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宋琦安从小在这个大院长大，在他的记忆里，宋钰威则是常年出差在外，说来也可笑，宋钰威埋怨他没教养，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真正教给过他什么？
　　宋钰威唯一做到的就是，把唐青这个所谓的后妈娶进门，容许她在宋家狐假虎威，惺惺作态，他是个商人，对任何事有着敏锐的觉察力和判断力，事业上井井有条，家里却乱成一锅粥。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隔天一大早他就收拾好了东西去了学校，进了教室便瞧见辛怀乐低着脑袋正在看书。
　　辛怀乐看书看得正入迷，冷不防的被人敲了一下脑袋，他抬起头来，就瞧见宋琦安的脸庞。
　　“看什么呢？”宋琦安把手里的包往桌上随意一放，在他身后落座。
　　辛怀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里藏着一股气，他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宋琦安。
　　宋琦安眼眸一抬，“怎么？”
　　辛怀乐对于他无缘无故消失一礼拜很气愤，他这几天心绪不宁的，可是他又没什么立场生气，如今“罪魁祸首”就在他眼前，又无法向他兴师问罪，他没脸把话说的太明白，只能瘪着嘴，沉默道：“没什么。”
　　“那为什么一脸的不开心？”
　　辛怀乐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看桌上的书，也不回答。
　　“……”
　　“喂，喂……”宋琦安在他身后喊了好几遍，也不见他理一下自己。扯扯他的衣服，揪揪他的头发，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这架势再明显不过了。
　　宋琦安一方面觉得这人太执拗固执，一大早就甩脸子给他看，他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一方面又觉得辛怀乐这种态度与他外表有种诡异的反差感，让他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他狠狠捶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神经质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想着想着把自己都想生气了。
　　他直言道： “快点说，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搞这一出，我欠你钱了？”
　　辛怀乐闻之色变，转过头来犹豫半天才说：“你……你为什么总是不来上课？”
　　“啊？”宋琦安脱口而出这一个字。
　　比宋琦安更茫然的是辛怀乐，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有一把火直接从脚底烧到了脸上，眼见着就成了猴屁股。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因为这个？我的原因？”宋琦安看着面前这一张大红脸。
　　辛怀乐脸上彻底挂不住了，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了，“一个礼拜，也不见你人来，我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上次病的那么严重，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们……”他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宋琦安默默地听着他絮絮叨叨了一大段，嘴都插不上，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了才说：“所以你就是因为我没来？”
　　辛怀乐噎了一下，“这不是重点。”
　　“是吗？”宋琦安拉长了语调。
　　辛怀乐忽略他像看傻子似的眼神，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没来？”
　　“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辛怀乐不可避免地坐直了身体，语气都绷紧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宋琦安看他的反应，手撑在下巴上笑道：“干嘛，我生病你这么紧张？”
　　“只是礼貌性的问候……”辛怀乐支支吾吾的，“我们不算是……”
　　不算是朋友吗？他犹豫了会，还是没有说出来，宋琦安是什么样的家庭，他无法厚着脸皮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的。
　　宋琦安等了一会，也没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校园铃一响，过道来来往往，姗姗来迟的学生一个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上课。
