自己说："好。"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葡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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