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thy传

作者:高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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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抉择


      王座大厅的穹顶依旧高远,绘着诸神与英雄的壁画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金光流淌。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奢靡的甜香与权力的熏醉,而是未散的硝烟气息、新擦拭过的石料与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以及一种令人屏息的、沉重的肃穆。巨大的奥斯特瑞亚雄狮纹章地毯上,血迹已被尽力洗刷,却仍残留着无法抹去的暗红印记,如同王国肌体上难以愈合的伤疤。

      大厅两侧,肃立着两股泾渭分明的力量。一侧是鹰巢堡的核心家臣与北境最剽悍的战士们。守备官Boris如同沉默的山岩,巨大的战斧拄地,斧刃寒光凛冽;斥候队长Lena眼神锐利如鹰隼,腰间的弯刀仿佛随时准备出鞘;文书官Edgar瘦削的身影挺得笔直,精明的目光扫视全场。他们身上还带着战场风霜的痕迹,甲胄染尘,眼神却燃烧着胜利者的炽热与对领主无条件的忠诚。另一侧,则是王都残存的、选择了屈服的贵族与廷臣们。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袍,脸上却毫无血色,眼神躲闪,充满了惊魂未定、前途未卜的惶恐,如同惊弓之鸟,在肃杀的气氛中微微颤抖。

      大厅尽头,那巨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镀金王座空悬着。它依旧辉煌,却失去了往日的魔力,更像一个冰冷而沉重的象征,等待着新主人的加冕,也映照着旧时代的崩塌。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

      Lord Marthy——玛尔西女伯爵——走了进来。她换下了征战的戎装,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深黑色天鹅绒礼服,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点缀着银灰色的滚边,如同北境夜空的寒星。银灰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她脸上还带着连日征伐的疲惫和Ruizi逝去留下的深刻哀伤,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冰封的湖面,沉静、锐利,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她没有披斗篷,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深色的身影在两侧目光的聚焦下,如同劈开波涛的利剑,径直走向那空悬的王座。

      她没有坐上王座,甚至没有在它面前停留。她在王座前几步之遥停下,转过身,面向整个大厅。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北境战士坚毅的面庞,扫过王都贵族惊恐不安的脸孔,最后落在大厅中央肃立的王后Cayuin身上。

      Cayuin王后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丝绒长裙,外面罩着同色的厚重斗篷,兜帽已经放下。她站在Lilyana公主身侧,微微落后半步,姿态如同沉默而有力的守护者。Lilyana公主穿着素净的白色礼服,小脸依旧苍白,但那双继承了母亲的大眼睛里,少了几分惊恐,多了几分强装的镇定,紧紧牵着母亲的手。Cayuin灰绿色的眼眸迎上Marthy的目光,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肃静。死一般的肃静。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Marthy身上,等待着她的宣判,等待着这个以铁血手段颠覆了王座的女人,将如何处置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Marthy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晰地回荡在宏伟的大厅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奥斯特瑞亚的子民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昏君Lychnis的统治,已被终结!他的暴虐、昏聩、放纵情妇、屠戮忠良、为一己私欲将王国拖入战火深渊的罪行,将由王国律法,在全体国民的见证下,进行最终的审判!他欠下的血债,必将以余生的囚禁与忏悔来偿还!”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王都贵族的心上,也点燃了北境战士眼中的火焰。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Lilyana公主,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Lilyana公主殿下,是先王Lychnis与王后Cayuin陛下唯一的、合法的嫡系血脉!她流淌着古老而尊贵的王室之血!在王国法统崩坏、奸佞当道之际,她,是奥斯特瑞亚王位唯一合法的继承人!”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王都贵族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们本以为这位手握重兵、颠覆王座的女伯爵会自立为王!北境战士们也微微骚动,但很快在Boris凌厉的目光下平息下去,他们信任领主的判断。

      Marthy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Marthy of Hawksrest,在此以鹰巢堡领主、北境守护者、王国军队统帅之名宣誓!我的剑,我的忠诚,我麾下所有战士的生命与荣誉,从此刻起,将毫无保留地献于Lilyana公主殿下!直至她成年加冕,正式成为奥斯特瑞亚女王!任何胆敢质疑公主殿下继承权、妄图动摇王国根基者,即为鹰巢堡之死敌!即为北境军民之死敌!必将被彻底碾碎!”

      “吼——!为了公主殿下!为了奥斯特瑞亚!”
      北境战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震得穹顶的壁画似乎都在颤抖!Boris的战斧重重顿地!Lena的弯刀出鞘半寸!Edgar深深躬身!这是最有力的背书,最强大的护盾!

