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天空被夕阳泼洒成一片浓稠的橙金色，带着一种温吞的暖意，缓缓漫过一家私房菜馆古朴的木质窗沿，窗格将暖光切割成细长的菱形，投射在铺着靛蓝扎染桌布的方桌上。

　　这是成舟和成毅的一个约定，成舟不认识成毅的家人，但成毅又想他来给自己庆祝生日，所以他们就决定在生日前一天两人单独庆祝一下，其实这也是成毅主动要求的。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玻璃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喘息，紧接着，门框上被猛地推开，惊动了窗外樟树枝头一只打盹的麻雀。

　　“呼——差点被交警逮了！”成毅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刘海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保鲜盒，脸上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脸颊上那个浅浅的酒窝。

　　“喏，大学后门那家老字号的桂花糕，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幸好没卖完。”
　　成舟的目光落在那还带着温热的保鲜盒上，里面码放整齐、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油纸包裹的边缘渗出丝丝缕缕甜蜜的桂花香气。他伸手接过，指尖感受到盒底传递来的微热，视线移到成毅夹在腋下的那个有些磨损的白色头盔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还在用那辆小破车？多少年了，这么恋旧？”那辆陪伴他们大学时代的电动车，在成舟看来，早已该寿终正寝。

　　成毅笑着，把头盔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动作带着几分珍视：“又不是不能骑，换了干嘛？多浪费，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他调侃着成舟。

　　两人落座，暖橙的光线勾勒着成毅充满活力的侧脸轮廓，他拿起酸梅汁的玻璃壶，给成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冰凉的杯壁上迅速凝结出细密的水珠。他看着成舟，眼神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说起来，阿舟，”他端起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我们都认识好久了啊，你有没有听过，友情里也有个‘七年之痒’的说法。”他顿了顿，目光专注地锁在成舟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试探，“如果我们能稳当地走过这七年，那大概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一定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对吧？”

　　成舟端起自己那杯酸梅汁，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成毅眼中的光芒却暗了些，深处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落寞。他放下杯子，朝成舟伸出手，脸上重新挂上孩子气的笑容，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啦，我的礼物呢，阿舟？”

　　成舟无奈地笑了笑，从身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细长的深蓝色硬质画筒，递了过去。“先吃饭再看吧，菜都要凉了。”他提醒道。

　　“不要。”成毅像抢宝贝一样一把接过画筒，动作急切，他低头研究着系在筒口的深蓝色丝带，手指笨拙地解开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指尖被丝带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显得有些急躁，带着一种拆礼物的神圣感。“礼物当然要第一时间看，更何况是你送的。”

　　终于丝带解开，成毅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的画卷，一共五张，厚实的画纸随着他抽出的动作，带起细微的的风。

　　暖黄的灯光下，画面细腻而温暖，那是心理活动室里，两个青涩的年轻人因为名字的巧合初次相遇的场景，背景虚化，唯有窗边一盆绿植的叶片被阳光穿透，映出清晰的脉络。

　　一张，又一张，画面流转，时间仿佛在指尖跳跃，每一张，都精准地捕捉了某个微小却深刻的片段，承载着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和情谊，当最后一张画卷在桌角铺展开时，画面定格在上次他们约见的那个露天咖啡馆。

　　“这些……你还记得啊。”成毅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他指着这些画，指尖微微发颤，他以为成舟不会在意。

　　成舟抿了一小口酸梅汁，冰凉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放下杯子，冰凉的杯壁在掌心留下湿漉漉的水痕。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太酸的味道，语气平淡却认真：“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你可是我第一个朋友。”

　　成毅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五张画卷重新卷好，放回画筒，他抬起头，看着成舟，信誓旦旦：“放心吧，阿舟，我会把这几张画放在保险箱里。”

　　成舟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倒也不用那么夸张。”他拿起手机晃了晃，“还有电子版呢，丢不了。”

