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狗

　　黄琪在回来路上已经汇报过玉华中学的情况，因为没有找到李美晗，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证据，嫌疑人也已经死亡，陈柏年在玉华中学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没有一个切实的理由去调查。在这一筹莫展的当间，黄琪着实觉得有些卡住。
　　“乔安的家属和你说了什么吗？”黄琪问已经轻车熟路找了个凳子坐下的刘景明。
　　“她的家属不会管她的。”刘景明回得快，语气有些亲呢，好像很放松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肯定？”赵倩倩奇怪。
　　刘景明翘好二郎腿摆好了谱，回答赵倩倩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他惯用的唬人笑容，在今天的打扮上显得有些违和：“你们身边有重度的精神疾病患者吗？为什么在精神疾病还不被认可为是正常疾病的时候就有疯人院，不仅仅是因为重度的精神疾病并不能靠普通人救助，也是因为他们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伤害不仅仅是心理的压力，更有可能是物理伤害。乔安流产的时候在医院里就已经崩溃了，闹出过事情。以前没有送疯人院的精神病人是怎么办的，要么不管，要么拴起来。家里人没法理解，没法劝导，没法救助，最好的结果也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维持他们的生命就可以。乔安的家境不错，有把她送去精神科治疗的条件。但她家的情况很复杂。一是她嫁给了陈柏年，郑芳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乔安结婚之后很可能就疏离了与娘家的关系；二是钱，她通过向亲朋好友借钱这种人类关系的大杀器砍断了自己的社会关系，当然你们应该也能猜到，让她借钱的十有八九都是陈柏年；三是，她妹妹就留在她父母身边，事业起步，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就是说她出事后不久她妹妹就怀孕了，你们如果是乔安的父母，还想去端她这碗水吗？”
　　刘景明说得不疾不徐，好像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把赵倩倩本来就皱着的脸说得更皱了。
　　黄琪伸出手替赵倩倩揉开眉心，却看到刘景明有些不满地瞥了下嘴，心里倒是松快一些。说沉重的事情的时候如果太过冷漠，会慢慢习惯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健康的反应。
　　刘景明收回小表情接着说：“你们是从玉华中学回来的吧。”
　　黄琪眉头立刻皱起，避而不答：“你来找我们做什么？”
　　“所以，你们查到哪里了？”刘景明撑着个头朝黄琪探了过来，长刘海下两个眼睛亮晶晶的。
　　“和案件无关的信息。”黄琪差点咬到舌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玉华中学？”
　　赵倩倩这时候再感觉不到对话的温度差可就真是白干了，在一旁已经起满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是碍于她的面子没有垮脸，保持着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刘景明当然是丝毫不慌张，“乔安短时间内不像是能够开口的样子，社会关系也是什么都问不出。那么自然要从陈柏年那里下手，陈柏年的动线可就复杂了，但能入手的也就是民宿、公寓、学校三点一线。很好猜。”
　　手机正在这时响起，黄琪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能清楚地看见玉华中学的校服和刘景明笔挺的西装，照片下的文字赫然写着，“齐琦家小区公园的摄像头。“
　　黄琪再抬眼眼中已有怒意，被刘景明推过来的一个U盘生生压了回去。
　　刘景明收起玩笑的神情，说道，“黄警官，到这一步你也已经知道了，为了查明真相，你们可能会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动机，但是再大的动机都不会是定罪的证据。看似动机一层叠一层，但就是差着她的说法。两张嘴上下一碰的事，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在一念之间。你们追求一个完整的真相，而我当事人的无辜就是真相，我们一直在同一条船上。”

　　U盘里有一个视频，很明显是偷拍的角度。视频的场景是在一个小公园里，就是刘景明被拍到和齐琦见面的地方。摄像机贴近齐琦，画面里可以看到她的校服，对话者的问题听起来模糊，像是没有收音进去。视频是从谈话中间开始的，已经是齐琦讲述的部分。
　　“我们都是被霸凌的人，都有过不想再上学的念头。是陈老师发现的我们，只有他发现了我们。和陈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回应。
　　“陈老师说画室是属于我们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我们必须爱护自己，爱护彼此，爱护老师，分享秘密。我是最晚进入画室的人，她们就那么接受了我，将我当作姐妹，和我说自己的秘密。
　　“画画是我们的仪式，神女可以在高台上画，可以自由地建立她的国度。我们画神女，陈老师会给我们一个主题，比如最近的是容器，我们要想象神女就是那个容器。
　　“我们在画画的时候陈老师在做什么？陈老师会一个一个来引导我们，牵引着我们的手作画。陈老师会不停告诉你他爱你。他爱我。你没有体验过，那是真的可以让你的心灵沉静，让你的思想飞出脑海，你想象中的样子陈老师会帮助你表达出来。画画的时候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表情。他都会拥抱着你，包容着你。你想说话就说话，想沉默就沉默。
