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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像是被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整栋教学楼里漾开层层叠叠的回响。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原本寂静的教室瞬间被喧闹淹没——桌椅摩擦的吱呀声、书本砸进书包的闷响、男生勾肩搭背的笑骂声混在一起,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被震得忽明忽暗。
江珛把最后一本习题册按进书包,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
拉链扣撞击布料的轻响,在周遭的嘈杂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眼时,正看见斜前方的贺烬倚着后排课桌,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比划着什么,引得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走廊上的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活像只招摇过市的花孔雀。
江珛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的磨损处。司机下午发来消息,说家里临时有事,今晚得自己回去。
这个认知让他下意识眉峰微蹙——倒不是怕麻烦,只是不太习惯走夜路。
“江珛,走了?”前排的陈默转过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不等你家司机了?”
“嗯,自己走。”江珛的声音很淡,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没掀起多少波澜。他拎起书包站起身,肩背挺得笔直,像株被精心修剪过的雪松。
他穿过拥挤的课桌缝隙,刻意绕开了贺烬那群人。擦肩而过时,贺烬的笑声正好飘过来,带着点张扬的痞气,江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笑声里的鲜活,总让他觉得像根刺,扎得人心里发闷。
后门被拉开时,带着生锈的“吱呀”声。傍晚的风卷着操场的草屑袭入走廊,混杂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吹得人鼻尖发痒。江珛刚走出教室没两步,身后就传来贺烬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等等!”
他脚步没停,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教学楼的灯光在身后逐层熄灭,影子被拉得老长,又随着脚步缩短、拉长,反复无常,像场无声的皮影戏。
“同桌,走这么快干嘛?”贺烬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很快就跟了上来,肩膀几乎要蹭到江珛的胳膊,“等等我啊,一起走。”
江珛侧头瞥了他一眼。路灯刚亮起来,昏黄的光线下,贺烬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揉碎了星光,嘴角还挂着那副欠兮兮的笑。
“别跟着我。”江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疏离的冷意,像冬日湖面结的薄冰。
贺烬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拒绝,反而笑得更欢了:“那哪儿行啊,你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再说了,咱俩好歹是同桌,护送你回家是我应尽的义务。”
他说着还拍了拍胸脯,校服衬衫被撑得鼓起弧度,隐约能看见少年人日渐结实的轮廓。
江珛没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跟贺烬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从开学第一天起,这人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黏得要命。
尤其是开学那次,他没忍住给了贺烬一巴掌,本以为能让这人离自己远点,没想到反而像是激起了他的什么兴致,变本加厉地凑上来。
教室后排,贺烬的几个哥们儿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啧啧称奇。
“不是,烬哥这是转性了?”胖子赵磊咂着嘴,手里把玩着半块橡皮,“以前看见谁不是鼻孔朝天,现在居然天天追着他同桌跑?”
旁边的高个男生林野推了推他:“你忘了开学那巴掌了?全校谁不知道江珛敢扇贺烬,这魄力可不是一般人有的。”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看啊,不是转性,咱烬哥是被调了。”
“??”赵磊瞪大了眼,“就我们烬哥那脾气,能被谁调?”
