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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邬瓒脸色一变。
“昨日已同你说明白,我不奉陪。”
她态度直转急下一百八十度。如烫手山芋般,立马将卷轴强塞回他手中。
这人又要玩什么把戏?
可是宋息夷顺从地接过卷轴,置若罔闻道:“一共六人,黑衣蒙面,身形均匀,无明显特征。”
邬瓒:“我话已说得明白……”
“六人均使链刃,擅群战围合。”
宋息夷将圣旨卷成形,揣入袖中,随后又不慌不忙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袖。他的手骨骼量感很足,正将一小节翻出来的象牙白色的内衬折回,留下一片浩瀚的灰粉色在外示人,显得端庄。
他反问道:“不知邬四小姐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邬瓒别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宋将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必求助于我。”
天色已大亮,院中各色花草绿枝,漫上一层曦光。
日光自连理树隙洒落,邬瓒冷冷出声,向来人下达逐客令:“若是为此案,不必再来找我,将军请回吧。”
“圣上亲谕,让你我二人破案。”
宋息夷叫住她:“邬四小姐要抗旨?”
“小女子受伤在府上静养,并非不愿,实则不能。”
邬瓒蔑笑一声,“宋将军如若有意娶我,想必不会向圣上告发,让他责罚于我。”
“我的确是有求于你。”
宋息夷语调沉下来:“我的关系网没有那么广,军中事务尚可应付一二,对江湖上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头绪。邬四小姐一向见多识广,全京城怕是没有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立场。”
他的声音如山涧溪流,悦耳却幽深,一字一句流淌进邬瓒的耳中。
宋息夷认真道,“如今朝中局势繁乱,宫内外这两桩案件牵扯到一起,轻则谋杀,重则谋逆,可大可小。若要为死者还一个公道,找你一同破案,诚然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那么崇高的正义。”
邬瓒却不接茬,“人生大事,唯有吃喝玩乐。你们这些所谓大局,与我无关,我就只要一副自由身。”
“更何况,你来求我我便须得应么?别说的我们多要好似的,”邬瓒双手抱臂,不满道,“昨日口角,你还没有给我一句解释。”
她不喜绕弯,向来直言。
宋息夷皱了皱眉,回忆状:“什么口角?”
邬瓒脸上不算好看:“宋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宫门前说的那些话,不记得了?”
宋息夷神色一瞬间停滞,默然片刻,他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讶色:“你以为那是争执?”
“什么意思?”
邬瓒表情也有些微妙。
宋息夷轻咳了两声,微微俯身,“可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执,我昨日也说了,不会欺瞒于你,只是我心中所想,所在意的所有事情,如实陈述,仅此而已。”
邬瓒默不作声。于是宋息夷反问道:“那你说说,哪句是口角?”
邬瓒愣了一愣。
“你说话阴阳怪气,讽刺我把东西写进见闻录。”她说道。
“写进见闻录则如何,有什么不好?”宋息夷眉梢微扬,好像不大理解她的话,“邬四小姐通晓世间事,赞一句百晓生也不为过,并不贬义。”
邬瓒一时哑言。话在嘴边,此刻却仿佛断了节的炮仗似的气势全无。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又出声驳他:“你威胁我。”
宋息夷:“哪有?”
邬瓒不吐不快:“你逼我成亲。”
“我决然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宋息夷回忆片刻,俯身更近,“邬四小姐是不是曲解了我的意思?”
邬瓒彻底成哑炮了。
细细想来,他确实不曾说过什么言重的词。
见她面色涨红,宋息夷似乎是被她逗笑,轻呵一声,双唇之间微露出尖尖的犬齿。他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思邪非罪。”
他语气十万分坦然,并不认可她这桩控告,“我想我暂时还没有、也不会有用强的举动,邬四小姐未免过早将我判刑。”
邬瓒神情铸凝,属实被他这番正义凛然的态度震撼到了。
“那、、那你跟踪我,不让我出城。”
邬瓒伸出食指,顶住宋息夷的额头将他推远,质问道,“又怎么解释?”
“诚然只是路过。”
宋息夷挺直身子。曦光斜洒下来,随着他的身形向四周舒展。
“说起此事,”他利落地将大袖抖擞开,拿出一样小巧而沉甸的东西,摊在手掌心:“我可从未打算拦你。”
邬瓒看了眼他,垂眸。只见他宽大的掌心之间,那物闪着碎银子般的光泽,通体硬质平直,颇有份量。
这是,通行牙牌?!
她双眸一亮。
这牙牌上乘,是正经的官署办事之物,最重要的是,它比寻常人家的公验纸好使得多,几乎不受时间与地点限制,手持之人,随时可从任意城门出城。
邬瓒盯得认真,半晌不说话。她的视线仿佛在宋息夷掌心作挠。宋息夷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柔声道:“不要么?”
邬瓒回过神来。
“当真给我?”
她指了指自己,语气中雀跃交织着狐疑。
“嗯。”
邬瓒没说话。她的头渐渐歪向一侧。
下一秒,她鬼使神差踮起脚尖,抬手,将手背覆在他前额上。
宋息夷忽觉眼前一暗,遮住了天光。
光滑的凉意贴骨传来,他睫毛轻颤。欲要抬眸,却被她抬起的手阻住,眼前只能看见她藕粉碎金衫子袖摆。
视线不自觉滑入其中。
只一瞬,他屏息闭目。
“宋息夷。”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全名。
他眼皮微微抬起。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记欲言又止的眼神,写满了不解。
“……你没病吧?”