　　“我们每周只有两次固定的画画时间，对我来说很不够，等级高的女孩子会拥有更多活动时间，我还没有。我每周剩下的时间都很难熬。没有人不想成为神女，神女可以一直在老师身边。
　　“等级是和老师接触的时间还有分享的秘密决定的。和老师分享的秘密越多，等级也就越高。等级越高，就有更多和老师接触的时间。秘密需要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家人。我不会撒谎。撒谎老师是看得出的，会受到惩罚。
　　“规矩么？画室是属于我们的地方，当然会有规矩。我想想。我们不能在画室之外谈论画室里的事，也不能单独进入画室，只能在老师允许的时间里一起进入画室。如果发现了有人谈论，可以告诉神女，会受到惩戒。如果是真的，举报的人可以获得额外的时间，但我们绝对不能冤枉别人，必须要诚实。如果被发现是假的，也会受到惩戒。我们要保持画室的整洁。没有人想要离开画室，离开之后，我们就又会成为一个人。一般只有神女可以拥有和陈老师在校外单独相处的机会，陈老师会带她出去采风，那一天神女可以成为大人，可以化妆，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可以得到老师完完全全只面对她的爱，想要什么老师都会满足。
　　“惩戒是在大家的注目下自己执行的，不会伤害到我们，只是让我们更深入了解什么是对我们好的。
　　“神女是李美晗。她好漂亮，她的画也好漂亮。她是得到老师最多爱的人。但她背叛了我们，她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乔安。画室不会再接受她了。
　　“后来神女就变成了杜玲。杜玲和李美晗不一样。杜玲不是逐渐变成我们中的一员的，是老师救助的她。杜玲和我进入画社的时间差不多。对就是她跳楼那件事之后。而且老师去世之后她完全变了。她经常说李美晗的坏话，说是她害了老师。是李美晗让乔安杀了老师。她变得像霸凌者一样，我害怕。这不是真的对吗？”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也是如此。齐琦的话有些抽象，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有些病态的团体，也都听到了陈柏年对学生的身体接触。
　　赵倩倩早已拍桌而起，大有要把陈柏年翻出来踩两脚的意思，几个有孩子的同事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去搜查公寓的几个人拿到了陈柏年公寓的视频，在近期六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出入公寓的基本上只有陈柏年和杜玲。从画面上可以看到，杜玲完全是意识清醒，行为自主，不带有一点受到强迫的意思。期间还有几个女学生也去到过公寓，人数不多，次数也不多。黄琪巡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公寓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已经在想象，教室里发生过什么大家也有了自己的推测。
　　黄琪突然想到，他们现在正在做的想象，是什么样的罪恶？
　　赵倩倩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着牙问了个问题，声音极为压抑，“陈柏年现在人都死了，能追究他的责任吗？”
　　老吴的脸阴沉到滴水，沉声道，“本人的责任可能是不行了，但学校的责任应该可以。可以查。”
　　赵倩倩听着就要冲出会议室，被黄琪一把拉住：“不是说你。把会开完。”
　　扒拉赵倩倩坐下，黄琪转过头向小唐问：“那个创造电子媒体的信源，有了吗？”
　　小唐一边将新的内容投屏一边说，“有了。那个记者根本没有咱们想得那么厉害，就是个草台班子，写新闻完全是给个主题塞信息，什么查证取证都没有，自主做的事就是买了些流量。转化不错，已经接到广告了。”
　　“说重点。”
　　“有人给他发送了案件信息，是分次发送的。他发布的时间顺序是根据他拿到消息的时间，没有调过。就是这个邮箱。”小唐一个个打开拷贝来的邮件。
　　“这是……手机邮箱？”
　　“对，就是乔安本人的号码。最新发布的文章里那张模糊的民宿现场图，是在我们调查现场之前拍的，就算不是乔安发的，照片也只可能是住在那边的三个人拍的。”
　　“或者是民宿的工作人员在说谎。”黄琪心下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关于这个，有一个副队之前提到过的疑点。”小唐从屏幕转头看向黄琪，眼神里有一丝兴奋，充满了新人对于一丁点工作成果就会展现出的热情。“邮件的发送时间，都是整点设置发送的。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别人设置的。”
　　“技术侦查……”黄琪敲了敲桌子。
　　“搜查令已经申请了。但是手机是从乔安手里拿到的，要怎么证明是别人拿她的手机设置发送的东西呢？”
　　“能看看设置发送的时间有没有对得上的监控。而且既然是设置发送，我们要看的还有后续的内容……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黄琪此话一出，会议室本来就快到冰点的气氛又降了几分。
　　黄琪想到的那个名字很明显在其他人的脑子里也浮了出来。
　　一阵玛卡巴卡的手机铃声响起，老吴对黄琪的铃声早有不满，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紧接着所有人在黄琪念出来电显示的时候像猫鼬一般站了起来。
　　“刘春熙。”
　　黄琪直接开了免提。
　　“黄警官，我们今天在收拾民宿房间，找到一些东西。我们不敢动，你们派人来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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