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狗

　　这一声不响，但她听见了，手上顿了顿而后转头，他看不清她眼中是什么情绪，但他似乎感觉到了，她脸上没了笑意。

　　傅知麟难得自在一会却又被虞祯喊了过去。

　　她净手净面，垂着眼走到虞祯面前，她身上有马的味道，便离了些距离。

　　“在做什么？”

　　“洗马。”

　　“为什么要洗？”

　　她也有些答不上来，她只是想找点事做而已。

　　府里的人并不把她的存在当回事，虞祯会防备着她，红鲤和岑禄的人也会不经意监视着她，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待在哪。

　　脑中搜寻着话语，她斟酌用词，最后也只能答出：“马脏了。”

　　虞祯没有什么反应，傅知麟摸不准他的心思，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来质问她。

　　但他却转了身，淡淡道：“吃饭。”

　　吃饭前，虞祯又让她去沐浴了。

　　一般白日里沐浴，便是虞祯要用她的讯号，通常都是松儿来给她清洗，但这会松儿不在。

　　盯着水面上的花瓣，她微微拧眉。

　　在王府时，她曾在手心里藏了花瓶的碎片，想要与虞祯同归于尽，他早就发现了，可他没有戳穿，反而让人给她送来几箱礼物，给她展示他特意寻来的华贵衣物。

　　彼时她还不清楚虞祯的心思，待他打开木箱她才看清，里头是针对她特意制成的拷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和我同归于尽，你配吗？”

　　他抓着她的头发，笑得很温和，而后撞断了她的鼻梁。

　　虞祯在真正暴怒前总会装得很温和，而在暴怒伤害她后又会温柔安慰，高高在上地赏赐她一些珍贵之物。

　　不管是驯狗还是驯她，她承认，他是有手段的。

　　默默擦洗身体，清除马的气味，她盯着水面腾起的缕缕白烟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

　　虞祯入屋，一手端着三个罐头，一手关门。

　　他听见了出水声，没一会就见傅知麟湿着青丝披着单薄的红衣缓缓走到他面前。

　　她垂着头没什么表情，但眼上那颗痣尤为明显，手腕和脖颈露在外，红衣衬白雪，他很久没看见她这副打扮了，他知道红衣之下她未着片缕，不知怎的，那河边换衣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

　　发丝上的水珠滴在后颈，滑落，额上的水珠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一眨眼又坠在了脚边，他忽然愣出神，盯着她的面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呼吸也开始不自然，他滚了滚喉咙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此时开口会破坏这份好不容易的平静和美。

　　傅知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跪在他脚边，伸手解开他的腰封。

　　虞祯诧异，他低头看着那双完美白皙的手在缓缓打开他的衣物，可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让她洗干净好上药而已。

　　手腕忽然被攥住，傅知麟抬头，虞祯眼底有着罕见的犹豫。

　　“起来，本王没有这个兴致。”

　　她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名堂，便又将他的衣物一层层叠了回去，重新扣上腰封。

　　“坐着。”

　　她照做，而后，他站在她身后，从后拉开了她唯一一件红衣。

　　他或许是有什么新的花样，她平静盯着地面映照出的镂花窗的样式，心中默数窗上孔洞，而后，背上突然被抹了膏药。

　　苦苦的，细闻可能还有些臭，和虞祯先前给她抹的专为情事所用的香膏不同。

　　他可能在给她上药，抹的都是被鞭子打伤的地方。

　　“昨天，吊在树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没想。

　　“回主人，贱奴在想主人什么时候能消气。”

　　她没了声音，身后的人也没了声音。

　　后背涂完了，虞祯没让她穿衣，大概又是在看她吧。

　　几息过后，他走到了她面前，双指取了黑色的膏药，俯身涂抹在了她肩头。

　　地面的花窗影子被挡住，不知眼神该放在哪，她干脆闭上了眼。

　　片刻后，身上被包扎了起来，虞祯的声音出现在头顶：“去穿点衣服，一会饭菜会送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本王差人去买。”

　　倏地睁眼，她抬头对上虞祯的视线，竟摸不准他这句话的意思。

　　试探她会不会以这种方式联络刺客？还是试探她是不是还念着西玄？又或是，给她送来什么死人残骸羞辱她？

　　不知是什么用意，她知道虞祯没那么容易信她，这会在他面前也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垂下眼，道：“主人给什么，贱奴吃什么。”

　　得了这样的回答，虞祯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能吩咐：“本王知道了，去穿衣吧。”

　　她去了里间，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想着她早晨吃的那些酱菜，虞祯叫来了松儿，让厨房送来几道味道重一些的配菜。

　　松儿又不解：“王爷，您口味变重了？这些菜咸，吃多了嘴里不舒服。”

　　虞祯不悦：“那就多送点米饭来，多话。”

