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时

　　在y高这种省级重点高中，平安夜和圣诞节自然是一节课都不会少，连晚饭时间也没有延长。不仅如此，姜经武更是早早三令五申禁止学生互送礼物和贺卡，生怕错失一点复习时间。小学和初中的这个时候班上往往是热闹的“平安果社交”环节，关系普通的买个包装好的直接送人，关系好的会挑好水果和包装纸自己装饰。送苹果是最常见的，有人会送橙子，还有人会送香气馥郁的蛇果。大概是临近期末和会考的缘故，这一天真如姜经武所愿所有人安分守己。送礼物的不是没有，但都在私下里悄悄迅速完成了。

　　晚自习课间随寒薇照例到小窗口放松。楼后的小空地平时鲜少有人去，今天应该也没人扫雪。

　　此时应该还是一片平整的雪地，路灯洒上去大概会像橙子味的棉花糖吧。

　　窗口旁边有个废弃电梯间，墙面凸出一个直角挡住一部分视线。这处的灯也不常开，毕竟经过的人很少。随寒薇走近一看发现不对劲——墙边似乎有人。

　　刚要转身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干嘛去？”

　　随寒薇还在原地愣神，冷不丁没名没姓的一句话着实让心脏突突了好一会儿。章旬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随寒薇，怎么突然就走了？”

　　循着声音依稀辨认出章旬的轮廓，神智恢复了些许。心里还有些余悸，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好气：“你在这儿干嘛呢？”

　　“看看风景啊，等过几天雪化了，这里的雪景不就要错过了。”

　　窗户被开了个小缝，夹着章旬的声音一起吹过来，带着点冷冽的寒气。随寒薇有些赧然——自己夹在素材本里的画确实是被他拿走了。虽是料想之中的结果，面对面接受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只打着哈哈：“啊，是啊是啊，呵呵。”

　　这一处的室内光源只有远处的教室，幽暗的走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出微微的紫色。同时的沉默里又不好直接扭头走开，随寒薇想了想又说道：“这里很安静，车和人都很少。楼下还有一棵合欢树，挺漂亮的。”

　　映着窗外灯光能看出章旬点了点头。几秒钟后听见他回答：“有几次路过看见你在这儿。”

　　随寒薇感觉有些汗毛竖立了，伴随着一种小秘密被人发现的羞耻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没再回答。

　　“一直看着一个地方不会无聊吗？”章旬问道。

　　“也不是经常来，就是快考试紧张的时候，或者考完试心情不好的时候在这儿吹吹风，心情就会好很多。”似乎是想起了上一次月考之后，那时她正因为家长会担心得不行。随寒薇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只要不开家长会，于她而言就不算太痛苦的事。

　　“是吗，”章旬转过头。随寒薇的角度只能看清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中盛着星星点点几笔亮光：“下次考试之前，能不能把你的秘密基地借给我？”

　　随寒薇忍不住笑了：“这哪是我的……欸？你们学霸也会因为期末考试紧张吗？姜老师说期末会比这次简单呀。”

　　“期末考完紧接着还有别的呢。”

　　“会考吗？”那就更不应该了，会考是全省统考，题目会比y高平时训练题目，甚至是高考题目都要简单一些，章旬实在没理由紧张的。

　　“嗯。要所有科拿都A的话，有点难。”

　　这倒是确实。会考科目是文理九门，理科班同学已有一年没有听过史地政的课。课表倒是一周安排一节，基本都当作自习课了。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重点班么，连竞争都是争分夺秒的。

　　“我前两天看到陈诗柔在整理文科的重点呢，你要不要找她问问？”

　　章旬的声音带了点吊儿郎当的笑意：“要是能问到，我早就去借作文了。”

　　“不会吧？”随寒薇不禁疑惑道：“会考不是到一个固定分数就够了吗？而且又不影响高考，考过能毕业不就行了。”

　　“但是分数等级会影响自主招生名额，B和C都很危险。”章旬转回去将头靠着窗户，手肘拄着窗台定定站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手里少一个，不知道谁那儿就能多一个了。没准还有人巴不得我考不到呢。”

　　急促的铃声响起，到了回教室时间。第二节晚自习开始，随寒薇拿着笔在手里无意识转着，忍不住思索章旬说的话。章旬说得有些含糊，但她也猜了个大概齐。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声音也被风吹走了大半。情绪与缘由，都无从猜测。

　　之前章旬就告诉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作文借给他，随寒薇以为是作文带有一定隐私成分，和周记一样不愿让人看到的缘故。很显然，实际情况与她想象的不同。

　　y高每届综合成绩前两名，都能得到B市两所大学降60分录取的资格，基本等同于保送。但综测成绩将高一至高三上学期的每一次大考都纳入计算，结果极具不稳定性。因此对于陈诗柔、章旬这样的优等生来说，自主招生必须早做准备。

　　章旬偏科比较明显，总排名被语文英语拉低不少。全凭高考成绩报考性价比也会有所下降，通过学科竞赛争取自招名额是必然。然而高三时各大学的自招名额却是由学校内部分配，年纪排名、会考、竞赛都是考虑因素。