“你看清楚那是江珛。”林野朝楼下抬了抬下巴,“能把贺烬惹得心直跳,还不翻脸的,全校估计就这一个。再说了,你见过贺烬对谁这么耐心?换个人早被他摁墙上揍一顿了。”
几人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林野说得有道理。
开学那天,贺烬被扇了巴掌后的脸色他们可是亲眼看见的,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是只要和贺烬认识的,都应该知道贺烬的笑是随时随刻的,有时候被谁打了可能就是在蓄力了,可到最后也没真对江珛怎么样。
现在看来,这俩人的关系,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楼下的人行道上,贺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课堂上老师念错的名字,说到从林宇口中得知的食堂今天的糖醋排骨太酸,又从隔壁班那个总爱装酷的男生,聊到周末要去看的新电影。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即使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显得格外有活力,像台永动机一样停不下来。
“你知道吗,今天晚自习第二节,我去A教操场看见三班的李明宇投篮,球直接砸篮板上弹回来了,正好砸他自己脑门上,给我们笑疯了……”
“林宇说啊,食堂那个打饭阿姨,每次给他打菜都手抖,今天好不容易多夹了块肉,结果掉地上了,你说气不气人……”
江珛始终没再开口,只是偶尔在贺烬说到某个离谱的点时,睫毛会轻轻颤一下。他在心里把贺烬从头到脚吐槽了八百遍:这人怎么回事?嘴巴是租来的,今晚不说完就过期吗?从学校走到现在,他就没停过,难道嗓子是铁做的?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贺烬突然停下脚步:“等会儿,我去买瓶水。”
江珛脚步没顿,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贺烬小跑的声音,带着风的气息。一只冰凉的矿泉水瓶突然塞进他手里,瓶身凝结的水珠沾在指尖,凉得他下意识缩了一下。
“拿着,”贺烬拧开自己那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天这么热,渴死了。”
江珛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没动。
瓶身上印着的广告图案有点幼稚,是只咧嘴笑的卡通熊,跟贺烬这人的气质倒是相反,但又十分匹配他本人——表面上看男神少爷,内里其实幼稚得很。
“放心,没毒。”贺烬瞥见他的犹豫,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空瓶,“我刚喝了,死不了。”
江珛没理他,把水塞进了书包侧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出来,倒让他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贺烬看着他的动作,啧啧有声,“好心给你买水,连句谢谢都没有?”
江珛脚步不停,权当没听见。
跟贺烬计较这些,只会让自己更气。
“不过算了,谁让我大度呢。”贺烬也不介意,几步追上来,继续喋喋不休,“说真的,我感觉走了好久了,还没到你家?”
“……”
“我好累好累啊~同桌你说我是不是很好呀。”没回答,贺烬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什么秘密,“我猜你肯定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江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贺烬眼尖地捕捉到了,立刻来了精神:“猜对了?哎,看不出来啊同桌,还是挺有心的嘛。”他说着还夸张地上下打量江珛,“其实我很好奇,你家吧,虽然没有我有钱,但条件也还不错,你为什么天天都穿校服啊?。”
江珛闭了闭眼,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现在严重怀疑,贺烬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个永动机,啊不全身是不是都装了,不然怎么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
两人一路走到前面的分岔路口,左边是通往江珛家小区的路,右边则是另一条主干道。江珛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贺烬,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开车回去。”
贺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开不了,我今天没开车来。”他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手比划着,像是在强调什么,“今天想低调点,没开。”
江珛没说话,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星星。
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不远,撞在路边的花坛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贺烬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也不觉得失落,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江珛的冷淡。他靠在旁边的路灯杆上,看着江珛的发顶,路灯的光晕在他柔软的黑发上镀了层金边,看着居然有点乖巧。
就在贺烬以为这话题已经结束时,江珛突然闷闷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低调就要受罪。”
贺烬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本来以为江珛不会接话,毕竟这人对他的态度一直是能不理就不理。可现在,这句带着点吐槽意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语气平平淡淡的,却莫名有点……可爱?一只雨淋湿了的小猫,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小声抱怨。
贺烬忍不住笑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珛立刻抬起头,皱着眉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贺烬笑着摇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戏谑,“就是觉得,江珛,你有点可爱。”
江珛的脸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随即又被冰冷的漠然取代。他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贺烬笑得更欢了,觉得江珛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明明想装得很凶,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让人觉得有趣。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这次换了贺烬暂时闭了嘴,只是嘴角还挂着没散去的笑。江珛走在他前面半步,背影挺得笔直,像株倔强的小树,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清冷劲。
走了没多远,贺烬突然拖长了调子,用一种腻得发齁的声音喊:“同桌~”
那声音软得像块棉花糖,甜得发腻,江珛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回过头,眼神冷得能冻死人,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让你别这么恶心叫我。”
“好啦好啦,知道了~”贺烬拖长了尾音,故意学他刚才的语气,一边说一边上前几步,伸手勾住了江珛的胳膊。他的手掌温热,带着运动后的微汗,力道却很稳。
