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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阮阿含租了车,雪道难走,再过一月又是除夕,她一路花了大价钱才寻来车夫赶路,有年迈车夫问她,昆仑山人迹罕至,去做什么,她只说夫君在那儿,老车夫也感叹这年头小夫妻不易。
一路晃荡到典合城外,因典合城战事城门紧闭,不许百姓出入,老车夫将人放在城外郊,说什么也不愿绕过典合城继续向前,城门前有突厥兵,眼前是屡次交战后的痕迹,余下阮阿含和水芝躲在典合城外郊荒草后不知该如何通过。
“娘子,城门前有那么多突厥人,我们过不去了。”
“城内就是陇右军,你看那边的尸体,陇右军死伤这么大,直接过去突厥人一定会杀了我们的,想办法进城联系到陇右军士,看他们能不能送我们过典合城。”
“突厥人那么多,就守在城门外,娘子我看我们还是回沙州吧,再往前真的要死了。”水芝没见过这么多士兵和死人,吓得说话都在发抖。
“这样,我们不往城门前靠,我们绕去城后看看状况再说。”
“那... ...娘子你答应我,若是不行,我们掉头就跑好吗,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水芝都快吓哭了,反倒是阮阿含之前经历过石城镇战役,如今再面对战争,也能有几分冷静。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贸然带着你去送死的。”
幸而突厥人守阵在前,城后并无驻军,反倒是陇右军队把持着典合城后城门。两人从外郊绕开突厥兵,躬着身子穿过厚厚积雪,抵达后城墙之下。
城门上的陇右守军发现城墙下妇人打扮的阮阿含,以为是不知典合城现状的人想进城,在城墙头大喊道:“城下妇人!典合城现下战乱,不想死尽早离开!”
阮阿含仰首回道:“小将军,你知道陇右军中昭武校尉褚顷吗?”
守军听到褚顷的名字,问道:“你是褚校尉何人?褚校尉带队去了昆仑山下落不明,不在典合城内!”
“我是褚顷内人,能否劳烦小将军放我进城?”
城外危险,小士兵一听是军眷,忙开了城门放阮阿含主仆二人进去,褚顷娶了庆安公府五娘子这事儿陇右军中人尽皆知,她身份尊贵,小士兵想着可万不能让她在典合城出事,
开了城门忙出去迎接。
“阮娘子,这地儿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瞒小将军,我听闻褚顷在昆仑山出事了,想要去寻他,没想到典合城也打了仗。”
“可褚校尉他...他多半... ”小士兵不忍说下去,阮阿含也听得懂他的意思。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知道,哪怕是尸骨,我也想把他带回去,就快除夕了,昆仑山那么冷,我不想他孤零零的在昆仑山做孤魂野鬼。”
褚彰义看到阮阿含,也是大为惊讶,又觉得她实在是添乱,陇右军粮草断了好几日,军队坚持到现在都全靠城中百姓接济,她一羸弱女子跑典合城纯属添乱!
褚彰义话也给阮阿含说得明白,现在局势不安,战况更是不利,没有能给她俩的粮食,既然已经进城,那便安稳呆在城里,做好与典合城损荣一体的准备。
阮阿含带了不少银钱来,她记路的本事向来好,来时虽然坐马车,但经过哪些州镇,各州镇有何物产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她也不想耽搁在典合,她还要抓紧去昆仑山找褚顷。
思量过后,她带着水芝向褚彰义建言:“典合城现下最棘手的问题是粮草,趁典合城后方还没被突厥围起来,应该向外寻求援助,苦守典合城,万一全军覆...”
褚彰义仗打的挫败,被个小女娘这样说,顿时恼羞成怒:“大胆!军中胡说什么!褚顷擅自分兵行动招的如此下场,明晃晃的例子摆在你眼前,你是褚顷死了你失心疯了么?!”
早从石城镇一战后褚顷献策不被采纳,阮阿含就看出褚彰义带兵太过保守,当时若是褚顷拿下石城镇,突厥人不得南下,且末城怎会丢失,又怎会有今日的典合城之难?说到底是褚彰义作为一军之首固守阳关决策失误导致的。
阮阿含更气的是,他作为褚顷的父亲,对儿子的死竟可以轻飘飘拿他当作反面例子,甚至于将褚顷的死归结于褚顷自己狂妄自大擅自行动。
她一时语气也激动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死了?明明昆仑山传信是说他下落不明!我没有到昆仑山亲眼看到他的尸首,我是不会相信他死了的!”
一个自来温声细语的女娘,竟敢指着他的鼻子反驳他,褚彰义一时愣住。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分兵的,我已传信给天山都护府,只要坚持到天山驻军赶到,典合城之围可解。”
“明明有距离更近的播仙镇可用,分一支精兵强将夜间潜伏出去,粮草问题即可解决,再说将军也知道此地距昆仑山近,距天山远,等到天山驻军赶到,大将军可有自信能坚持到那会儿?
