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胀冷缩

　　已经第五天了。
　　自从那天在天台说完那句“要不我搬去和你住”，他和尚筠之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走廊里遇见时，尚筠之会先别开视线；小组讨论时，他递过去的草稿纸会被指尖匆匆碰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就连食堂里排在前后，也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
　　谢鎏不是没想过主动打破僵局，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尚筠之那双总是蒙着层薄雾的眼睛，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更怕看到对方眼里藏不住的抗拒。
　　午自习的预备铃刚响过，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谢鎏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愁眉不展，忽然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胳膊。
　　他猛地抬头，撞进尚筠之那双清浅的眸子。
　　对方站在他的课桌旁，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些。
　　“有事？”谢鎏的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地攥紧了笔。
　　尚筠之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你之前说的事，我想了想。”
　　谢鎏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他屏住气，等着下文。
　　“可以。”尚筠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谢鎏的心湖，荡开层层涟漪，“但要等一周。”
　　谢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尚筠之肯定的眼神，才咧开嘴笑起来，又怕笑得太明显，赶紧用手捂住嘴，眼里的光却藏不住：“真的？”
　　“嗯。”尚筠之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放在谢鎏的练习册上，“还有，约法三章。”
　　谢鎏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上面是尚筠之清秀的字迹：
　　1. 不许睡一张床。
　　2. 平常生活不要太亲近。
　　3. 这件事，除了韩镀，不能让别人知道。
　　“没问题。”谢鎏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笔袋里，像是藏起了什么宝贝，“都听你的。”
　　谢鎏没注意到，尚筠之坐下后，悄悄舒了口气，耳根微微泛红。
　　这一周，过得格外漫长，又格外迅速。
　　谢鎏这边，说服父母费了些功夫。当他提出想搬出去住时，谢妈妈差点把手里的汤勺掉在地上。
　　“好好的家不住，出去住什么？”谢妈妈皱着眉，“是不是学校宿舍不舒服？妈给你换个好点的床垫？”
　　“不是，就是想试试独立生活。”谢鎏扒着米饭，不敢看她的眼睛，“而且……和同学一起住，能互相督促学习。”
　　“哪个同学？靠谱吗？”谢爸爸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外面住多不安全，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是尚筠之，你们知道的，我同桌。”谢鎏小声说，
　　提到尚筠之，谢爸爸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不放心：“小尚他家里同意吗？”
　　“他自己租的房子，挺安全的。”谢鎏赶紧说，“我们就是想趁着高二，互相加油打气，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习，不耽误功课。”
　　谢鎏的父母
　　而尚筠之那边，远比谢鎏想象的要忙碌。
　　他所谓的“家”，其实是个比毛坯房还破旧的屋子。位置还偏，周围也吵，每天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为了省钱，他没请装修工人，所有事情都自己来。
　　每天放学，别人忙着回家吃饭、刷题，尚筠之却急急忙忙赶到这个“家”。
　　他从建材市场买了最便宜的乳胶漆，自己兑了水，用滚筒一遍遍地刷墙。白色的漆溅到他的校服上，洗不掉，就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痕迹。他不在意，只顾着手里的活计，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周末的时候，他去家具市场淘了些二手家具。一张床，一个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衣柜，都是他一点点从市场扛回来的。累了就坐在地上歇会儿，喝口自带的凉白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点点有了家的模样，嘴角会不自觉地向上扬。
　　他还买了块格子桌布，铺在那张掉了漆的书桌上，又从路边的花店买了一小束向日葵，插在空酒瓶里，摆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金黄色的花瓣像是在发光。
　　第七天傍晚，谢鎏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尚筠之家楼下。
　　他按照尚筠之说的地址，找到了三楼的那个房间。门口没有门牌号，只有一块小小的木板，上面用马克笔写着“302”。
　　谢鎏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他想象着里面的样子，是像他家里那样温馨整洁，还是像工地上的临时住所那样破旧简陋？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在慌忙收拾东西，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开了。
　　尚筠之站在门后，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袖口卷着，露出的胳膊上沾了点灰。他大概是刚忙完，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看到谢鎏，他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谢鎏的目光越过尚筠之，落在屋里。墙面是干净的白色，虽然有些地方刷得不太均匀，但很整洁。窗户边摆着那束向日葵，正朝着夕阳的方向。一张书桌靠窗放着，铺着格子桌布，上面摆着台灯和几本书。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衣柜，旁边是两张单人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进来吧。”尚筠之侧身让开，声音有点不自然。
　　“收拾得挺好啊。”谢鎏笑了笑，想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尚筠之“嗯”了一声，挠了挠头：“随便弄了弄，还不太像样。”
　　“已经很好了。”谢鎏真心实意地说。他能想象出尚筠之一个人在这里忙碌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尚筠之似乎还有点拘谨，指了指书桌：“桌子够大，我们可以一起用。”
　　“好啊。”谢鎏打开行李箱，开始往外拿东西。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还有其他的日用品。
　　尚筠之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里的陌生感渐渐褪去，多了些柔和的东西。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亮了，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偶尔的交谈声，还有谢鎏整理东西的窸窣声。
　　从此刻开始，他们的生活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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