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上座

　　房间里一片寂静。
　　女人们的脑中却隆隆作响。
　　江大摇着头啧啧不停：“这幅样子，才应该到试剑台上去展示展示。让所有人看看，跟我作对会是个什么下场。”
　　“转什么头啊，都好好给我看着——”他扭过身边女子的头，“哪个不想看的，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众女立刻转头过来，看向阿秋。
　　阿秋仰面躺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半响，猛地吸入一口气，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喉咙已经喊哑了。比她声音更可怖的，是她的右脚，整条腿凹凸不平，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那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
　　“双手和左脚。”江大笑地开心，“你们谁去，砸断一根，我赏百金，砸断两根，五百金。”
　　众女噤声，唯恐点到自己。
　　江大沉下脸：“怎么？嫌少？那这样，谁砸不断，就断自己的一条腿来换。”
　　江四推出一个女子，将锤子塞她手中。女子踉跄着倒在阿秋身边，浑身颤抖不已，更遑论举起锤子。江七作势要砸她腿，她吓得尖叫，猛然下捶。
　　预想中骨头断掉的声音没有传来，女子惊恐地喘着粗气，而比她更加惊恐的，还有阿秋——她几乎咬碎了牙，目眦欲裂——她宁愿被给个痛快……
　　江大不耐烦地挥挥手，江四便夺过锤子，朝女子的腿砸下——“我来。”
　　乔娘从江大身后走了出来，拿过准备砸向女子的锤子：“若我砸断了，还有百金吗？”
　　江大嘿嘿一笑，眯起小眼睛让他看起来愈发猥琐：“你嘛~赏你跟我春宵一度。”
　　乔娘抿嘴一笑，转身一锤砸向阿秋的左腿。

　　阿秋仰着头大张着嘴，豆大的汗流过眼角，流落脸颊。

　　好一会儿，她的呼吸，她的意识，才缓缓回来。耳边充斥的是江大狰狞的笑声，大脑慢慢感受到了四肢的疼痛。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那也太便宜你了。”
　　江大被人掺扶着靠近阿秋，一脚踩在她断了的手骨上：“本来想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现在我改主意了。谁让你惹我生气呢？”
　　门外传来粗粗的，诡异的喘气声。女子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家丁们牵着恶犬进来。乔娘躲在江大身后，微微发颤。江大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乔娘：“放心吧，这次不是来咬你们的。”“奴家怕……”乔娘一双美目盈满泪水，整个人躲进江大怀中，怯生生道：“不想看见它们……”江大笑：“那不行，你们都得好好看着。”他拉着乔娘坐回太师椅，“谁要不看，我就让她和这个贱人一个下场！”
　　恶犬们带着铁质的嘴套，低低地发出吼叫，一副焦灼难耐的样子。脖子间粗大的项圈禁锢着它们冲撞，它们只能不停刨着后腿。
　　江大得意地笑：“合欢散喂好了吗？”
　　“喂好了！”一名仆人答道，“每名将军都喂了一瓶。”
　　“嘿嘿嘿！你们这群小□□，男欢女爱见多了，这次让你们开开眼。”
　　众女子脸色惨白，乔娘也有所动容，泪流不止：“我怕……”
　　“我的好乔娘，我知你最怕狗了。”江大拍着乔娘的背安抚，然后一把将她的脸转过去对着阿秋，低声道，“所以你更要看清楚，背叛我的话，也会是这个下场。”
　　恶犬们嚎叫不止，满嘴涎水滴滴答答。
　　阿秋想逃，无法逃离。想搏，无力奋起。想死，地狱无门。只有疼痛，四肢百骸，钻心疼痛。
　　阿秋的目光落下，看着窗口。那边站立一个人。阳光自窗外透入，将那人周身镀上一层金光，却将她面目隐入黑暗。那人披着满身的光，弯下腰，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轻快地笑道：“哎呦！又摔啦！又哭鼻子啦！被大娘折腾惨了吧？没事没事！小娘疼你~”
　　小娘……小娘……
　　她低低地呼唤。
　　救救我……
　　救救我……

