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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
“你们俩,要打出去打,别在我跟前。”林惊鸿实在没心情劝架,连沈骰玉刚问的也懒得回答。
沈五和沈骰玉具是一愣,以往林惊鸿见他们打架总是会劝劝的,今个这是怎么了?
沈骰玉给沈五比了个手势,沈五站到一边去了,沈骰玉坐的也离林惊鸿稍远了些。
“都怪沈五打岔,徐明安那面出事了?”沈骰玉包子也不吃了,拿在手里看着林惊鸿。
“没有。”林惊鸿低着头,仍保持着看账本的姿势。
“那你咋不跟上面说啊?弄死那姓徐的出出气!”沈骰玉右手攥拳,凌空挥了几下。
“不跟杜先生说是想钓钓鱼,争取一网打进。”林惊鸿一目十行的看着,压下内心的长草,“你看着点徐明安身边那个白蝶,不知道她在里面搅了多少浑水。”
“得了吧,你连我都骗,我是四肢发达,但不是傻子,你是怕……”沈五扔了一个核桃正中沈骰玉的后脖颈,成功让沈骰玉转身冲着他骂了一句脏话。
“你巴不得全世界知道是不是,嗓子里安了个大喇叭啊你!”沈五又扔了个核桃正中沈骰玉脑门子,砸出个红印。
沈骰玉这才压低声音,啐了一口,“上面想跟他们做生意?”
“暂时还不清楚,”林惊鸿合上账本,看着沈骰玉生挤出来的抬头纹,一点没有笑意,“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我干娘不可能瞧得上他们,一群洋赤/佬。”沈骰玉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把茶杯颠倒了。
“咱们是生意人,只图财的,难保……。”沈五说完,沈骰玉和林惊鸿一齐向沈五投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眼神”。
“沈五,你去看着那个蝶去!”沈骰玉把两个山核桃给撇回去,沈五一抬手全给接住了。
“凭啥……”
“去吧,沈五。”林惊鸿发话了,沈五是不会反驳的。
“沈五保证完成任务!您瞧好吧!”沈五一溜烟跑出去,走前还没忘记关上了门。
“不至于因为这个事唉声叹气吧?”沈骰玉吃完了手里剩的那半个包子,又拿了个新包子。
“这个事儿还不够?”林惊鸿一点胃口也没有,直接让沈骰玉连着油纸将包子都拿走了。
“是为情所困吧……”沈骰玉三口造了第二个包子,喝了口茶水顺了顺。
“就你什么都懂。”林惊鸿叹口气,无奈笑笑。
“莺歌那种女孩子……”
“你叫的还挺亲密。”和林惊鸿的阴阳怪气一起到来的是他阴冷的目光,沈骰玉打了个寒战,换了个称呼。
“林小姐,林小姐一看就是个勤俭持家、温柔似水的,你是不是犯你那“大小姐”脾气了?”沈骰玉也不吃包子了,手指油乎乎的开始细数林惊鸿的毛病。
“事多、矫情、洁癖、阴阳怪气……”
林惊鸿冷笑一声,沈骰玉不敢说了。
“继续啊。”
“不是因为这个啊,那是为啥啊?”沈骰玉谁都不懂,偏是看得懂林惊鸿,他跟在他后面混了这么久,想不了解也难啊。
“你吃完忙自己的去吧,徐明安的事……”
“我不告诉干娘,放心吧。”沈骰玉拍拍胸脯,一副“兄弟挺你”的样子。
“告诉也无事,只是还没查清。”林惊鸿揉揉太阳穴,天热,他头隐隐作痛。
“得了吧你,”沈骰玉又吃了一个包子,“对了,今儿个云老板唱穆桂英,我包了雅间,一起听?”
“你不是一向不听戏吗?”林惊鸿面带苦色,心说我这后院要着火,你在我眼前放烟火。
“云老板哪是一般人,她的戏那听的我是当人参果听的,延年益寿!说这么半天你去不去啊!”沈骰玉又倒了杯茶,一仰脖喝了半杯,洒了半杯。
“去,难得你请听戏,”林惊鸿想起上次没听完的《定军山》,“可以带家眷吗?”
“不行,”沈骰玉走近林惊鸿,咧嘴一笑,“但林小姐可以。”
“谢了。”
“客气,在云老板面前多说我好话啊!”沈骰玉看着林惊鸿直挤眉弄眼,还搔首弄姿的,“我是不是应该换身西装啥的?”