　　“不算什么？”宋琦安眼梢一抬。
　　“上课了……”辛怀乐正想转过身去，宋琦安用手一挡，盯着他的眼睛，“不算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口气不容反驳，好像一定要问出个什么来。
　　两人的座位在后排，上课铃响后，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宋琦安这句话说的不大也不算小，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们，还能听到几声微小的议论声。
　　辛怀乐眼珠子滴溜朝着周围瞟了几眼，心虚似的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朋友？”
　　“什么？”宋琦安凑近了点。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慧拎着手提包进了教室，辛怀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转过身去不再多说，“先上课吧。”
　　陈慧的课一如既往的枯燥无比，但很多人都扛不住她催命般的大嗓门，也就宋琦安能在她课上睡得安然无恙。
　　只是她这次却感到奇怪，平时那位头都不抬一下的睡眠大神，这次竟然正襟危坐了一整节课。
　　这人课上也不干其他，就支着脑袋懒洋洋地不知在看哪儿，在不在听课也不得知，跟座雕塑似的诡异至极。
　　下午放学的时候，辛怀乐又抽出一本外国读物看起来了，看的头脑发晕时他坐起身伸个懒腰松松筋骨，一个没忍住，转头往后面一看，倏然间对上宋琦安那双深邃的眸子，顿时吓得他心脏一紧。
　　“你……”
　　宋琦安挑起一边眉，若无其事道：“说吧。”
　　“啊？说什么？”
　　宋琦安简短道：“我们不算什么，你上午说的那句话，我等着你说完。”
　　“你还记得？”辛怀乐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不知道这人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
　　他定了定心神，才说：“就……朋友。”
　　“朋友？”宋琦安皱起眉，“就这样？”
　　“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朋友，当然这是单方面的，你生病不来学校，我会……担心。”他难以启齿道：”我就想问问，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如果你心里不舒服的话，你……”
　　“打住。”宋琦安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我还没说话你就说了一大堆，你是打算把我的内心活动都猜测一遍再分析出来吗？”
　　“不是……”
　　宋琦安叹了一口气，“你好像很喜欢把自己放低。”
　　辛怀乐不说话了，他并非故意把自己放低，只是觉得这是基本的礼貌，他习惯待在自己的圈子里不去冒犯别人。
　　宋琦安手一摊，一侧身子倚在墙上，“算了，纠结这些没意义。”
　　教室里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人没走，两人也不说话，僵持间宋琦安站起身，叫他：“辛怀乐？走吧。”
　　“去哪？”辛怀乐不明所以。
　　宋琦安直接一把把他从座位上薅起来，“吃饭去。”
　　榆中其实也有个食堂，挨着教师公寓，但是由于学校大的原因，离校门口也远，所以去那用餐的人大多都是老师之类的，两人走的不是平时去校门口的路，他以为宋琦安会带他去学校食堂，走到一半时宋琦安闪身去了另一条道上。
　　出榆中的校门有两个，宋琦安带着辛怀乐从那个人少的门出去，穿过两条街之后，辛怀乐一脸窘迫地问了一句：“我们去哪？”
　　“跟着我走就行了。”
　　不久时，宋琦安停了脚步，“到了。”
　　“老张面馆？”辛怀乐看着店铺上方那块红色招牌，突然想起杨乐讲过他在面馆打工，“不会就是……”
　　宋琦安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正值晚上用餐的时间，面馆里人满为患，杨乐一手掀开布帘子，一手举着托盘，端了两碗面出来，放在客人的桌上，笑脸相迎道：“面来了，请慢用。”
　　他余光一撇，看到店里还站着两位客人，条件反射的就打算迎进来，“两位里面坐，有位子，怀乐哥！”杨乐一下就看清了来人者的脸庞，“还有宋哥！你也来了！”
　　“是啊。”宋琦安在店内找位子，发现一张干净的桌子都没有，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出来。
　　杨乐眼睛都发亮了，忙把他们往餐桌上带，“来，哥哥们坐这。”他手脚麻利地把客人吃剩下的碗收走，“等着我收拾出来。”
　　宋琦安和辛怀乐在那张桌子上落座，辛怀乐问他：“你特意来这的？”
　　“是的呢，朋友。”这句话说的正经，确又带着一丝轻佻感。
　　辛怀乐低下头尴尬不已。
　　杨乐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过来擦着他们那张桌子，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想来就来了。”宋琦安随口说。