“你干什么?”江珛下意识地想挣开,可贺烬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手腕被牢牢钳住,纹丝不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贺烬掌心的温度,像团火,烫得他皮肤发麻。
“别动,”贺烬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拉着他往路边走,“跟我来。”
“放开!”江珛挣扎着,指尖都攥白了,可贺烬的手像铁钳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他被贺烬半拖半拽地拉到路边的长椅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坐了下去。
冰凉的椅面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过来,激得江珛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瞪着贺烬,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贺烬,你有病是不是。”
贺烬没理他的怒火,在他旁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笑得一脸无辜:“坐会儿呗,走这么久,不累啊?”他的校服裤腿沾了点灰尘,是刚才跑着买水时蹭到的,可他毫不在意,坐姿随意地敞开腿,透着股少年人的散漫。
江珛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他现在严重怀疑,开学那天那一巴掌,是不是打轻了,该把这人打进icu才对。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虫鸣,衬得这一小片角落格外安静。
江珛别过头,看着路边的树影,没再说话,只是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的不爽。
贺烬也没再招惹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转着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瓶盖被他转得“咔咔”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到江珛面前:“给你的。”
江珛瞥了一眼,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圆滚滚的,像是颗水果硬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看着有点眼熟——是像便利店收银台旁边摆着的那种廉价糖果,但是看着……好像并不廉价。
他皱了皱眉,没接:“什么东西?”
“糖啊,”贺烬笑得一脸坦荡,“刚才在便利店顺手买的,橘子味的,你尝尝?”他说着,自己先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响,眉眼都弯了起来,“甜的,挺好吃的。”
江珛看着他嘴里鼓起的腮帮子,像只偷吃的小松鼠,莫名觉得有点滑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颗糖。
彩色的糖纸在指尖被慢慢剥开,露出里面橙黄色的糖块,散发着淡淡的橘子清香。
江珛捏着糖块,没立刻放进嘴里,只是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橘黄色的糖块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琥珀。
贺烬侧头看着他,发现江珛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子很挺,鼻尖微微上翘,带着点孩子气的弧度,嘴唇的颜色很淡,抿起来的时候会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他突然觉得,抛开江珛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是那种干净又清秀的类型,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透着股让人舒服的清澈。
“怎么不吃?”贺烬忍不住问,“要我喂你吃吗?”
江珛被他的声音拉回神,没说话,把糖块扔进了嘴里。清甜的橘子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不算太腻。
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像条温暖的小溪,流进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含着糖,没再看贺烬,只是望着远处的路灯,眼神有些放空。夜色渐深,风里带上了点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突然觉得,或许坐一会儿,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贺烬暂时没再烦他了。
贺烬看着江珛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好像也挺不错的。
有晚风,有灯光,还有……身边这个虽然爱炸毛但意外有点可爱的同桌。他拿出手机,偷偷给江珛的侧脸拍了张照。照片里的少年抬头看向别处,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被路灯的光晕笼罩着,漂亮得不像话,连平日里冷冽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贺烬把照片放进私密相册,然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看着江珛,笑得像只狐狸。
江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疑惑:“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贺烬笑得一脸灿烂,“就是觉得,今晚的夜景不错。”
江珛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天空被路灯的光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连颗星星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像样的夜景了。
这一片是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霓虹灯的光芒早已盖过了星光,抬头望去,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在厚重的云层后若隐若现,黯淡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他看着贺烬,眼神里充满了“你是不是傻”的意味。
贺烬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却没收回目光,反而更加直白地落在江珛脸上:“你看,星星虽然少,但还是有的。”他伸手指了指天空,“那边那颗最亮的,应该是金星吧?我妈说,金星在傍晚出现的时候,叫长庚星。”
江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在灰蓝色的天幕上独自闪烁,像颗被遗落的碎钻。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连带着紧绷的肩背都放松了些。
贺烬的视线却从天空移到了江珛脸上。
路灯的光打在江珛的侧脸,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
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因为含着糖,脸颊有一小块微微鼓起,透着点不常见的柔软。贺烬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有点麻。
他突然觉得,夜景,或许从来都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眼前这个人,或者彼时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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