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连城

作者:云里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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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汐


      竹杯递到面前时,卫锦绣看见少女手腕上的银镯子,刻着细密的缠枝纹,与傍晚老妪编的竹篮沿上的绒线颜色,竟是一般的红。
      她望着杯里晃动的琥珀色酒液,又摸了摸头上颤巍巍的朱槿花,忽然觉得,这南诏的夜色,比她想的要热闹得多。

      卫锦绣被她逗笑,接过酒杯,饮了一口:“嗯,好酒,甜的。”

      少女眼睛亮了亮,像被月光洗过的黑曜石,立刻又拎起酒壶往杯里添,酒液撞着陶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好喝吧~”她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卫锦绣的脸颊,发间的银环叮当作响:“不愧是我的人~和我一样都喜欢呢~”

      温热的呼吸混着兰花香扑过来,卫锦绣下意识偏了偏头。
      这少女离得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她耳后银钗上镶的碎蓝石,像把南诏的星星别在了发间。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少女光洁的脑门上,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软。

      “太近了,”卫锦绣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清朗:“你叫什么?”

      少女被她戳得往后仰了仰,非但不恼,反而顺势抓住了那根戳在自己额上的手指,指尖相触时,像有细碎的电流窜过。

      “南汐,”少女歪着头笑,嘴角的梨涡盛着月亮:“南北的南,潮汐的汐,可记住了?”

      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轻轻挠了挠卫锦绣的掌心,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是你未来妻子的名字。”

      卫锦绣被这直白的话逗得肩头发颤,抽回手指端起竹杯,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

      “胡说八道,”她仰头饮尽,喉间先漫开蜜甜,跟着便有股烈劲往上冲,眼前的南汐忽然成了两个影子:“酒是好酒,人~却是醉的~说的…”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像株被风刮倒的芦苇,直直往瓦片上栽。

      南汐眼疾手快,伸手捞住她的腰,只觉怀里的人烫得惊人,呼吸里全是梅子酒的清酸,混着鬓角朱槿花的香。

      “胡话…嗝~”

      卫锦绣的头磕在南汐肩上,发簪松了半支,乌发垂下来,缠着对方水裙摆上的金线蝴蝶。

      “嘿嘿~”南汐笑得肩头直颤,银环撞得更响:“梅子酒甜~却也最烈喔~”

      她伸手托住卫锦绣的后颈,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潮意:“不然你以为那甜是在盖什么味道?跟我回家吧~”

      她半扶半抱着卫锦绣站起身,竹瓦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混着檐角铜铃的叮当,倒像支轻快的调子。

      卫锦绣的靴子在瓦片上打滑,南汐索性打横将她抱起,水红裙摆扫过檐角的彩布幡子,带起阵兰花香。

      “抓好我的脖子,摔下去要被竹枝勾破裙子的。”

      南汐低头叮嘱,却见怀中人早已闭了眼,睫毛上沾着夜露,像落了星子,嘴里还嘟囔着“卫家军…列队…”

      她低笑一声,足尖在檐角轻轻一点,身形如掠过水面的蜻蜓。

      竹楼的轮廓在身后渐远,远处的山门隐在夜色里,像道半合的眉眼。

      南汐抱着卫锦绣掠过最后一片屋顶时,檐角的铜铃被带起的风撞得急响,惊飞了栖息的夜鹭,翅尖划破月光,留下道灰影。

      两道身影在连绵的屋顶上起伏,水红的裙摆与卫锦绣的墨色劲装交叠,像被夜风揉在一起的两束光。

      竹瓦的“咯吱”声、铜铃的叮当声、怀中人含混的梦话,混在南诏温热的夜风里,渐渐往更深的夜色里去了。

      最后一点衣袂翻飞的影子,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屋脊后,只余下远处河面上的莲花灯,还在晃晃悠悠地漂,烛光碎在水里,像谁撒了把没说完的话。

      南汐带着她,落在了一处庭院中,她将人放在院中的大摇椅上,锤了锤自己的腰:“可累坏我了…这媳妇可真不好找~”

      摇椅上的人睡的正香,南汐蹲下身细细的瞧着她:“真是越看越喜欢~怎么这么好看呢~”

      “来人!备衣!洗香香~洗香香喽~”

      南汐的声音刚落,院门外的竹帘便被轻轻掀开,七八名婢女鱼贯而入。
      她们都穿着统一的靛蓝短襦,领口绣着细碎的朱槿花纹,腰间系着月白的围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几乎听不到声响,显然是常年侍奉的熟手。

      为首的婢女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环髻,髻上簪着支小巧的银簪,见了南汐便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浸了水:“主子。”

