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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
舍人院这个月在翰林院当值的是陈吴青,一个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干了四届春闱的老官,与武越一众并不交心,也不甚相熟。
老实本分的人可以干到这样的职位已然算是能干,但越是这种人便越难同他讲情。
任齐礼下午要去大理寺中审陈三明,便将为周苗调值之事交于分辉,分辉在翰林院找到陈吴青,因陈吴青一句“于矩不可”在翰林院与中书省两头跑,来回跑三趟终于给事情办了下来。
分辉将事情好容易办下来,陈吴青又让分辉去舍人院将周苗叫来,把手头上的工作与周苗当面对接完再回舍人院。
分辉家中是商户,不能科考,但家中指望他有出息便早早将他过继到任家,后来任齐礼去了嵘北,任佐卿也是将分辉当做亲儿子养,每日是马车送迎,今日来回跑有些累了,好在事办妥了便不着急,答应了陈吴青后便慢慢悠悠的往中书省走,到了舍人院门口却不见周苗,一问才知周苗方才被个小太监叫走,说是陛下寻他。
现下分辉总算明白为何会传出舍人院与翰林院中人只要一到陈吴青当值时都会退避三舍的传闻了,此职本是为了贯通翰林院与中书省,应当变通些,但这人虽是当年科举第三甲,却太和规矩,并不通达,如此如何能使人方便?
但现在悟出什么样的道理都晚了些,陛下将周苗叫了去,今日到也不用再拉着周苗去换职了,分辉重重叹口气,一时不知是轻松还是疲乏。
陛下召见周苗一事在舍人院已是见怪不怪,毕竟周苗现下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都不为过,只是不知是分辉的错觉还是真的,将此事告知翰林院的陈吴青时,一向好脾气的陈吴青眼中划过的竟是几分鄙夷,但那样的神情也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冲分辉笑笑,道一声知道了。
分辉若无正当理由在宫城南逗留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于是没心思多想,得到陈吴青一声“知道了”的答复后便转身匆匆回禁苑,到了禁苑却听闻任齐礼也入了宫。
…
烨帝今日身体不适,早早便下了朝,也不处理官员向上乘的奏折,方才将周苗叫来解闷,现下正靠在榻上的方桌上,看周苗与曹怵下棋。
周苗不擅棋术,下了两盘接连败北,人却不见丝毫气恼,仍认真的看着棋局,曹怵见周苗如此便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对周苗的态度颇为满意。
烨帝在一旁瞧着,心中暗自思量,这周苗虽棋艺不精,但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倒是难得,竟与周渺真有几分相似。
想到周渺,烨帝心中莫名的生出些叹惋。
他并不确信周苗便是那双子中的周澜,但周渺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当时在宫中的表现也并不像会杀人。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为何,烨帝仍看着周苗与曹怵,恍惚间却看成了陈三明与周渺,忽的瞥到周苗宽大袖中藏匿的一抹白色,竟如哄孩子般问道:“好小腕处之伤,是与添彧同那猫玩时伤的?”
周苗闻言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袖子往下拽了拽,恭敬答道:“回陛下,此伤是臣方中午时不小心磕到的,并非被猫所伤。”
烨帝被周苗一个“臣”拉回思绪,关怀几句便让周苗坐下继续同曹怵下棋,自己的思绪却不由飘远。
周渺故时应是十五六岁,并不称臣。
那孩子开蒙早些,学的一手好字,在宫中应烨帝的要求一直模仿着岭南人写字的习惯给南岭的部落写信,那时烨帝见此子有为官之才,便问周渺愿不愿意在门下省任职,周渺却思索片刻后道不愿意。
那时的周渺时如何说的?
烨帝的记忆飘回几年前,周渺的回答犹在耳畔:“好小愿为陛下分忧,也盼入仕为官,但志不在门下,还望陛下成全。”
烨帝听后大笑,只道周渺这小子还挑上了,便问周渺想去何处为官,这个问题周渺想了很久,如何回答的烨帝已经忘了,也不愿再想,于是叫身边的小太监为他揉太阳穴,不知过了多久,便听门口侍卫来报——任齐礼求见。
烨帝听是任齐礼,不由眉心微蹙,却还是让人进来,任齐礼进入后直挺的跪在屏风前,隐约看见屏风后应是四人,朗声道:“昨夜臣入宫同陛下所说之事,臣已与大理寺之人审查明了,请陛下屏退闲杂人等。”
烨帝没有屏退任何人,直接让任齐礼说,任齐礼重重叩首,道:“臣今日在大理寺中对那明懿方丈进行审问,审问得知,那明懿俗家姓名乃为陈三明。”
任齐礼听见屏风内传来棋子落地的声响,又听见烨帝重重咳嗽一声,心中忽的紧绷,却见烨帝从屏风后走出,站在自己面前道:“任卿可知陈三明谁?”