　　这大概是傅知麟被囚在东兴这两年吃得最好的一顿，有饭有菜，有肉有汤，丰盛得像是死囚临刑的最后一顿。

　　她疑惑看向同桌提着酒杯抿酒的虞祯，不知他做的什么打算，警惕地没有动筷。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他稍稍瞥来一眼，叹了口气，下巴对着筷子，道：“吃吧，不至于在饭食里下毒。”

　　虽是象征性劝慰，他却主动提了筷，随意夹了几道菜浅尝，用行动告诉她，这些菜可以吃。

　　傅知麟这才动筷。

　　她先是吃了一大口白饭，是精米，煮得很香，就着普通的酱菜也很有滋味。

　　桌上还有一道肘子，她不知道虞祯这种权贵还喜欢肘子这种朴实管饱的菜，但他还没动，她也有些犹豫。

　　虞祯的习惯向来是细嚼慢咽，他对吃食的兴致没有很高，入军为了融入将士们才转变为大吃大喝，这会看着傅知麟吃饭，他倒是也增添了几分食欲。

　　只是他发现，傅知麟只会对他动过的筷的菜品毫无顾忌吃。

　　微微抿唇，他戳开了那道肘子，象征性吃了几口，果不其然，她很快便夹了一大块肉，配着肉的酱汁，她几乎是风卷残云般结束了一碗饭。

　　轻咳一声，他没有看着她却低声提醒：“没吃饱就自己添饭。”

　　她果然是没吃饱，又给自己添了饭。

　　手指扶着碗，若非几道青筋跳动，他甚至觉得她的手和瓷碗一样洁白。

　　抿了点酒，他收回视线，不经意道：“本王在这里已经停留了许久，明日清晨，你随本王一道出发。”

　　她低着头，咽下口中食物，闷了一声：“是。”

　　也不问问他为何特意要跟她说吗？

　　虞祯稍稍拧眉，有些不满。

　　他瞥过去，傅知麟总是低垂着眉眼，这样一来，她眼上那颗痣便总是晃进他眼中，让他没来由盯着看。

　　这顿饭傅知鳞足足吃了三碗米，桌上的菜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但不知是不是她的身体虚了太久，一下子无法承受这么满的食物，夜间躺在塌上，她腹内胀得厉害。

　　一股气沉不下去，也要上不上，难受得她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她是睡在虞祯屋内的，她的塌摆在窗下和虞祯的床有些距离，虞祯夜间不放纱帐，她坐起来就能看见他的睡颜。

　　不想惊动他免得又被怀疑什么，她没有穿鞋，佝着腰捂着腹悄悄开门。

　　床上，虞祯睁开了眼。

　　他静静坐起，对着门的方向微微眯眼。

　　傅知鳞不稳的呼吸他听见了，他不知这是不是她在做戏，也不知她这会悄悄离去是不是为了联系谁，他只希望她不要这样做，他不想再将她锁进狗笼里。

　　双指探开门缝，一只眼悄悄露出搜寻傅知鳞的身影。

　　她弯着腰撑着墙缓缓移动，从背后看那起伏的背能看出她似乎有些不适。

　　皱眉，他悄悄推门，一路跟随着傅知鳞贴墙移动。

　　他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是好奇，好奇她究竟要做什么，好奇她在想什么，又好奇，她如果真的不适为什么不叫他。

　　慢慢地，他看见傅知鳞在回廊里拐了个弯靠近了小门墙角，然后，她扶着墙吐了。

　　愣在原地，他远远见她弯着腰吐了很久，吐得很轻又很久，她可能晚饭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了。

　　他那会就觉得她肯定吃多了。

　　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呢？他也不会饿死她。

　　“呕——”

　　她没吐干净，刚站起来又弯下了腰。

　　心里忽然有些紧，虞祯皱着眉头想忽略自己的心情，可看见傅知麟难受，他忽然也有点难受。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若有似无的悸动让他十分烦躁，干脆眼不见为净，转身，悄声回屋。

　　重新躺回去，翻身对着里面，没一会他就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屋内落针可闻，脚步声轻到几乎没有，她重新躺回去的翻动就像蚊蝇，安安静静，像个哑巴蚊蝇。

　　傅知麟吐干净之后果然好受了很多，很快便入睡了，只是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一醒来，虞祯竟然早已起，穿着平民百姓的衣饰，不仅准备好了行礼，还在脸上做了伪装。

　　她有些不解，但虞祯没有解释，而是丢过来一个包袱，道：“起来，跟我走。”

　　他出门了，她低头解开包袱，里头是行走的简装，还有一把轻弩，是那一夜那些刺客的轻弩，是西玄的武器。

　　西玄的弩很轻便，后坐力比东兴的要小，只是不耐用，很适合突袭。

　　虽不解，但她也仿照虞祯的样子，在脸上做了伪装，背好行囊等他发话。

　　没一会他便回来了，递给她几块饼，正色道：“去林中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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