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雨季

　　李染的烧退了些，呼吸渐渐平稳。季书昀看了看手机，已经过零点了。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玻璃洒在李染安静的睡颜上，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光影。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药盒和水杯，又从书包里掏出便签纸，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完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她又补上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

　　便条轻轻压在茶几上的水杯下，季书昀最后看了眼熟睡的李染和蜷在他脚边的饭团，悄悄关上了门。

　　冷冽的夜风迎面吹来，她裹紧围巾，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颗星星。

　　季书昀刚走到楼下单元门口，突然从门后蹦出一个人影。

　　“哇！”

　　“啊！”季书昀吓得后退两步，差点踩到积雪滑倒。

　　待看清是荀杰那张笑嘻嘻的脸，她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发火：“你...你怎么还没走？”

　　荀杰挠了挠头，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个...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么晚了，想着还是送你回家比较好。”

　　季书昀愣了一下，心里那股怒气突然就消散了。

　　夜风卷着碎雪吹过，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这个总是冒冒失失的家伙，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走吧。”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扬起。

　　两人并肩走在积雪的小路上，脚步声咯吱咯吱地响。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荀杰突然问：“季书昀，你怕不怕黑啊？”

　　季书昀抬头看了看幽暗的小路，老实点头：“怕。”

　　“我就知道！”荀杰得意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所以我特意等着呢！”

　　明亮的光束划破黑暗，季书昀看着身旁这个总是闯祸却心地善良的男生，轻声说：“嗯，今晚还好有你。”

　　荀杰嘿嘿一笑，故意把灯光往路边的积雪上照：“看我的！给你照条星光大道！”

　　细小的雪粒在光束中飞舞，像散落的星辰。季书昀跟着他踩出的脚印往前走。

　　季书昀望着荀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灯光下他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散开。

　　她突然觉得心头一暖，小跑两步追上去，轻轻拐了拐他的胳膊。

　　“喂，”她声音里带着笑意，“以后你不会的题，都来找我。”

　　荀杰惊讶地转过头，手机的光照在自己脸上，活像个大灯泡：“真的假的？你不嫌我笨啊？”

　　“嫌啊，”季书昀故意板起脸，又忍不住笑出来，“所以你要更努力才行。”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还有啊！我们不仅要考同一个大学，还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怎么样？”

　　荀杰突然停下脚步，灯光晃了晃。季书昀看见他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满了路灯的光。

　　“那必须的！”他用力点头，差点把围巾甩飞，“不过先说好，物理题你得帮我问李染！”

　　季书昀噗嗤笑出声，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成交。”

　　两人继续往前走，荀杰突然哼起跑调的新年歌，难听得让季书昀直捂耳朵。

　　但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这歌声却莫名让人安心。

　　她踩着他踩过的脚印，一步一步，未来还长，他们都要越来越好！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洒进房间。李染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上午十点。

　　他撑着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坐起身，额前的碎发因为退烧出的汗而微微潮湿。

　　饭团立刻从床尾爬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凑近。

　　“早。”李染揉了揉狗狗的脑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起身时，他注意到茶几上的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拿起一看，是季书昀的字迹：

　　「亲爱的同桌：我先走啦，醒了记得注意保暖，这几天要记得按时吃药。最后除夕快乐！」

　　字迹清秀工整，末尾还画了个戴着眼镜的小太阳，憨态可掬地冲他笑。

　　李染盯着那个小太阳看了许久，指尖轻轻抚过“爱的同桌”几个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倾泻而入。

　　饭团摇着尾巴凑过来，李染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她连称呼都要这么正式...”

　　李染将纸条轻轻折好，放进书桌抽屉里一个装着物理竞赛奖状的文件夹中。

　　转身去厨房倒水时，他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连窗外的冬日阳光似乎都变得更明亮了。

　　饭团跟在他脚边转来转去，李染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她画得不错，是不是？”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季书昀低头翻着手中的高一下学期辅导书，纸张在指尖沙沙作响。

　　窗外传来阵阵鞭炮声，夹杂着邻居家拜年时的欢声笑语。

　　“真不一起去？”妈妈推门进来，又问了句，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

　　季书昀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这次期末考得不错，爸妈当然没再坚持。

　　她望着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成长的痕迹：父母渐渐松开的手，和自己开始学会说“不”的勇气。

　　窗外的雪悄悄化了，春天正一寸寸漫过窗台。

　　妈妈一边系着围巾，一边絮絮地叮嘱：“冰箱里有炖好的排骨，蒸锅在橱柜第二层。青菜洗好了放在沥水篮里，你...”