　　关小麦张着嘴，感觉喉咙一阵干涩。
　　她大意了！
　　江夫人出嫁前也是神都高门之女，自然可能见过崔满！看来今日她要大闹江家了！关小麦死死盯着江夫人，手摸到了剑鞘。
　　“女大十八变。”江夫人轻笑，“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神都的人和事我都记不大清，如今你来，倒让我怀念起旧土故人了。江南风物与神都大不相同，等江大得空，让他陪你好好游览风光。”
　　关小麦暗暗擦了下手心的汗，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有劳江夫人费心了。”
　　出了江夫人的院子，关小麦长长出了口气。她抚着胸口，那里心脏依旧跳动不安。

　　狂风暴雨冲刷世界，却洗不去小小房屋中的一切。
　　西厢早就恢复了寂静，密闭的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阿秋仰面躺在地上，未挪动分毫。
　　乔娘走近她，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闪电，她看到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无波无澜。乔娘蹲下身，拢了拢她残破的衣服：“江家要置你于死地，那天就算不是我，他也有其它手段将你掳来。”
　　“我们一众姐妹本都是良家女子。皆因江家霸占了我们的祖宅田地，致使我们流离失所受人欺凌。江大好色，但凡入了他眼的女子，都被掳来此处。有不从的，反抗的，江大便杀其至亲，百般凌辱再慢慢折磨致死。如今你这般境地，生不如死，活着，只会再被江大折磨。”
　　她慢慢地讲着，细细地擦拭着阿秋的身体。
　　阿秋没有给她任何反应。乔娘不以为意，这样的表情她已经见过很多了。
　　“你我素不相识，却两次舍己救我，这份大恩我只能来世再报。”她将一块白布蒙上阿秋的眼睛，双手覆上了阿秋的脖颈。
　　“放心，这事我很擅长，很快，你就不会再痛了。”
　　她双手猛地合拢。
　　“喵呜！”
　　乔娘猛一回头，外面的犬吠声起。她犹疑了一下，望着手下快要失去意识的阿秋，不由加大力度。外面猫叫更加尖锐，她频频张望，最终松手起身出了门。
　　阿秋复得呼吸，猛地咳嗽，咳到后来，身体不由地弯了起来，她努力地挣扎着，用尽了一切力气，给自己翻了个身，而后脸贴在地上，粗粗地喘气。
　　昏暗的牢房，也不知道是谁在墙根挖出了一个小洞。天边电闪雷鸣，有光从洞中闪入。
　　无数微小的浮尘，在狭小的光路中争先恐后地向光奔去。

　　朱宣跑回试剑苑时，浑身透湿，不停打喷嚏。
　　好多天了，阿秋住的房间空无一人。这人仿佛凭空消失，江湖中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甚至连江家都不再大张旗鼓地满街找人。``
　　大雨让试剑大会又一次延后，弟子们也没了往日的冲劲，懒散地躲在屋内等着雨停。
　　也许要到试剑大会正式开启，他才能再见到阿秋。也许她不会再出现了——这样也好，远离江家她也能少点危险。朱宣半喜半忧，可随即就得到了她的消息。
　　这日，江家派人递给他一份帖子，邀请他到江家别院参加晚宴。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朱宣有点生疑，他与江大没有来往，为何会请他赴宴？朱杉等人见了帖子，都认定江大没安好心。朱杉曾在天香楼中公然反抗江大，难保他不会睚眦报复。
　　可对方郑重其事地递上帖子，朱宣若不去，这岂不是确定要与江大为敌？
　　朱宣道：“要不我将此事告诉娘亲？”
　　朱杉想了想，道：“我先去打听打听。若只请了你，这鸿门宴你一定不能去。”
　　一圈打听下来，江家竟是给各大门派都发了请帖，而且只发给了年轻男弟子。
　　“还有城中达官显贵的少爷公子。”朱杉擦拭湿发，“这似乎只是一场晚宴，兴许江大大病初愈，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有贵人帮助。”
　　“以防万一，我们在外面接应你，一旦里面有什么事，我们也可立即出手。”