      王都贵族们被这冲天的战意和Marthy毫不掩饰的铁血宣言震慑,纷纷低下头颅,颤抖着表示臣服。Lilyana的小脸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下意识地握紧了母亲的手。Cayuin灰绿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她看着Marthy,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认可,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Marthy的目光最终落回Cayuin王后身上,微微颔首:“在公主殿下成年亲政之前,王国政务,将由摄政会议主持。王后陛下德高望重,深谙国事,当为摄政会议之首,统揽全局,匡扶幼主!”

      摄政会议!王后为首!
      这个安排,再次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这意味着,在Lilyana成年之前,实际的权力核心,将是这位隐忍多年、深不可测的王后,而非战功赫赫的Marthy!

      Cayuin迎着Marthy的目光,缓缓上前一步。她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得意。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Lord Marthy女伯爵于国危难之际,挽狂澜于既倒,功勋卓著。其忠诚与勇毅,天地可鉴。摄政会议,自当有女伯爵一席之地。北境鹰巢堡,乃王国北疆屏障,其安危关乎国本。女伯爵当继续坐镇鹰巢,整肃军备,威慑宵小,拱卫王国北境安宁!”

      明升暗降!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将手握重兵的Marthy,巧妙地“请”回了她的北境根基之地!远离了王都的权力中心!摄政会议的一席?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权!真正的核心,是坐镇王都、统揽政务的王后!

      大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深紫色的王后和深黑色的女伯爵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张力。王都贵族们心中暗喜,这或许是他们乐见的制衡。北境战士们则面露困惑和不忿,目光齐齐看向他们的领主。

      Marthy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黑色的礼服如同凝固的夜色。灰蓝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Cayuin平静无波的脸庞。她脸上没有任何被“发配”边陲的愤怒或失落,反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自嘲和了然的弧度。

      她早该想到的。卡尤因·奥兰多,南方最聪明伯爵的女儿,她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手握重兵、威望如日中天的军事领袖,长期盘踞在权力中枢?尤其是一个并非王族血脉、且以铁血手段闻名的女人?让她回北境,既是防范,也是安抚——安抚那些恐惧“北境母狼”的王都势力。同时,将拱卫边疆的重任交还给她,也堵住了所有质疑者的嘴。

      “谨遵王后陛下谕示。” Marthy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甚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鹰巢堡,将永远是王国最忠诚的盾牌与利剑。”

      她的顺从,让大厅的气氛为之一松。王都贵族们暗自松了口气。北境战士们虽然心有不甘,但见领主并无异议,也只能压下情绪。

      Cayuin微微颔首,灰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她转向女儿:“Lilyana,向你的守护者,Lord Marthy女伯爵,表达谢意。”

      Lilyana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小小的身体努力挺直,声音带着稚嫩却清晰的感激:“感谢…感谢Lord Marthy大人…守护王国…守护…我和母亲。” 她学着宫廷礼仪,行了一个略显生涩的屈膝礼。

      Marthy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纤细、如同易碎瓷器的女孩,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柔软。她想起了Ruizi最后那封密信中“公主危在旦夕”的泣血呼唤。她微微欠身还礼:“守护殿下,是臣的职责与荣耀。”

      仪式性的环节结束。贵族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退场,低声交谈着,消化着这权力格局的剧变。Boris和Lena簇拥到Marthy身边,脸上带着压抑的困惑和一丝不满。

      “大人!王后她…” Boris压低声音,粗粝的嗓音带着愤懑。

      Marthy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她的目光越过渐渐散去的人群,看向依旧站在王座旁、深紫色身影显得格外孤高的Cayuin。王后也正看着她,灰绿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回鹰巢堡。” Marthy的声音低沉而决断,不容置疑,“立刻。”

      她不再看那空悬的王座一眼,转身,深黑色的背影决绝地穿过宏伟却冰冷的大厅,朝着殿外走去。Boris和Lena对视一眼,只能压下所有疑问,紧随其后。银灰色的短发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在她身后,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镀金王座依旧空悬着。Lilyana站在它旁边,显得渺小而脆弱。Cayuin王后则如同最深沉的紫色荆棘,悄然无声地缠绕在幼主与新生的王权周围,编织着一张更加隐秘、也更加坚固的网。

      鹰巢堡的领主,带着她的战士,如同归巢的巨鹰,再次飞向寒风凛冽的北境。王都的金色牢笼已被打破,却留下了一个由深紫色荆棘守护的、更加复杂莫测的权力之局。胜利的烽火已然熄灭,而新的博弈,才刚刚在无声中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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