　　“那你现在发给我。”成毅立刻掏出手机。

　　成舟笑着打开微信，找到成毅的对话框，将那几张高清图片逐一发送过去，图片发送成功的时候，手机又连续震动了几下，屏幕上跳出几条新消息提示，发信人是顾青川：
　　【AAA宠物收容川哥：怎么样，我专门买的最新款打印机，打印效果还不错吧？[得意]】
　　【木舟：很好】
　　【AAA宠物收容川哥：你们什么时候吃完，我顺路过来接你？[猫猫探头]】
　　【木舟：不用，我可以打车回去】
　　【AAA宠物收容川哥：？】
　　【你是不是被绑架了？[震惊]】
　　【我说对了你就打个1】
　　【有免费的司机你还要浪费钱，阿舟你中彩票了？】
　　【木舟：一个小时之后，现在能闭嘴吗？】
　　【AAA宠物收容川哥：[收到]】
　　【那我一个小时之后来接你哦[比心]】

　　成舟看着屏幕上那串幼稚的文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浅的笑意在他眼中漾开，他刚放下手机，成毅的脑袋突然从旁边凑了过来。

　　“阿舟，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成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成舟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得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解释道：“顾青川。就是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遇到的那个。”

　　听到这个名字，成毅脸上灿烂的笑容似乎淡了一瞬，他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直起身，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不算大的、方方正正的盒子。“来来来，先不说别人了，”他麻利地拆开盒子，露出里面一个造型简单却精致的奶油蛋糕，点缀着新鲜的水果，“先吃蛋糕还是先吃饭？”

　　成舟：“先吃饭吧。”他不太喜欢甜食抢占正餐的胃。

　　“不行！”成毅立刻否决，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起来，脸上带着点献宝的骄傲，“先吃蛋糕，这可是我忙活了一下午亲手做的，你必须先尝尝。”他不由分说地拿起蛋糕刀。

　　蛋糕确实不大，正好切成均匀的两半。成毅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半盛到碟子里，推到成舟面前，那半边铺满了厚厚一层金黄色的新鲜芒果，“给你的，全放的芒果，知道你爱吃。”他记得成舟的喜好，虽然自己对芒果严重过敏，碰都不能碰。

　　成舟看着芒果，心头微暖：“谢谢。”他看向成毅面前那半块蛋糕，“你的放的什么？”

　　“葡萄啊，”成毅叉起一颗饱满的葡萄，满足地放进嘴里，“我的最爱。”

　　蛋糕入口，松软的海绵胚体裹着轻盈不腻的动物奶油，搭配新鲜水果的清甜，两人安静地吃着蛋糕，空气中弥漫着奶油的甜香和水果的清新。吃到一半，成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叉子，手伸进随身的背包里摸索起来。

　　“差点忘了。”他掏出一张被仔细卷起来、边缘有些微磨损的硬质画纸，脸上带着激动，“昨天偶然翻到的，看，还记得这个吗？”

　　成舟接过那张被岁月染上微黄痕迹的画纸，缓缓展开，画面映入眼帘，他当然还记得。

　　《夏夜流萤》
　　幽深的蓝色夜幕下，墨绿色的森林陷入沉睡，无数散发着微黄光芒的萤火虫，如同被揉碎的星辰，在静谧的林间轻盈飞舞，照亮了蜿蜒的小径和低垂的叶片，画面的中心，两个模糊的背影并肩坐在林间的木桩上，仰望着这片流动的星光。

　　三年前。那是成舟生命中最窒息的时刻，家庭的突变让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绝望，成毅，用不容拒绝的坚定，拉着成舟的手，带着他一次次走向医院，走向每一个可能带来光明的出口。

　　后来，成舟的情况终于有了转机，他开始寻找出路，成毅看着他，心疼又无奈，他把自己的平板递给成舟：“阿舟，要不要学着画画？也能赚钱。”他一点点地教着成舟，成舟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再后来，成毅硬拉着成舟参加了一个绘画比赛，两人共同完成了这副作品，虽然只有一个参与奖，但成毅亲手做了个奖杯，作为比赛的纪念。

　　“奖杯呢？”成舟的目光从画作上移开，落在成毅随后拿出的那张同样泛着岁月痕迹的证书上。

　　成毅放下证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造型简约的木制奖杯，底座上刻着比赛的名称，他随手将奖杯递给成舟，“要不你拿回去算了，放我这儿，指不定哪天就弄丢了。”