　　竞争对手也一样。

　　在今天之前，随寒薇定义章旬和陈诗柔的关系一直是朋友。朋友就是，可以有比她和章旬更熟稔的行为——比如在课间操时间来找他搭话聊与她无关的竞赛题目，比如运动会时借他的MP4看电影。

　　这些话，章旬不会对陈诗柔说吧？

　　那她和章旬，是朋友了吗？

　　临近会考，自习课和自由活动的体活课都被史地政占用，叫理科班的学生叫苦不迭。基础没打牢，硬着头皮也只能听个似懂非懂。听课只是一部分，还需要下更多的功夫去背诵——仅有的这几节课，也都在跟着老师划重点的哗啦啦翻书声中过去了。

　　结业考试是大事，连带着期末考试地位也有所下降。确如姜经武所说难度不高，也没再耳提面命盯着学生分析错题和排名。成绩单被贴在教室门口的墙上，晚饭时间随寒薇路过时瞄了一眼，章旬发挥稳定，依旧在班级前十名。

　　冬至已过，天黑的时间渐渐晚了些。出教学楼时天色刚暗下来，透着亮光的深蓝。随寒薇心情不错，到校门外吃了碗米粉。吃完时间还早，吸着珍珠奶茶慢悠悠在楼下操场散步消食。

　　珍珠奶茶是米粉套餐送的，喝起来浓浓的香精味。不是真奶，也不是真茶，就是用热水冲开的粉末，跟小学门口小摊卖的一个味道。

　　倒是有几年没喝到了。

　　从前卢季雨对她零食摄入很严格，小摊贩卖的东西一律不准买。三餐全是在家做，健康食材少油少盐，调料也放得很少。偶尔攒下一点零钱买来尝，还要偷偷躲起来仓促吃完。上高中之后随林和童雪渐渐忙起来没时间管她吃饭，零花钱才多了起来。随寒薇咀嚼着里面的珍珠，咬开之后隐隐渗出些甜腻的糖浆。

　　其实味道属实一般，不知道小时候怎么会对这东西如此痴迷。正想着，头顶蓦地被人用书拍了一下。

　　冷不丁一抖，嘴里的东西呛到嗓子眼，随寒薇吐出一口奶茶咳嗽着转过头。

　　又是章旬！

　　随寒薇心里有些羞赧——自己好像真的总是被他吓到，不是掉了书就是掉凳子，在走廊里被他叫住时也吓一激灵，这次直接“喷了”。眼下的样子实在狼狈，又不住微恼：“你是……”

　　话到嘴边，又把“鬼吗”两个字咽了下去。

　　还是要注意一下基本的形象，在他面前。

　　“不会吧，连我都不认识了？”章旬原本有些慌乱的面庞浮上忍不住的笑意：“不对啊，喝水呛到最多到鼻子里，也不能进脑子里吧……”

　　随寒薇深吸一口气，又猛地呼出。

　　章旬似是瞧出她的愠色，收起玩笑脸清了清嗓道：“不好意思啊，又吓到你了。没什么事吧？”

　　怕对方觉得自己拿乔，随寒薇赶忙摇头。

　　相对于平时频繁出入的侧校门，操场离学校正大门更近。章旬抱着一摞纸，应该是从正门外打印店回来。纸张大小错落不一，有打印纸也有卷子。一沓装订好的A4纸被捏在右手，看来是刚才的作案工具。

　　章旬将纸张递到随寒薇面前：“史地政的重点提纲要不要？我找文科班同学要的，特意多印了一份。”

　　一时间有些诚惶诚恐，随寒薇也不知该不该接：“啊谢谢……”

　　“拿着啊。”章旬将左手上的一摞掂了掂，有几张纸往下滑了。

　　随寒薇赶忙接过，跟着章旬的脚步一起往教学楼走：“我帮你拿一点吧。”

　　“不用。”

　　y高虽然不似一些重点高中一般，有年级主任打着手电筒到处巡逻抓早恋，男女同学走在一起也总会多少有些不自在。随寒薇故意慢了几秒，走在章旬后面几步。

　　“多少钱？我等会儿给你。”随寒薇问道。

　　“就几块钱，真不用。就这一份，多了也没有。”两人的影子跟在身后，她走在章旬的影子里。

　　就这一份，是只多印了这一份的意思吗？是刚好碰到了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随寒薇抿了抿嘴。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敢揣度，暗骂自己怕是要自作多情。

　　无论是什么，章旬的出发点都是单纯的、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罢了。如果我也能平等地帮助到他……

　　路过篮球场时有运球的砰砰声传来，章旬侧过头看了几眼，看样子像是认识的人。冷不丁转过半张脸，怕被他的余光出卖，随寒薇赶忙将头低下。

　　似是想了一下，章旬又说道：“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的话，就把语文笔记借我吧。借鉴借鉴，下回我也争取考到班级前五。”

　　教学楼上的远光灯高高挂着，几盏足以照亮整个操场的灯泡光线有些刺目。那一刻章旬转了过来，场景是逆光。可神差鬼使地，随寒薇觉得看清了章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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