“你还应该去做个发型,肯定亮云老板一跟头。”林惊鸿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看向沈骰玉。
“啊?那还是别了吧,再给她摔伤了。”
沈骰玉说完,林惊鸿闭上眼睛捂着嘴巴都没忍住笑意。
“哎!”沈骰玉转身看到林惊鸿笑得肩膀都颤抖,一撇嘴拍了下桌子。
“知道了,说好话。”林惊鸿想到林莺歌,笑意更是直达眼底,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来听。
事实证明,林惊鸿是多虑了,林莺歌在林公馆收到消息时不仅答应了邀约,还让王五提醒林惊鸿注意伤势,记得喝药。
林惊鸿终于是不再乌云密布,喝了药,吃了林莺歌特意派人给他送的糖,真是甜极了。
“林小姐好。”
“沈先生好。”林莺歌是直接到霞飞戏楼的,她被小厮引领上楼,还是第一次来听戏的雅间。她进门就看到了沈骰玉,沈骰玉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坐在了右侧,林莺歌也回应了。
林惊鸿坐在中间,林莺歌只好坐在了左边,她落座后,转身看向林惊鸿,“先生晚上喝药了吗?”
“嗯。”林惊鸿面上没有表情,心里笑开了花。
“还很痛吗?”
“不怎么痛了。”林惊鸿嘴角微微上扬,一天的阴霾都消散了。
林莺歌得了回答,不再询问,她拿了桌上的糕点,撕开吃了一口。
“你身子还好吗?”林惊鸿给林莺歌倒了一杯茶水,是自带的茶叶,霞飞戏楼的茶林惊鸿喝不惯。
“好的,谢谢先生挂怀。”林莺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惊鸿在问什么,她心里暖暖的。
林莺歌主动的示好倒不是她原谅了林惊鸿,只是她想明白自己是怨错了。这个时代,就是弱肉强食,在上海滩,青/帮就是天。
不要说林惊鸿了,就是帮中小喽啰都是“人中龙凤”,是积贫积弱的恶果,他们错了,可根源不在他们。她若是怨林惊鸿,岂不是抽刀向了身边人,她的一切都是林惊鸿的权势给的,她不能仗着他的庇护就跟他发脾气,这不对。
林惊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林莺歌也不知,沈骰玉则不错眼珠的看着台上,一时间,三人陷入沉默,有些尴尬意味。
还好台上锣鼓声很快响起,云含声那身古董的靠甲确没白花钱,金光闪闪威严十足,配上她胭脂混着金粉勾勒的剑门星目,活脱脱就是穆桂英再世。
云含声手持帅印亮相,立于台前虎虎生威。
“巾帼何曾让须眉!这帅印——似雷霆万钧掌中催!”
“好!”沈骰玉鼓掌鼓的震天响,他学了,武将一出场叫好这叫碰头彩,他可得把这碰头彩叫足叫好。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国臣。”云含声继续表演,连个眼神都没投过来。
“好—”沈骰玉没叫出来,林惊鸿给他嘴里塞了口糕点,堵了回去。
“别乱喊,这时候不能喝彩,你扰了云老板的气口,小心云老板等下发火。”林惊鸿对沈骰玉不可谓不用心了,他哪是管这种闲事的人。
林莺歌喝了口茶,认真听着,她只了解过梅派唱腔的《穆桂英挂帅》,没想到云老板也有自己的唱词。
沈骰玉硬着头皮去听,还是听不懂,他索性不听了,只想把台上云含声的风范全都记在脑子里。他努力抑制想要喝彩的冲动,不想要打扰云含声,以至于憋的脸带着耳朵都在红。
林惊鸿注意到沈骰玉专注的眼神里,全都是欣赏和近乎崇拜的炽热,他心下明了,这傻子怕是真喜欢上云含声了。
戏已落幕,沈骰玉还是手扶栏杆,双眼直勾勾的样子,林惊鸿一拍他后背,才把他的魂拍回了身子。
“醒了?”林惊鸿一点没有嘲笑,王五送来红木食盒,“云老板下戏后一向要用夜宵,用了夜宵后话戏是梨园传统,你去是不去?”
沈骰玉支支吾吾应了,揪着手指跟在林莺歌身后,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巴不得能缩在蜜枣一般的林莺歌身后,他活生生已红成了个枣。
“不然……”
“我去!”