　　“知道啦。”季书昀头也不抬地应着，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整个屋子突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

　　阳光斜斜地切过窗台，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季书昀停下笔，望着茶几上妈妈临走前特意摆出来的水果——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非要跟着去的模样，如今却能从容地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成长原来是这样静悄悄的事，像厨房里那锅温着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无人察觉的泡泡。

　　季书昀深吸一口气，笔尖悬在习题册上方微微发颤。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将她的决心照得透亮——她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不需要犹豫就能抓住想抓住的一切。

　　作业本上的公式渐渐模糊成一片，她开始盯着眼前那个海螺发呆——李染的发烧好些了吗？他现在是不是还一个人？

　　楼下传来孩童拜年的嬉闹声，尖锐又鲜活，季书昀不再有耐心写下去，眺望窗外。

　　台灯的光晕染开一片暖黄，照着她新翻开的一页笔记。而窗外的雪，也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融化。

　　……

　　桌上的手机突然一震，妈妈发来消息：「围巾忘拿了，帮我送下来。」

　　她一愣，抬头望向门口衣架——妈妈的驼色羊绒围巾明明不在那儿。

　　她季书昀皱眉回想，明明刚才妈妈出门时，围巾就松松垮垮地绕在她脖子上，怎么会……

　　“真是的，丢三落四。”季书昀嘟囔着，还是穿上外套下了楼。

　　冷风卷着爆竹碎屑扑面而来，她眯着眼四下张望，却不见爸妈的身影。

　　正疑惑着，背后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双手从后面轻轻拢住了她的脖子。

　　“骗你的。”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温软的羊绒围巾已经缠上她的脖颈，还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爸爸从楼道拐角探出头，晃了晃手里的礼品：“走吧，今年先去小远家拜年。

　　季书昀摸着围巾上细密的针织纹路，忽然明白过来——哪有什么忘带围巾，不过是他们编了个拙劣的借口，骗她下楼，骗她出门。

　　围巾暖烘烘的，像被人轻轻抱了一下。

　　她低头藏住上扬的嘴角，任由妈妈挽住自己的手。

　　雪地上，三串脚印歪歪扭扭地连成一片，朝着满是年味的方向延伸而去。

　　推开江远家的门，暖融融的年味扑面而来。客厅里，荀杰正抓着一把瓜子，冲她咧嘴笑：“哟，季大学霸终于肯出山了？”

　　季书昀刚要回嘴，目光却落在沙发角落——江远独自窝在那儿，手里攥着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映得他脸色发青。

　　“不至于吧？”她挤过去坐下，故意用肩膀撞他，“不就期末考砸了嘛，前几天不还活蹦乱跳的？”

　　荀杰突然噗嗤笑出声：“季书昀啊，你这观察力做题做傻了？”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人家这是跟女朋友吵架了，都蔫半天了。”

　　江远猛地抬头，耳尖瞬间红透：“胡说什么！”可手机屏幕恰在这时亮起，锁屏照片里，张小雨笑盈盈的脸被十几条未读消息提示盖得严严实实。

　　季书昀突然想起自己草稿纸上画的那个退烧药。

　　原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些说不出口的褶皱，像她没敢要的联系方式，像江远死死按住的通话键，像所有欲言又止的十五六岁。

　　厨房飘来蒸年糕的甜香，大人们哄笑着给红包。

　　“昨晚不还好好的吗？”季书昀一把抢过江远的手机，锁屏上张小雨的聊天窗口还停留在昨晚23:17分的[晚安啦，明天见]。

　　她眯起眼睛，“你干什么了？”

　　江远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荀杰就插嘴：“肯定又是你那破直男发言！上次你还跟小雨说‘口红不都一个颜色’...”