　　酉时，江家别院。
　　外头风雨凄凄，屋内莺歌燕舞。
　　朱宣扫了一眼在场宾客，稍稍放下心来。筑剑山庄方行书、下崖韩成、轻阁祝无剑、移山派温窑、永威镖局雷霆等门派弟子，还有一些富家子弟都在宴席之中，自己隐在人群之中并不醒目。他拒绝了婢女斟酒，直盯着方行书看。
　　人们纷纷上前恭维了江大一番，江大很是受用，面色潮红喜不自胜。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想要扶他的江四江七，端着酒杯走到方行书面前。
　　“方行书！”他重重坐在方行书对面，江四江七合力推着椅子，才让江大摇摇晃晃的身体稳稳地安进椅子。“大家看，这位就是江湖盛传的，试剑大会的第一少侠！”公子少爷们又围拢过来寒暄。
　　方行书举起茶杯。
　　江四高声道：“方公子，我家大少爷敬酒，你用茶糊弄，是看不起我家大少爷？”
　　方行书淡淡道：“我不喝酒，江少爷见谅。”
　　“呵，见谅？”江大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知道上一个让我见谅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围着的看客们笑了起来，“大概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吧。”
　　眼看两方火药味渐浓，朱宣按住腰间长鞭，却被旁边的祝无剑拉住。朱宣一脸的稚气未脱，嗓音却是低沉沙哑，看祝无剑朝他摇摇头，紧皱眉头道：“可是……方师兄一个人，江大那么多人欺负他……”
　　祝无剑却不吱声，只紧紧按住朱宣。武林弟子们静静看着前方端坐的背影，一言不发。
　　方行书会怎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那目光中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担忧的，也有殷殷期待的。可他的目光，只有眼前的江大。江大眯着眼睛笑，如同毒蛇。方行书忍下心中厌恶，同江大碰杯。
　　只听“咔嚓”一声，二人手中的酒杯碎裂，酒尽洒落。
　　“我与人论剑不论酒，江大少爷不妨与我一试。”
　　江大扔了酒杯，接过江七递过来的毛巾擦手：“呵，方公子虽然不肯同我喝酒，我却不与你计较。不但不计较，我还要送你一份大礼。”他拍拍手，主座后面的帷幕被缓缓拉开。整个大堂这才完整地显露在众人眼前——江大的座位背后，是一方戏台。
　　此时戏台被巨大的铁笼占据。铁笼之中，是衣衫破烂的阿秋！！
　　朱宣大怒，挣开祝无剑冲了上去，却踹不开铁笼的门。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几番争斗下将朱宣牢牢压制住。
　　“江大，她是试剑弟子，你不能这样对她！”
　　“我就知道有人要救她。哦，你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全部女弟子的门派的吗？奇怪，难道你是个女的？”江大这边的少爷公子们笑做一团，门派弟子们却紧皱眉头不作声。
　　朱宣嘶哑着喉咙愤怒：“你们要看着武林同道被人残害吗！你们要见死不救助纣为虐吗！！”
　　江大捂了捂耳朵：“什么鸭子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把他嘴给我堵了。”他转头看向方行书，“我将她抓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打扰你和沈小姐卿卿我我了。这份大礼如何？”
　　他说得恶心，方行书拧紧眉头。
　　“听说她放话要夺魁试剑，看来你们这群名门少侠，在她眼中屁都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也要救？”
　　朱宣被堵着嘴，又被死死摁在地上，他想引起阿秋的注意，可阿秋毫无声息地蜷缩，也不知还活着没有。韩成满脸无动于衷，祝无剑顾盼左右，手足无措。没人想为阿秋说话，没人敢为阿秋说话。
　　满堂寂静。江大满意地笑了：“更何况，我是害她吗？我是让她享受极乐快活，我是在做好事啊！”江大伸手一挥，可怖的低吼声从帷幕后响起。
　　西厢的“将军”们被牵上了台。它们套着口枷，弓着背，躁动不安地刨着笼子。
　　“各位，今日我江大，为方行书方公子，为我三叔的万柳山庄，为钱唐百姓，为江湖武林，除掉这祸害！”
　　笼门被打开，狼狗们被松了口枷，迫不及待地钻入笼中。
　　不堪的声音和痛苦的呜咽响起，江大一把搂过方行书，畅快大笑。
　　朱宣瞪大眼睛，死命地挣扎，想要去救几步之遥却只能堪堪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吼声。
　　武林盟年轻一辈的弟子，无人上前。