　　成舟接过冰凉的奖杯，他看着底座上清晰的刻字，又抬头看向成毅，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带着信任：“我相信你不会丢的，给我也没什么用，还怕希望给它弄坏了。””

　　成毅被他看得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自嘲：“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你如果也能这么相信自己就好了。”他接过奖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底部。

　　服务员恰到好处地提醒菜已经上齐，短暂的沉默被打断。“来来来，我们吃饭吧。”成毅顺势将奖杯和证书都收回背包，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夜色渐深，晚风轻轻拂过脸颊，成毅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成舟的肩膀上，微微用了点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他喝了两杯度数很低的梅子酒，白皙的脸上染着一层薄红，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迷离，晚风吹过，他感到一阵舒适的凉意，搭在成舟肩上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底有个隐秘的声音在叫嚣：好想把这个人紧紧抱住。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成毅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点酒后的微醺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用了，”成舟轻轻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来，“有人来接我。”他朝成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

　　成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是那个顾青川？”

　　“对。”成舟坦然承认。

　　成毅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似乎带着针尖，刺得他肺腑生疼，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送你到门口。”他坚持着。

　　两人并肩走向巷口，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口外，一辆车旁倚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看到他们出来，顾青川立刻直起身，脸上扬起一个微笑，大步迎了上来。

　　“阿舟，我来啦。”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目光转向成舟身边的成毅，“生日快乐啊，成毅先生。”他微微颔首，语气礼貌，“来得匆忙，很抱歉没准备礼物。”

　　成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事。”

　　成舟再次朝成毅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喝了酒，就别骑车了。”

　　“行，”成毅挥挥手，故作轻松，“我推着我们的小破车慢慢走回去就行。”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那好，慢点走，再见。”成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再见。”成毅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成舟。

　　成毅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他眼睁睁看着成舟走向顾青川，看着顾青川极其自然地侧身为成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还下意识地在车门框上挡了一下，防止成舟碰头。明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没有勾肩搭背，甚至连眼神交流都算不上多么热烈，但成毅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亲密感。

　　他看见顾青川低头对成舟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但他看见成舟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放松的弧度，那是他很少看到的。

　　一股巨大失落冲垮了成毅强装的镇定，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夜色里的雕塑，晚风似乎很凉，吹得他心底一片冰冷。

　　他下意识地抱住了怀里的画筒，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他再次拿出了那个未能成功送出的木制奖杯。

　　他摸索着奖杯的底座，只要将奖杯翻转过来，就能清晰地看到，在木头上刻着一行小字：阿舟，我喜欢你，我想一直陪着你。

　　成毅抬起头，望向那辆已经启动的黑色汽车，车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猩红的光痕。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一阵低沉又突兀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清晰，笑着笑着，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将奖杯和画筒小心翼翼地塞回背包，推着那辆他俩一起买的、陪伴他多年的小绵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推着它走去。

　　车内，成舟系好安全带，手机里传来成毅的消息：
　　【自律男人就是我：阿舟，我想加一下顾青川好友】
　　【你把他推给我啊[龇牙笑]】
　　【成舟：好】
　　【微信名片：AAA宠物收容川哥】
　　【自律男人就是我：额】
　　【这名字……[流汗黄豆]】
　　【真有特色】

　　成舟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收起手机，对顾青川说：“成毅找我要了你的微信，我推给他了，记得通过一下。”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顾青川拿起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当看到那个新好友申请备注“自律男人就是我”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想笑又强行忍住。

　　“自律男人就是我？”顾青川挑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这是他微信名？”

　　“对啊，”成舟不明所以。

　　顾青川放下手机，重新握紧方向盘，车子随着绿灯缓缓启动，“就觉得他这名字真有特色。” 这评价，和成毅的说的竟然微妙地殊途同归。

　　几乎在顾青川通过好友验证的下一秒，他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自律男人就是我：我想和你聊聊】

　　顾青川瞥了一眼屏幕，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回复得干脆利落：
　　【AAA宠物收容川哥：行啊】

　　几秒后，成毅的消息再次弹出：
　　【自律男人就是我：地址我发你了，明天下午记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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