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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是最后一次
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式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窗格形状的光斑,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沉。我坐在江禾最爱的靠窗位置,指尖捏着他曾反复借阅的《飞鸟集》,书页边缘被翻得发毛,扉页上他用铅笔圈住的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正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白。
门口突然传来木椅倒地的哐当声,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我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攥紧——父亲正红着眼冲上楼,额角的青筋暴起,衬衫领口被怒气扯得歪斜,远远望去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你还有脸在这看书?!”他的吼声撞在书架上,震得顶层的旧书簌簌往下掉灰。
我手里的书“啪嗒”落在地上,书脊磕在硬木桌角,发出细碎的裂响。指尖瞬间冰凉,下意识往椅背上缩,后背抵住冰凉的窗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到底要怎么样?”
父亲几步冲到我面前,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混着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呛得我喉咙发紧:“怎么样?害死你母亲还不够,你个丧门星还要祸害多少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我惨白的脸,“江禾那么好的孩子,认识你之后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最后……最后还为了你横尸街头!”
“不是的……”我想摇头,却发现脖颈像被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嘴唇开合。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画面突然冲破堤坝——柏油路上刺目的红,江禾倒在血泊里的白T恤,还有他最后望向我时,那双盛满不舍的眼睛。
膝盖突然一软,我“扑通”一声跪坐在地,尾椎骨撞在地板上,疼得眼前发黑。周围的骚动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耳朵里尖锐的嗡鸣,像有无数只蝉在颅腔里嘶吼。
阳光依旧落在身上,却暖不透那层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我看见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有人指着我窃窃私语,有人举起手机对着我拍照,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听不清一个字。可那些眼神像针一样扎过来,带着鄙夷、好奇、怜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困在中央。
恍惚间,那些无声的唇语突然有了声音——“就是他”“丧门星”“克死了身边所有人”。我死死攥着地上的《飞鸟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书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像我此刻被揉碎的心。江禾圈住的那句诗被泪水打湿,墨迹晕开,模糊了“绚烂”二字,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
膝盖下的水泥地越来越凉,寒意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书页。
可现在,没人愿意用心看。他们只愿意相信最恶毒的揣测,只愿意把所有的不幸都推到一个人身上。
钥匙插进锁孔时,手还在抖。转动门把的瞬间,楼道里的风灌进来,掀起我凌乱的衣角,带着图书馆里那股旧书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是父亲留下的。
门“咔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把我困在了这片死寂里。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谁散落的泪痕。
我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步步挪到沙发旁坐下。背包从肩头滑落,里面的书摔出来,是江禾那本《小王子》,扉页上的字迹被折得发皱。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父亲刚才那些淬了毒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放:“丧门星”“害死你母亲”“江禾因为你死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骨头缝里。
我蜷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间。刚才在图书馆,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还在眼前晃——震惊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他们大概真的信了,信我是个会带来厄运的人,信江禾的死、陆淮的困境,全是我的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砚发来的消息:【陆淮的律师说,他可能要面临三年刑期。】
三年。
我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冰凉。陆淮用三年自由换我平安,可我却连面对父亲指责的勇气都没有,只会像只受伤的兽,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风卷着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父亲也是这样红着眼,把所有怨气撒在我身上。那时候我还小,只会抱着母亲的遗像哭,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后来遇到江禾,他会把我护在身后,说“别听他的”;遇到陆淮,他会握紧我的手,说“有我在”。可现在,江禾不在了,陆淮也身陷囹圄。
我伸手摸到颈间的素圈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江禾的手,轻轻按在我发颤的心上。又摸到无名指上的海浪戒指,是陆淮笨拙的温柔,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对着空荡的客厅轻声问,声音被风声吞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开,朦胧得像场梦。梦里江禾举着槐花笑,陆淮在雪地里朝我伸手,他们都说:“你很好,值得被爱。”
可梦总会醒。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世界,突然抓起手机,翻出沈辞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抖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
“沈砚,”电话接通时,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想……见见陆淮。”
探视室的玻璃擦得很亮,却像隔了两个世界。
陆淮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的红血丝比记忆里深了些,却还是笑着朝我挥手,像在说“别担心”。
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指尖按在冰凉的玻璃上,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新添的疤痕——是上次为了护我,被顾北清的人打的。
“瘦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旧温柔,“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沈砚说……”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不成调,“说你可能要转到重刑犯监狱,以后……以后见不到了。”
陆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着我,眼神像被雨水打湿的海,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别听他的,”他顿了顿,指尖也按在玻璃上,和我的指尖隔着一层冰凉,“总会有办法的。”
“陆淮,”我擦掉眼泪,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次……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的指尖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刺痛了。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为什么这么说?”
“我爸找到我了。”我望着他,把那些最伤人的话咽下去,只说,“他说的对,我好像……真的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不准胡说。”陆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罕见的急切,“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人。”
我笑了笑,眼泪却掉得更凶。“我以前总盼着你回来,盼着我们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看海,去看雪。”我看着他手背上的疤痕,“可现在觉得,这样也好。你不用再为我冒险,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不好。”他打断我,眼神执拗得像个孩子,“我答应过要陪你走剩下的路,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哪怕要花十年,二十年,我也会找到你。”
“别找了。”我轻轻说,“陆淮,忘了我吧。”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我知道这句话有多残忍,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再让他为了一个“麻烦”,耗尽剩下的人生。
探视时间快到了,狱警开始走动。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他还坐在那里,指尖紧紧贴在玻璃上,眼神里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照顾好自己。”我对着听筒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就当……就当我们从没遇见过。”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敢回头。身后传来他模糊的喊声,带着压抑的哽咽,可我攥紧拳头,一步步走出探视室,把那个身影,连同那些汹涌的爱意,都锁在了身后。
走出监狱大门,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沈砚站在车旁等我,手里拿着那枚被顾北清撕碎的海浪书签,已经被他小心翼翼地粘好了。
“他让我交给你。”沈砚把书签递给我,“他说,不管多久,他都会等。”
我捏着那枚皱巴巴的书签,上面的海浪图案被撕得七零八落,却还是能看出陆淮笨拙的笔触。
风穿过监狱的铁栅栏,带着铁锈的味道。我抬头望向天空,蓝得像他画过的海。
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等所有尘埃落定,等阳光重新照进来,我们还能再遇见。
但现在,我只能转身离开,把所有的思念和不舍,都藏进那句没说出口的“我爱你”里。
我轻声说道,声音微弱到没有一人听清“或许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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