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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边缘
『越是完美的伪装,越容易在暗处崩塌。——周予淮』
☆
周予淮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第三支烟的烟灰簌簌落下,在窗台上积了一小撮灰白。
玻璃模糊地映出他的影子,眼下泛着青黑,下巴冒出一层胡茬。连熨烫平整的西装肩线,都垮了几分。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屏幕亮起。
【周令仪】:今晚七点,湖畔花园餐厅,别迟到。
他盯着这条消息,直到烟头烫到指尖才猛地回神。面无表情地按灭,回复。
【周予淮】:知道了。
转身时,办公桌上那份文件格外刺眼。
林氏集团与周氏的合作提案。林嘉怡的签名清秀工整地躺在最后一页,像她这个人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也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
他闭了闭眼,指腹反复摩挲着手机的边缘。
他该给许昭宁发个消息。
告诉她今晚又不能一起吃饭了。
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像被冻住一样。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周一那天,他被周令仪一个电话叫走。
深夜回来时,客厅的灯还亮着。许昭宁蜷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碗凉透的莲藕排骨汤,油星凝成白色的斑点。
“怎么不先睡?”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许昭宁揉着眼睛醒来,只是笑了笑,“在哪里睡都一样。”
她没问他去了哪里,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只是起身去厨房热汤。
那件宽松的居家服裹着她单薄的背影,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周三那次,他提前发了消息。
【许昭宁】:好,早点回来。
简短的回复。没有追问,没有抱怨。
那平静像一层薄冰,踩上去能听见下面裂开的细响,让他胸口闷得发慌。
今天,他又要失约了。
对话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一句冰冷的:
【周予淮】:今晚加班,可能回不去了。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久到他又燃尽了一支烟,才收到回复。
【许昭宁】: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枚冰冷的图钉,按进他胸口。
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被抵住的酸胀感。
许昭宁的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地锉着他的神经。
她是那么热烈的爱着他、信任他,而他却在一次次辜负她。
他不敢坦白,也不敢不去赴约。
周令仪的步步紧逼,已经让他快要窒息。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林嘉怡】:予淮哥,晚上见。
周予淮没回。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将手机狠狠扣在桌面上,起身去开会了。
-
会议室里,高管们正在讨论新项目的预算,数字在屏幕上滚动。
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是不是又忘了吃午饭,胃会不会疼?昨晚熬夜改稿到几点?电脑屏幕的光会不会又把她的眼睛照得干涩?
这些琐碎的念头,像一根根细线,缠在他的心脏上,轻轻拉扯着。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周总,您觉得呢?”
财务总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周予淮抬眸,眼神冷得吓人,像结了一层冰。
“重做。”
财务总监一愣,“什么?”
“我说,这份预算,重做。”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绷紧的、即将断裂的压迫感。
“三个小时内,我要看到新的版本。”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空调出风口嘶嘶的吐气声。
散会后,周予淮独自站在走廊尽头,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在肺里盘旋,像是要灼穿他的五脏六腑。
他知道自己最近脾气很差,但他控制不住。
这种分裂的生活,快把他逼疯了。
-
晚上七点,周予淮准时出现在湖畔家园餐厅。
林嘉怡已经坐在那里等他。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耳垂上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笑容温婉得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
“予淮哥。”她笑着冲他招手,指尖莹润。
周予淮走过去,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主动为她拉开椅子。
“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林嘉怡将菜单推给他,“你看看想吃什么?”
周予淮扫了一眼菜单,随口点了几道菜,都是林嘉怡喜欢的口味。
“予淮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林嘉怡眼睛一亮。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周令仪昨晚特意打来电话,事无巨细地提醒他。
和嘉怡吃饭,要记得为她拉椅子。她不喜辣,餐后必点一杯伯爵茶,茶里要加一片柠檬,不要蜂蜜。
陪嘉怡逛街,要记得她偏爱淡色系,穿36码的鞋,最讨厌皮革的味道。
带嘉怡骑马,要记得夸她骑术好。她最喜欢那匹叫“追风”的纯血马,结束后一定要帮她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这些琐碎的细节,不像是对待一位约会的女士,更像是背诵一份冰冷的客户资料,一条条被强行灌进他的脑海。
周予淮记性向来很好。但他讨厌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仿佛他的大脑不再属于自己,只是一块被他人随意写入、擦除的存储芯片。
可他不能反抗。
至少现在不能。
他太了解周令仪的手段。任何明目张胆的拒绝,都会立刻将她的矛头转向许昭宁。
他绝不能让许昭宁卷入这场风暴。
所以,他只能扮演好这个完美的傀儡。表面顺从地执行每一个指令,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死死压进心底。
只在夜深人静时,靠着一根接一根的香烟,用尼古丁的灼烧感来麻痹自己,直到喉咙发苦,肺里淤塞。
他猛地喝了一口冰水,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冻住了那些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翻涌情绪。
-
晚餐进行得看似顺利。
林嘉怡聊起留学趣事,周予淮偶尔附和几句。笑声得体,眼神却时不时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飘向某个亮着灯的窗口。
直到林嘉怡突然放下刀叉。
“予淮哥,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周予淮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刀尖划过盘子,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他抬眼看她。
“你看起来……很疲惫。”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黑眼圈很重。刚才切牛排时,手好像在抖。”
周予淮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而刻意。
“工作忙而已。”
林嘉怡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如果……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
周予淮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挣扎,不知道他的痛苦,更不知道他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她只是活在她家族和她自己编织的完美幻梦里的一个角色。
“谢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我没事。”
晚餐结束后,周予淮送林嘉怡回家。
送林嘉怡回家的车内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刮过玻璃的单调声响。
林嘉怡靠在座椅上,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予淮问,目光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雨幕。
“予淮哥……”她犹豫了一下,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下周我生日,家里会办个宴会。你会来的吧?”
