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光

　　爷爷走的那天，天阴得厉害，像要塌下来。
　　我接到医院电话时，正在上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着长长的公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郑翊明的侧脸上，他正低头演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老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走到走廊接了。
　　“栀夏……你爷爷他……”是堂叔的声音，带着哭腔，“没挺过去，刚刚走了……”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了蛛网。爷爷是这个家里唯一疼我的人，会偷偷塞给我零花钱，会在妈妈打我时护着我，会说“我们栀夏以后要当画家”。
　　我蹲在走廊里，看着地上裂掉的手机屏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批了长假。郑翊明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我的书包拎了过来：“我帮你收拾好了。”
　　“谢谢。”我声音哑得像破锣。
　　“节哀。”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担忧很真切，“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学校。
　　回老家的路上，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像爷爷在哭。灵堂设在老宅的堂屋里，爷爷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间，笑得很慈祥。我跪在蒲团上，看着那张照片，眼泪又掉了下来。
　　守灵的那几天，妈妈没骂我，爸爸也没喝酒，只是沉默地忙前忙后。哥哥站在角落里，玩着手机，像个局外人。这个家，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暂时收起所有的尖锐。
　　送走爷爷的那天，雨停了。我站在坟前，看着黄土一点点盖住棺木，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以后再也没人偷偷给我塞糖了，再也没人在我被打时把我护在身后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一周后。房间里落了层薄灰，书桌上的蓝星星还在，郑翊明送的那幅猫画被风吹得微微动。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忽然不想去学校了。
　　可假终究要结束。
　　回到学校那天，阳光很好，却暖不透心里的冷。走进教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点探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低着头，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同桌凑过来，欲言又止：“栀夏，你……还好吗？”
　　“嗯。”我拿出课本，假装翻书，耳朵却忍不住听着周围的动静。
　　后排传来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
　　“她爷爷死了？怪不得请了这么久的假。”
　　“你不知道啊？李婷她们说，她根本不是因为爷爷去世，是跟外面的男生鬼混，怀孕了去打胎，才请假的……”
　　“真的假的？她看起来挺乖的啊……”
　　“乖什么呀，没看她跟郑翊明走那么近吗？指不定早就……”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浑身发抖。
　　李婷是我以前玩得还不错的女生，赵琳更是我曾当成闺蜜的人——她们知道我家里的事，知道我初中被霸凌，甚至在我跟张雅绝交后，还凑过来说“以后我们陪你”。
　　我猛地转过身，看向后排。李婷和赵琳正凑在一起说笑，看到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们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发颤，心脏的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说什么关你什么事？”李婷仰着头，语气嚣张，“自己做了龌龊事，还怕别人说？”
　　“我做什么了？”我攥着课本，指节泛白，“我爷爷去世了，我去送他，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去送爷爷了。”赵琳嗤笑一声，“天天跟郑翊明腻在一起，谁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胡说！”我站起来，眼泪掉了下来，“我跟郑翊明只是同学！”
　　“同学？”李婷笑得更嘲讽了，“同学会天天一起吃饭？同学会送你回巷子？沈栀夏，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想攀高枝，想让郑翊明带你离开这个破家……”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郑翊明走进了教室。他大概是听到了争吵，皱着眉走过来，看着我们：“怎么了？”
　　“郑翊明，你来得正好！”李婷立刻喊道，“你跟沈栀夏到底什么关系啊？她是不是……”
　　“李婷。”郑翊明打断她，声音很沉，却没有怒意，“别乱说。”
　　“我乱说？”李婷不服气，“那你说，她请假这么久，到底干嘛去了？”
　　郑翊明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只是淡淡地说：“她家里有事。”
　　仅此而已。
　　他没有解释那些龌龊的谣言，没有替我辩解一句，甚至没有斥责李婷和赵琳的恶意中伤。他就站在那里，像个旁观者，看着我被人用最脏的话攻击，无动于衷。
　　那一刻，比听到谣言更让我心寒。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原来他的关心，他的暖意，都只是表面的。在真正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沈栀夏，你看，连郑翊明都不帮你说话……”赵琳还在说什么，我却听不清了。
　　心脏的疼越来越厉害，疼得我喘不过气。我扶着桌子，慢慢蹲下身，眼前阵阵发黑。周围的议论声、嘲笑声、李婷和赵琳的得意声，像无数只手，把我往更深的黑暗里拖。
　　爷爷走了，朋友背叛了，连那个曾以为是光的人，也在我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旁观。
　　原来我还是那个孤单的、没人疼的沈栀夏。
　　原来所有的暖意，都只是幻觉。
　　我蹲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朵绝望的花。
　　窗外的阳光很亮，却照不进我心里那片早已冰封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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