　　闪电劈开窗户，雷声炸响在屋中所有人的耳边。
　　刹那之间，屋内烛火尽灭。劲风席卷厅堂，惨叫声四处响起。
　　“狗！狗被放出来了！”“保护大少爷！”“快亮灯！”
　　厅堂内乱做一团，等到四周蜡烛重新被点燃，众人纷纷收起手中的剑。此时大厅狼藉成片，血肉四溅，幸存的三条狗撕咬着仆人婢女，满目血红。
　　方行书上前，利落出剑将其尽数斩杀，又探了探其中一名家丁的脉搏，摇了摇头。
　　“方行书！你敢杀我的宝贝将军！”江大艰难地从案桌下爬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气得大叫。
　　祝无剑道：“这狗咬了你家仆人，方师兄是在救人。”
　　“呸！几个贱奴，哪里比得过我的将军们！”可不及江大发难，更大的怒吼声传来：“贱人！那贱人呢！”
　　戏台之上，铁笼之中，空空如也。

　　冷风灌入厅堂，让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江大恨恨地盯着武林少侠们，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们这群人，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们，你们却这样回报我的。”
　　“哎哎江少爷，可别平白冤枉了好人啊。刚刚发生何事我尚且不知情，也没动过手。”下崖弟子韩成举起自己的剑，上面光亮如新。
　　“只有你们才知道我今天在这里开宴席，也只有有功夫的人才能从这满堂人眼皮子底下救人，不是你们还会有谁！”江大的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江四江七忙上前安抚，却被江大几下巴掌扇飞，“今日找不出是谁动的手，谁也别想离开这个屋子！”
　　移山派温窑：“试剑弟子尽数在这里，位置都未移动分毫，若是我们动手，你总得拿出证据来吧！”弟子们拥在一起，来到方行书身边纷纷争辩：“温师兄说的是，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这不是囚禁吗？”“又不是我们做的，凭什么被困！”“报官！让官府来查！”
　　富家子弟们也挤在江大旁边，与武林弟子分庭抗礼。只是这时会用剑的在动嘴，不会武功却要抡着袖子打人，也不知道这打起来会是谁受的伤重些。
　　幸好一个人的出现止住了这场闹剧。
　　江大将挤着自己的人推开，走向门口。
　　正门大开，外头风雨交加，那人自凄凄风雨中来，走入满堂喧嚣之中。这人一身江家家丁的装束，浑身湿透，并不惹眼。可他站在那里，浑身却散发着与江四江七截然不同的气息——高手的气息。
　　武林少侠们自然注意到此人，这人刚才并不在厅内，难道他一直躲在屋外，看到了全程？
　　江深拱手垂目：“劫人的有十人，她们一直隐在屋外，比我还要早到，故知道我的藏身之处。事发之时，三人与我纠缠，其余……”
　　江大死死掐住他的肩，打断他的话：“人呢！”
　　“她们四散逃开，我追不及……”江深跪在地上。
　　江大盯着江深的头顶，怒到极致忽地冷静了下来。他忽然笑了，不再是愤怒的奸猾的，反而像得偿所愿般，眉开眼笑。
　　他笑了，在场的其他人却笑不出来。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嘛！这人有这么多帮凶，也不是区区一个我能抵抗的了的。我做到这地步，也不负武林盟斩奸除恶的口号了，接下来她再作恶，就看各位少侠们了。”他将扭打在一起的人拉开，拍拍方行书的肩膀，“方大侠，这人情我也送到了，想必她今后不会再来缠你。你与沈小姐大婚之时可一定要请我啊。”
　　江大笑得那样得意，以至于一点都没有发现身旁方行书的异样。方行书面色铁青，指甲紧紧嵌入掌心才能遏制住自己的颤抖。他根本听不清江大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门口那个家丁身上，那人面无表情，正呆滞地站着。
　　可惜，江大的笑没多久就被打断了——雨夜中又冲来一名家丁，慌张高叫：“大、大少爷！不好了！西厢被人劫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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