　　辛怀乐道：“你怎么知道可乐的面馆在这里？”
　　杨乐抢先回答，“就上次宋哥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路过了这里，我就给他指了。”
　　辛怀乐看了他一眼，“你记性还挺好。”
　　宋琦安歪着头笑了声，说：“你这是没什么夸的了？”
　　“对啊对啊，宋哥记性一直很好”杨乐道：“你们看看想吃什么面。”
　　两人看看菜单各点了一份香菇滑鸡面，一份西红柿鸡蛋面，杨乐就去厨房忙活了。
　　辛怀乐倒了两杯水，把另一杯放在宋琦安面前，思考半晌，“我们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宋琦安抬眼看过来，那眼神直勾勾地驻足了十秒，拿出手机，“扫吧。”
　　辛怀乐发了验证消息过去，他发现宋琦安的头像很简约，就是一个数字三，背景是杂乱的泼墨油彩。
　　他好奇问道：“这个三是有什么含义吗？”
　　宋琦安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没有，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个数字而已。”
　　没过多久，杨乐就举着托盘出来了，“面来了！面来了！”
　　托盘上面放了两碗油亮亮的手擀面，光是色泽就令人食欲大开。
　　“这面的份量……这么多？”
　　辛怀乐看着面前两碗堆成小山的面条，惊的嘴巴都张大了，他不是没去过面馆吃面，但从没见过哪个面馆这么舍得下血本。
　　宋琦安瞧了眼杨乐，“你干的？”
　　杨乐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脑袋，“我给你们多放了一捆面，放心不多收钱，老板知道你们是我朋友。”
　　“可是我吃不了这么多……”辛怀乐有些为难。
　　“做都做好了。”宋琦安拿了两双筷子出来递给他一双，“能吃多少吃多少。”
　　辛怀乐只好接过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出乎意料的，面果然筋道，汤汁鲜美，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好吃吧。”杨乐歪着头，带着期待的目光问他。
　　辛怀乐忙不迭点头，“确实好吃。”
　　只不过再好吃的面，吃到最后看着还剩一半的量也没心情再吃下去了，他甚至有种肚子都快要炸掉了的错觉，放下筷子就看着那面发愁，缓了好几下，又试图想把碗里的面给解决完。
　　然而对面那人不知啥时候早已经把碗里的面都扒拉进肚子里了，只留了一点汤汁在碗底。
　　他不知道宋琦安的饭量这么好，因为两捆面真的很多，他看着碗里的面犯了难，可是又不想辜负杨乐的一片好心。
　　“吃不完？”宋琦安突然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什么？！”辛怀乐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你还真想浪费？”
　　“可是……”他有点犹豫，吃自己吃过的，宋琦安不觉得嫌弃，他都不太好意思，但他真的吃不下了。
　　他想了一下，觉得朋友之间这样应该也不奇怪吧。
　　犹豫来犹豫去，宋琦安已经把他的碗给拉了过来，拿自己的筷子埋着头又吃上了。
　　宋琦安吃面的速度也很快，两三下就把他碗里的面给扒干净了。
　　辛怀乐由衷地佩服了两句，“你好厉害。”
　　宋琦安调侃道：“吃不完还勉强。”
　　“……”
　　两人这顿面吃了有一段时间，吃完后也没急着走，杨乐不忙时会出来跟他们闲聊两句。
　　店老板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长得不高，憨厚朴实，系着一块围裙，也出来跟他们搭了两句话。
　　一直到店铺都快打烊，两人才准备离开，杨乐走过来拿着一个牛皮袋递给他们，辛怀乐打开一看，里面包着几个烤红薯。
　　“拿着吃，老板送你们的。”
　　辛怀乐问：“这里还卖烤红薯？”
　　“不是，老板家里种的，特意让我拿了几个烤给你们吃。”杨乐弯起嘴角，“我都说了吧，老板是个好人。”
　　辛怀乐看着那几个圆滚滚的烤红薯，眼眶微微发热，他兀自跑进厨房时，老板正在打扫卫生。
　　老板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孩子？”
　　辛怀乐示意手中的牛皮袋，“烤红薯……谢谢！”
　　老板笑着眯起了眼睛，“客气什么，你这孩子还怪礼貌得嘞。”他轻轻拍了拍辛怀乐的肩膀，“我家里的红薯吃不完要烂了。你们是小乐的朋友，他在我这打工，干脆就给你们几个了。”
　　老板常年干着粗活过来的，手指粗糙，皲裂破皮，摸起来也不舒服，却让辛怀乐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亲切。
　　他手心里感受着牛皮纸袋里散发出来的温度，似乎有股电流通过四肢百骸将这份温暖一步步流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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