邬瓒终于忍不住了,她真的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搞疯了。这人行事有逻辑吗?
宋息夷却一如既往气定神闲。他微微侧过脸,鬓角的发丝掠过她手指:“为什么这么问?”
“我才要问为什么?你究竟意欲为何?”邬瓒放下手,定定看向他,“我可事先与你说明白了,出城本就是我自由,算不得恩情。我不会因感怀便妥协嫁于你的。”
宋息夷嗯一声:“我知道。”
“我拿了牙牌,当真会逃走的。”
“我知道。”
“我今日就会走的!”
宋息夷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就这样一直摊着手,等着她的回应,“我知道。”
邬瓒微微抿了抿唇,面色迟疑。
宋息夷见她没反应,叹了口气,幽幽地擒住她的手腕,将牙牌放入她手中。
这?
邬瓒一惊,欲要收手,可牙牌坠重,指尖下意识扣紧。
牌面还残存着他手掌心的温度,收又不是,放又不是。
宋息夷轻笑一声,语气比适才降温许多:“逃跑解决不了问题。但若执意要走,邬四小姐想好了再去便是,我不会设法困住你,放心吧。”
他的话好像在邬瓒心上划了一道痕。
邬瓒听他语气松动,挠挠下巴,试探问道:“你放过我了?”
“嗯……这个不会,”宋息夷从容不迫,低声道,“我暂时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心意,抱歉。”
“伪君子。”
邬瓒哼唧一句,垮着脸,“你若真对我有心意,应该直接放了我才是。”
宋息夷笑道:“我会考虑的。”
邬瓒冥思苦想了一会,仍然无法在心中衡量出结果,不由得叹了口气。
心中迷雾未散,而眼前人好像也不打算告诉自己。
半晌,她下定决心:“牙牌我先收着了,给了可不许反悔。”
宋息夷回道:“不反悔。”
“我……行李还未收拾好,今日先不走,那个,你给我讲讲案子吧。”
宋息夷听到这话却并不吃惊。
他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装,云淡风轻问道:“改变主意了?”
“如宋将军高见,逃跑确实不是好法子。最大问题在于你,我要解决你才是。”
邬瓒把牙牌一收,“这两日已经领略了宋将军纠缠人的能耐,我可不想被你到处跟着,阴魂不散。”
宋息夷勾了勾唇:“多谢夸奖。宋某向来行事光明。”
“没在夸你。”
“那去刑部再细说,如何?”
宋息夷背着手,站如青松,“仵作昨夜勘验,想来此时也该有结果了。”
邬瓒耸耸肩:“也行吧,一报还一报,就当还你给我通行牙牌的人情了。”
宋息夷皱眉道:“一报还一报……似乎不是褒义词。”
“没想褒义。”
邬瓒翻了个白眼,转身自顾自跑进府里,“待我换身衣裳。你且在这等……是了,还有马房那匹马,你知道怎么去的,自己去牵便是……门口见!”
宋息夷喊道:“换什么衣裳?”
“这身不方便!”
宋息夷没有听她的话动身。他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心觉无奈,今日所穿都是常服,哪有什么不便?总不能是颜色不便吧?
直至看邬瓒跑远,身影消失,他才正了正衣冠,回身出府。
长安街上依然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京城新鲜事多,邬家和宋家大婚被京官刺杀一案阻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一抬头,就见对面鸿福食庄门边坐着不少人,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见他目光厉厉扫过,他们又慌忙低头捡瓜子壳吃。
宋息夷在门边同邬家管事的说了些什么,颔首示意,随后告辞。他一跨出邬府大门,旁边不知何处忽然闪出一个人,跟上他的脚步。正是方青阳。
方青阳此时也穿一身深蓝色宽袖常服,十分低调,仿佛适才只是路经的书生路人。
见宋息夷出来,他迫不及待小声询问道:“邬四小姐这边如何?”
宋息夷悠悠道:“她疑心重,一问就着。”
方青阳没太明白他前半句话什么意思,但还是接着说道:“那便太好了。属下问了些江湖同仁,要么不知情,要么不敢说。”
“皇城脚下,不能言说之事,可谓数不胜数。”
宋息夷温和而无声地微微一笑,“想来如我所料。”
两人下了石阶,走到大门一侧停着的马车边上,车夫肃穆地站在一旁,显然已等候多时。
宋息夷拍了拍马身,忽然问方青阳:“你腿脚还好吧?”
方青阳有些莫名其妙:“啊?好得很,昨夜属下没和你一道去啊,哪里会有伤。”
宋息夷道:“很好。”
方青阳:“哪里好?”
宋息夷坦然道:“我已托邬家管事的牵马出来,你稍后骑去刑部。”
方青阳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自己,更摸不着头脑了:“我们不是坐马车来的吗?”
“邬瓒待会一同前去。”
宋息夷的语气不容置疑,温声笑道,“多谢青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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