“臣大概知道。”任齐礼思索着回答道,“正因臣知道,因此才审完后便速速赶入宫中与陛下说明此事。”
“那任爱卿便说说,还审出了什么?”烨帝的声音从屏风外传入曹怵的耳中,曹怵“哒”一声将黑子补在了气口上,吃下两字,却见周苗从容不惑,在一个空处放下一刻滚圆的白子,曹怵心下一惊,补棋,又被周苗追着堵,下的狼狈,便无暇去听屏风外的声音,却见周苗在快赢时从棋篓中掏出两颗白棋,轻放在了棋盘上。
周苗投降了。
曹怵猛地抬头,见周苗仍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态度,他忽的回想起了周渺。
周渺死前的最后两个愿望,一是希望自己可以死在邾州,二是与陈三明再下一盘棋,下棋时曹怵也在场,周渺躺在床上,执黑子先行,毫无血色的手捡起两枚棋子,放在空棋盘上,轻轻道:“多谢公公指教,好小输了。”
那盘棋没有下就结束了,翌日周渺便被快马拉出宫,回了邾州。
周渺的脸与面前的周苗重叠。
这两人长的竟如此相像!
屏风外,任齐礼已将事情说完,殿内安静非常,烨帝没有说话,曹怵冲着周苗,轻喊一声“周渺”,便见周苗轻轻勾起嘴角道:“公公我在呢,怎么了?”
曹怵见鬼般的跑出屏风,跪倒在烨帝面前,颤抖道:“陛下,此子断不可留,奴才方才叫他周渺,他答应了啊!”
曹怵说罢,并没有抬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踹开,就听烨帝道:“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污蔑朝廷重臣!你最好将任卿方才所说之事于朕解释清楚!”
曹怵方才根本没有听任齐礼说了什么,现下跪在地上便止不住的发抖,烨帝见状,挥挥手让侍卫将他押走,并未屏退任齐礼,转身便见走出屏风的周苗。
“周卿,方才曹怵所说你都听见了?”烨帝问着,便见周苗缓缓跪下,于是接着道,“朕希望你能解释清楚。”
“臣并不知曹公公为何那样说。”周苗答着,他感到烨帝正在打量他,微微低下了头,“臣方才听错了。”
烨帝见周苗毫无惧色,也无心追问,不在看周苗,看着任齐礼道:“朕今日乏了,周卿与任爱卿便退下吧。”
任齐礼距门近些,现行退出陇憩宫,周苗起身紧随其后,却又被烨帝叫住,转身拱手:“周卿伤在右手,中书省事务繁忙恐是无法继续了,这两日下了朝便回去为周实晞准备嫁妆吧。”
“回禀陛下,臣妹还未曾谈论婚嫁之事。”周苗不知道烨帝在此时忽的提到周实晞是为何,但他给周实晞谈亲一事从未告知任何人,此时谈论此事不由让周苗有些讶异。
烨帝看出了周苗细微的变化,只轻轻道:“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面对的事情,实晞今年十六了,也该快些做打算了。”
“谢陛下指点,臣受教。”周苗毕恭毕敬的回复,随后缓缓退出陇憩宫。
…
陇憩宫的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周苗低头提着衣摆走下阶梯,抬头便见隔着几树杏花正看着他的任齐礼,总感觉眼熟。
出宫只有这一条路,周苗慢慢走到任齐礼身前,拱手,温声道:“任大人怎还在此处。”
“我在等你。”任齐礼说着,做一个请的动作,让周苗跟上,周苗却仍站在原地未动,任齐礼回头,见周苗摇摇头。
陇憩宫周围若是没有陛下的准许,除去用膳时便不会有宫人经过,周苗走到任齐礼身边,轻轻道:“尚在宫中。”
任齐礼一怔,忽的想起前几日在湖边将周苗推倒一事,任齐礼除了那日去了尚书省,随后几天一直在宫外禁苑内处理公务,但照周苗所说,现下宫中官员应该已二人不和之事传递的人尽皆知。
“就当我当时是闹脾气,以后有人问来,你便让他来问我。”任齐礼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几天内便对周苗改观如此之大,他又闻到了周苗身上的丁香花香,还掺杂着药粉的味道,又补到,“主要是,你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身边人倒还不错。”
周苗听着,轻攥起拳,不知是在想什么,又做出邀请的手势,让任齐礼先走:“陛下给下官批了假,要回舍人院去交接工作,还请护军先行。”
“那你到时去禁苑……”任齐礼摸摸鼻子,说着,又被周苗打断。
“再说,护军,下官先行回中书省了。”周苗见任齐礼没有动作,温和的笑笑,便只留给任齐礼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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