　　“这次真不是！”江远急得直抓头发，“我就说了句她新剪的刘海显脸圆...”

　　季书昀倒吸一口冷气，手机“啪”地拍在茶几上：“你完了。”

　　她想起张小雨今早没回自己发的拜年表情包，原来在这生闷气。

　　此时周围的欢笑声衬得沙发区更像个审判庭。

　　“现在、立刻、马上 ”季书昀揪住江远卫衣帽子，“去找小雨道歉！”语气严厉，不容拒绝。

　　“季指导又上线了？”荀杰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笑得贱兮兮的，“上次是谁说接吻会传染感冒，让人家小情侣戴口罩约会的？”

　　季书昀抄起抱枕砸过去：“《传染病学》有数据支撑的好吗！”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确实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班里那些小情侣的套路，她旁观得门儿清。

　　江远突然抓住她手腕：“那你快分析分析，小雨现在什么心理状态？”他眼睛亮得吓人，活像找到救命稻草。

　　“这个嘛...”季书昀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一本正经竖起手指，“第一阶段是愤怒，第二阶段是等道歉，第三阶段...”

　　“第三阶段就开始后悔自己太作。”荀杰突然捏着嗓子学女生说话，被季书昀一脚踹在小腿上。

　　厨房飘来醋溜白菜的酸香味，混着小雨在电话里轻轻的一声“喂？”，莫名契合得像青春片配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远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小雨，我错了...刘海特别好看，真的。”

　　厨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江妈妈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小年轻闹别扭啊？”

　　她朝客厅里三个孩子挥挥手，“都出去走走！书昀和荀杰也跟着，年糕给你们装饭盒里带着。”

　　荀杰刚想抗议，就被季书昀拽着后领拎起来：“阿姨放心，我们保证当好人形监控。”

　　她顺手把江远往门外推，小声嘀咕，“等会见面你先送她那个猫咪发卡，上周她收藏夹里加了三次购。”

　　暮色已经染上街道，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江远边走边对着手机道歉，声音越来越软，荀杰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

　　季书昀踢着路边的雪块，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给张小雨发了条消息：[你男朋友现在怂得像鹌鹑，等会别轻易原谅他]

　　远处商业街的灯笼连成一片暖红，江远突然小跑起来，电话里张小雨的声音带着笑：“笨死你算了...”

　　荀杰捅捅季书昀：“季指导，你这红娘当得挺专业啊？”路灯恰好亮起，照见少女微微发红的耳尖——原来纸上谈兵的理论家，也会被暮色里的光影晃了神。

　　“那还用说，以后你谈对象我也帮你！”季书昀自信地拍拍胸脯，下巴微微扬起，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

　　荀杰嘴角抽了抽，看着她这副臭屁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就你这套理论，我怕到时候被你指导得孤独终老。”

　　“呵，你这是嫉妒我的专业素养。”季书昀轻哼一声，顺手从兜里掏出一颗糖丢进嘴里。

　　她眯起眼睛，像只得意的小狐狸，“我可是成功撮合过三对的人，业界口碑，懂不懂？”

　　荀杰抱臂冷笑：“是啊，初中你还让你同桌他们那对吵架的情侣互相写三千字检讨，结果人家第二天就分手了。”

　　“那是他们感情基础不牢固！”季书昀振振有词，“真正的爱情，经得起检讨的考验！”

　　走在前面的江远终于挂断电话，回头冲他们喊：“小雨答应见面了！就在前面奶茶店！”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脚步都轻快起来。

　　季书昀立刻小跑两步跟上，还不忘回头冲荀杰挑眉：“看到没？这就是季氏调解法的威力。”

　　荀杰无奈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跟上去。

　　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季书昀走在中间，左边是紧张到同手同脚的江远，右边是双手插兜、一脸嫌弃却始终没走远的荀杰。

　　夜风微凉，带着新年特有的烟火气。

　　季书昀忽然想，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懂什么恋爱理论——她只是比谁都清楚，青春里的那些心动、别扭和和解，都该有个温暖的结局。

　　哪怕她自己还没遇到那个“未知数”，但能看着身边的人幸福，好像也不错。

　　当然，这种肉麻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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