请大将军派兵去播仙镇,我也可跟随这支军队出典合城南下寻我夫君去。”
可褚彰义态度强硬,不是阮阿含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劝说不成,反倒被褚彰义软禁了起来。
“说起来你也要管我叫一声家翁,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由着你胡来,你给我呆在典合城里,战事结束若还有命活,滚回京城去!”
阮阿含和水芝被关着,若是前世的阮阿含一定哭哭丧丧早已认命,但重活一会阮阿含已懂得凡事要努力争取的道理,何况在她心里有七分相信褚顷还活着的,剩余三分她要亲眼去看。
褚顷和廓山与自己的部将失散,于是约定两人一同前往典合城与双方大军汇合,在抵达典合城前暂时休战,两人还未至典合城,遥遥看见突厥士兵在城门前排布,便大打出手,一路打过来。
廓山不拔腰间小刀,两人初时赤手空拳,武术上廓山差褚顷一些,几乎要被褚顷拿住,越打越离突厥阵营近些,有后卫的突厥兵发现廓山与褚顷,急忙奔来协助廓山。
褚顷迅速从突厥人手中夺来武器,一刀将马上突厥人斩下,拽着马疆脚踩马镫轻松翻身上马,紧接着一刀直冲廓山面门而去,被一个赶来的突厥兵挑刀挡住。
廓山渐渐被突厥人护住,也拿来武器战马,褚顷以一挡百从突厥后卫硬生生单刀打出一条路来,直冲到典合城门之下。
城下骚动,城墙上的陇右士兵看到褚顷,欣喜的在城墙上大喊。
“是褚校尉!是褚校尉啊!褚校尉没死!”
“快开城门!让褚校尉进城!!”
还有士兵探出脑袋,“当真是褚校尉!他是怎么毫发无伤穿过突厥人营地过来的?简直神人!”
陇右军反应也快,立马从墙头射下飞箭掩护,褚顷趁机与突厥兵拉开距离,城门打开可供一人通过的窄缝,褚顷夹紧马肚飞速进城。
匍一进城,陇右军人便蜂拥围了上来,惊叹其从鸟难渡雪崩之下还能活着回来,独自一人纵穿突厥阵营更是非寻常人能做到。
“褚校尉好身手,我看咱们陇右军里褚校尉无人能敌啊!”
旁边人立马应和:“褚校尉来了典合,我看典合城前的突厥人这次是要有来无回了哈哈,等典合城危难一解,圣人不得提一提褚校尉?”
“没错!带兵打仗还是褚校尉能者居上!”
一群人中有个士兵支支吾吾引起了褚顷注意。
“你有事吗?有话要对我说?”
“其实...”这人更加支支吾吾,“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镇军大将军他...”
“他怎么?你有话直说!”
士兵一闭眼,干脆鼓足气说出来“褚校尉你的夫人来了典合城,镇军大将军不悦将她关在了后城门城墙上的角楼里,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 ”
他一口气倒完,颤颤巍巍眯开眼缝,好似不见褚校尉,睁大眼一看,褚校尉果然已经不在。
门口把守的并非正规士兵,打仗人手紧张,是典合城里临时参军的小少年,年岁不过十三四岁,连个甲胄都没有,脑袋上戴个大出好多的盔帽,双目有神站在门口完成褚彰义交给他的任务。
阮阿含透过门缝喊他:“小将,小将!”
他低头凑过来:“做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有事要找镇军大将军。”
这小将没有打过仗,参军以来做的都是值守的活儿,但是每份安排给他的活计他都干得极认真,刚要回她不能给她开门,腰侧就猛地受力人直接飞了出去,脑袋上的盔帽飞的比人更远。
“你离门远点!”
褚顷把人踹飞对着门又是一脚,城墙上的角楼不比时常修缮的民居,褚顷这一脚直接将门板卸了下来,幸好阮阿含听了话向后站了些,不然门板要直接砸在阮阿含身上。
褚顷急吼吼的进来,看见阮阿含却不动了,她一路奔波有些狼狈,好似石城镇救下她时的模样,在京城总要敷粉施妆连花钿都贴的仔细的人,发髻乱着,碎发飘在脸旁一副落难样。
阮阿含看褚顷又何尝不是,冬衣烤干后干的皱皱巴巴的,还带着泥污和他从突厥阵中一路厮杀过来的血,像路边被大雨淋过的野狗一般。
可他就立在门口,阮阿含看到活生生的褚顷立在那里,不仅没死还没缺胳膊少腿,阮阿含也说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是可怜他还是庆幸他没死又可以为自己所用,抹抹眼泪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褚顷轻轻推她,“别抱我,我身上脏得很,好久都没洗澡了。”
“崔参将跟我说,你遇上雪崩下落不明,我吓坏了。”
她哭的可怜,抱着褚顷的腰不松手,褚顷也环上她的肩膀。
“你跑这儿找我来了?”