      她手中捧着个紫檀木托盘,盘里叠着件水红的纱裙,裙角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孔雀,孔雀的尾羽上还缀着极小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后面的婢女也各有差事:有两人抬着个描金铜盆,盆里盛着温热的水,水面浮着几片新鲜的兰花瓣;一人抱着叠雪白的浴巾,浴巾边缘绣着银线的缠枝纹;还有个小婢女捧着个青瓷罐,罐口用红绸封着,隐约能闻到里面透出的甜香——是南诏特有的香膏,用晨露和花蜜熬的,抹在身上滑腻得很。

      “这裙子太素了。”南汐扫了眼托盘里的水红纱裙,忽然伸手拨了拨,银环叮铃作响:“换那件绣凤凰的,要正红的,配今晚的月色才热闹。”

      为首的婢女应声“是”,转身便要吩咐身后的人去取,却被南汐叫住。

      “等等,”她转头瞥了眼摇椅上的卫锦绣,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再找件宽松些的寝衣,素色的就行,料子要最软的云锦,别硌着人。”

      庭院深处藏着的温泉,被半圈竹林温柔地环抱着。
      蒸腾的白雾从水面袅袅升起,像给池子笼了层薄纱,月光穿透雾霭落下来,在水面碎成粼粼的碎银。
      池边散落着几块青褐色的礁石,石缝里钻出些不知名的野花,粉白的花瓣沾着水汽,香气混着温泉特有的硫磺味,竟有种奇异的清冽。

      南汐褪去月白短褂,水红的百褶裙落在石台上,像朵被摘下的花。
      她赤着脚踩在温凉的石板上,蜜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纤细的脚踝上银环轻晃,叮铃一声撞在礁石上。
      俯身入水时,她的动作轻得像条滑溜的鱼,水花只溅起小小的一圈,温热的泉水漫过她圆润的肩头,将发间的孔雀银钗浸得发亮。

      “唔……”

      南汐舒服地喟叹一声,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拨到脑后,那头发在水中散开,像匹墨色的绸缎,随着水波轻轻晃。
      她往池中心挪了挪,靠在块被泡得光滑的礁石上,眼睫上沾了水汽,像落了层细雪。
      婢女们早备好了香胰和软布,此刻正轻手轻脚地替她擦拭手臂,指尖触到她肘弯的小痣时,动作愈发轻柔——这是南诏贵族才有的待遇,寻常人家哪有这般细致的服侍。

      南汐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泉水漫过胸口,耳边是水汽氤氲的轻响。

      忽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贴身婢女阿禾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主子,那凉国来的姑娘……该如何安置?”

      南汐掀起眼皮,眼波在水汽里显得格外朦胧,她伸出手指,在水面上划了个圈,涟漪将月光的碎片搅得更乱:“送到我房中,铺最软的褥子,别惊动她。”

      阿禾面露难色,指尖绞着衣角:“这……主子,按南诏的规矩,外客不得入内室……万一被长老们知道……”

      “啰嗦。”

      南汐皱眉,水花被她拍得溅起半尺高,银环叮铃乱响。

      “我说送去就送去,有什么事我担着,难不成让她睡柴房?”

      她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丝狡黠:“再说了,她是我‘未来的媳妇’,睡我房里,天经地义。”

      阿禾被她逗得抿唇笑,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其余婢女也识趣地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温泉范围,只留下南汐一人。

      四下霎时静了,只有泉水汩汩的流动声,和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响。

      南汐往水里缩了缩,将下巴搁在礁石上,闭眼时,眼前竟晃出卫锦绣醉倒时的模样——那人皱着眉嘟囔“胡话”,脸颊红得像熟透的酸多依,倒比凉国宫廷里那些规规矩矩的贵女有趣十倍。

      她正想得入神,后颈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凉意,不是泉水的暖,也不是夜风的凉,是种……淬了冰的杀气。

      南汐的睫毛猛地一颤,还没来得及睁眼,眼角的余光已瞥见一道黑影——那影子贴着竹林的阴影滑过来,快得像道闪电,手中握着的短匕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直指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寒芒透过雾霭,正正映在南汐的脸颊上。

      寒芒在眼前炸开的瞬间,南汐的呼吸几乎停滞。
      冰凉的匕首刃贴着颈侧的肌肤,带着夜露的湿冷,连鬓边的银环都因这骤然的寒意颤了颤。
      她没有尖叫,反而猛地屏住气,指尖在水下悄悄蜷起——这是南诏皇族自幼习得的警觉,越是危急,越要稳住心神。

      “是谁派你来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却透过雾霭,死死盯着水面倒映出的那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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