周予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他沉默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会。”
林嘉怡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柔软下来。
“那我等你。”
周予淮没再说话。雨点砸在车顶,像无数只手指在敲打。
-
送完林嘉怡,周予淮没有直接回家。
他绕着城市开了大半圈,最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许昭宁家楼下。
他坐在车里,引擎熄火,雨声瞬间放大,将他包裹。
他点燃一支烟,抬头看向她家的窗户。灯亮着,她还没睡。
他想上去见她,想用力抱住她,想听她带着困意的抱怨,想把脸埋进她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颈窝,想用她的体温驱散这一整晚的冰冷。
但他不能。
他抬起手臂闻了闻。林嘉怡那带着鸢尾花和白麝香尾调的香水味,像一层无形的膜,隔在他和那扇窗之间。
许昭宁的鼻子那么灵,一定能闻出来。
他不能带着另一个女人的味道去碰她。
周予淮深吸一口烟,将脸埋进掌心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车窗上的雨痕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他快撑不下去了。
-
第二天,周予淮去了心理咨询室。
他的心理医生叫陈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神温和,说话不紧不慢,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最近怎么样?”陈医生问。
周予淮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感觉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很糟。”
“失眠?”
“嗯。”
"抽烟多了?"
“嗯。”
“情绪失控?”
周予淮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声让人心烦。
“上次我们聊到,您最近在同时维持两段关系。”
周予淮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刺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不是两段。”
“一段。”他睁开眼,纠正道,“只有许昭宁。”
“那林小姐呢?”
“任务。”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冰冷、坚硬,没有任何温度。
沉默。
那沉默压得周予淮喘不过气。
“周先生,”陈医生最终开口,声音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那许小姐知道‘任务’的存在吗?”
周予淮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知道吗?
她那么聪明,那么敏感,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最近的异常:频繁的加班、暴躁的脾气、接连的失约、眼下的青黑、身上挥之不去的烟味,还有那些欲言又止的电话。
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她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了。
可她什么都没问,就像他什么都没说一样。
这种默契,像一层不断加厚的冰,悄无声息,将他们之间隔得越来越远。
“周先生,”陈医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有没有想过,许小姐的沉默,可能是在等您主动解释?”
周予淮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解释?
解释林嘉怡是谁?解释他为什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约会?解释他这摊烂泥一样身不由己的困境?
把这些破事摊开,他就能得到赦免吗?
他忽然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冰冷的自我厌弃。
“然后呢?”他抬眼,目光锐利却空洞,“让她等我?等我料理完周家?等我打发掉林嘉怡?等我……变成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他的语气急转直下,最后几乎变成了一声叹息,“我等得起,可她不会等。”
陈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周予淮捏着那支没点燃的烟,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它折断。
“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像个被钉在十字路口的人。每一个方向都通向毁灭,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失去。
他无法移动,无法抉择。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终局。
-
从咨询室出来,周予淮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引擎。
车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他解锁手机,点开许昭宁的对话框,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
聊天记录里满是他单方面的失约通知。她的回复永远简短而克制,“好”、“知道了”、“注意休息”。
周予淮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
最终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踩下油门,车子驶入雨幕。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疯狂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刮出两道徒劳的扇形,却怎么也赶不走铺天盖地的混沌。
周予淮的视线模糊,不知该开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直到车子再次停在许昭宁公司楼下。
一股强烈的冲动猛烈地冲击着他。
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把那些肮脏的、不堪的、无奈的事,全都剖出来,摊开在她面前。
求她别走。
求她再给他一点时间。
可他最终只是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烟盒空了,喉间只剩下苦涩的灰烬味。
最终,他还是等到了她。
她出现在大楼门口,撑着一把透明的伞,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过马路的瞬间,风猛地掀翻了伞骨,她手忙脚乱地去掰,单薄的背影在浑浊的雨幕中踉跄了一下,像一张被水浸透、即将揉碎的纸。
他下意识伸手去推车门,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那冷意激得他猛地一颤,又缓缓缩回了手。
最终,他只是看着她挣扎着走向地铁站,那点身影彻底被入口的黑暗吞没。
-
深夜,周予淮的公寓。
他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烟头散落一地。夜风吹散烟雾,却吹不散他胸口的闷痛。
手机屏幕亮起。
【许昭宁】:睡了吗?
周予淮盯着这三个字,指尖微微发抖。
他多想直接打电话过去。听她的声音,告诉她他想她,想见她,想把她搂进怀里再也不放手……
可他不能。
他的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那是半小时前对林嘉怡说的甜腻谎话,混着此刻对许昭宁无法说出口的真相,硌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生锈的疼。
他只能克制地回复。
【周予淮】:还没
【许昭宁】:注意休息
【周予淮】:你也是
对话到此为止,像两个礼貌的陌生人。
周予淮攥紧手机,手背青筋暴起。
他忽然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传来锐痛,皮肤破裂,渗出血丝。
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绝望。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爱许昭宁,爱到骨子里,却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他厌恶这种分裂的生活,厌恶周令仪的控制,厌恶林嘉怡的靠近,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像个懦夫,躲在完美的假象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溜走。
-
凌晨三点,周予淮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许昭宁站在一片虚无的废墟中,平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失望。
“周予淮,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凭什么说爱我?”
他伸手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天还没亮。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周予淮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点开许昭宁的聊天窗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告诉她一切,想求她再等等他,想让她别放弃他……
可最终,那些翻腾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话,凝结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周予淮】:早安。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予淮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一点一点,无可挽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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