“嗯,想去昆仑山寻你,到典合城遇上两军交战,过不去了。”
“那要是真死了你还寻什么?往后我出去打仗,是死是活你都过你的日子,别来寻我。”
阮阿含来了气,给了褚顷一拳头,“胡说什么,不许说死了。”
她抬眼看着褚顷,眼泪哭了一脸狼狈更甚,褚顷心里却是柔软的一塌糊涂,抬手帮她擦擦脸,心想算是被她招上了。
“行,那这样,我要是死了,你给我殉葬,满意了?”
褚顷带着她出了角楼,城里到处都是陇右军人,她哭的梨花带雨这会儿见了外人才觉得羞涩,拽着褚顷衣袖躲在褚顷身后。一路都被人打趣,说褚顷真是好福气,娘子都能追来典合,阮阿含听了更是不好意思。
将阮阿含和水芝安置在典合城官驿内,褚顷本来想着住城内不安全,可让阮阿含现在返回沙州也不安全,索性打赢这场仗就好了,只要打退突厥,典合城城内就是安全的。
官驿内物资也不多,官驿和军队都靠着老百姓接济,因此吃食也没得挑,有什么吃什么,能有温饱便不错了。
褚顷和阮阿含在官驿里洗浴后,官驿给了芥菜粥,两人都是一路奔波,用饭的间隙也能歇息片刻。
“西北如今不知道哪里就会起战乱,你跟着我也是受苦...”
“夫妻一体,我要跟你在一块儿!”褚顷话还没说完,阮阿含生怕他下句话就要把自己送回京城,连忙打断他。要是送回京城,她还怎么培养褚顷对自己的感情?
“现在典合城外守着突厥人,我想让你回去你也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啊,等打完仗我带你回沙州。”
原来是回沙州啊,不是要把自己送回京城就好。阮阿含才觉得刚才自己态度有些过于急切了,找补道:“你从昆仑山回来,一定累坏了吧,我跟水芝学了煮奶茶,还有你会做的汤饼我也会做了,等回了沙州,我做给你吃。”
“好,有我在,我们很快就能回沙州了,放心吧。”
晚间褚顷回了军营,阮阿含和水芝一起睡在官驿,连日奔波情绪紧张,骤的缓下来让她好不容易能早些入眠。
睡着不过两个时辰,又被急促的马蹄声吵醒,紧接着窗外便是火光映照,人声嘈杂。
这一仗一直打到天亮,阮阿含担心褚顷未再睡着,披衣在房中坐着直到官驿派人来送朝食,她着急想问问战况如何了,官驿仆从却只摇头。
“娘子先用饭吧,仗打起来有时能打好几日不停歇,听说昨夜褚校尉夜袭,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褚顷夜袭去了?你们官驿能不能问道现在陇右军伤亡多少啊?”
“外头打着仗,咱们谁敢出门去看啊,娘子还是先用了饭食再说。褚校尉昨日特意安顿,要小的看顾好娘子用饭,如今典合城里粮食紧缺,有些军士一日只吃一顿呢,娘子不要浪费这碗米粥。”
外头还有交战声,阮阿含看着摆在面前的米粥,官驿能给她一日三顿的供着已是不易,便不再多问,低头吃了起来。
用过朝食,她实在静不下心来,在房中来回踱步,正焦躁着,褚顷推门进来。
他的枪尖还在滴血,衣袖脸上都沾了血迹,快步走到阮阿含面前,又觉得自己身上血腥味过重,向后撤了半步,将錾金鹰首枪背在身后。
阮阿含却不嫌他,又向前半步拉回两人的距离。
“你这两日不要出官驿的门,昨夜战争险胜,大将军被我军中一反贼背后袭中,现在命在旦夕,王德全那个狗贼又带着圣上口谕来,反诬大将军通敌导致一连几城丢失,要在将士面前将大将军正法,军中哗变,都乱了套了。”
这一句话信息量过大,阮阿含听完愣在当地,褚顷又轻摇了摇她肩膀重复道:“听到了吗?好好呆在官驿,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阮阿含才反应过来,“反贼呢?”
“反贼已经拿下了,没杀,要留着审问。”
“大将军如何了?”
“背后中刀,伤口从肩至腰深可见骨。我在这不能呆太久,现在将士都要将王德全杀了,他手握圣上口谕,若是杀了他陇右军怕要坐实这个通敌的名头,突厥随时都有可能再打上门来。”
褚顷话说的极快,事态严重,阮阿含也不能耽误,只嘱咐道:“你要保重自己,不论事态怎么发展,你要平平安安的好吗。”
“好。”
说完话褚顷大步又出了门,阮阿含在心里算计起来,镇军大将军若是真救不回来,军中哗变,何不借此时机让陇右军变成褚家军,自己只需顺水推舟,就看褚顷如何作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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