林惊鸿刚出声,沈骰玉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猛地抬头呵着,吓得他前面站着的林莺歌一激灵。
林惊鸿拉过林莺歌,不叫沈骰玉再拿她做掩体,让王五把食盒给沈骰玉,王五就不跟着一起进后台了。
沈骰玉拿起食盒,脸带着脖子耳朵全都熟透了,比那白灼虾子红的更甚。
门口侍候云含声的小姑娘小罕一看是林惊鸿说了声班主还在卸妆,但也没拦,云含声有话,兹要是林惊鸿来,一概不用拦。
云含声正坐在镜前,她脸上的油彩还未拭净,正要摘头面,忽而从镜中看到林惊鸿带着林莺歌和沈骰玉进来了。
“云老板这出‘穆桂英’真是精彩!”林惊鸿坐在一旁的红木桌,将正对云含声的位置留给了林莺歌,沈骰玉自然坐在林惊鸿对面。
“林先生只知道拿话揶揄我,也不说再给我写一出戏。”云含声摘了头面,也不再管那油彩,坐过来看着林惊鸿。林惊鸿之前帮她改过一次唱词,改得可真是太好了。
沈骰玉满心满眼都是云含声的一颦一笑,她刚说了句话,沈骰玉觉得自己就要倾倒了。
“林先生还会写戏本子?”林莺歌将点心摆在了桌上,还没坐下来望向林惊鸿。
“呀,姐姐不知道吧,我之前唱的《霸王别姬》就是林先生给改的唱词,那真是甭管是大姑娘还是老太太,都绞着帕子拭泪珠子。”云含声拿了一块龙井茶酥,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的说好吃。
林莺歌刚要给云含声倒茶,林惊鸿却是拦了,让候在门口的红姑去重新泡一壶来。
“还是旧茶吧,都吃过一次哑巴亏,还不长记性。”林惊鸿将那茶壶放到一边,也不许林莺歌喝。
三年前云含声还没大红,刚出师,在北平有了些小名气,初入上海,不知人心险恶,一点不注意,叫人在茶里下了药。若不是林惊鸿给她找了医生用了药,怕是一把好嗓就要毁了。
“无事,唱不了了正好睡大觉,让我班子里那些小崽子上,一个两个唱的都快比我好了!”
林惊鸿冷笑,用帕子捻了一块米糕给林莺歌,“真到那时候又要哭天抢地的寻死觅活,别怪我不搭救你了。”
“哎哎哎,怎么揭人短呢!”云含声一脸无所谓,沈骰玉却放在了心上,不时乜着云含声,又不敢一直看。
小罕上了新茶,沈骰玉先倒了一杯给自己,他吹了吹自己喝了,惹得云含声伸出去的手极其尴尬。
林莺歌忙不迭倒了一杯给了云含声,轻声说:“沈先生倒是铁骨柔情。”
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点点头,两人都嘴角上扬,轻轻笑了。
“姐姐也喜欢京戏?”云含声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她又咬了一口龙井酥。她师傅一直信奉饱吹饿唱,也让她如此,原来忍不住,现在也习惯了。兹要是唱戏,她这一天都不会吃东西的,只舌头下压着枚参片吊神。今儿个的参片又苦又涩,她饿的胃里翻腾。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我看出云老板那柄银枪是仿的杨家将的梨花枪。”林莺歌吃不惯这米糕,她只咬了一口,就捏回手帕里没有再吃。
林惊鸿这回听到了不该从林莺歌嘴里说出的话一点没有表现,她已经知道他起疑,反而不做掩饰了,是他嘴角浮起一丝惊喜,只不过很快消逝了。
“姐姐懂行啊!那枪是我找老师傅特意做的!”云含声没想到竟然有人认出来了,心里高兴,连说,“下次姐姐再来听戏,直接支会一声,我给留最好的位置,不要钱!”
林惊鸿拿了林莺歌手里装着米糕的帕子,点了下另外一个盘子里的蟹壳黄,“枣泥的,尝尝?”
林莺歌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外皮酥脆混着点点芝麻增加香气,里口柔软突出枣泥的醇香,不会太甜,配茶刚好。
云含声自己也拿了一块蟹壳黄,“可惜,不是真蟹,想吃‘南翔小笼’。”
“云老板,那可是一大早排队才有的,这个时候上哪吃得。”林惊鸿说着看了沈骰玉一眼,沈骰玉正给自己添茶,听林惊鸿这样说,心里暗暗记下了。
云含声在沈骰玉进来时就认出他是那天“大闹后台”的汉子,她听班里人说了这是青/帮的武判官沈骰玉。那时沈骰玉一把粗嗓子吓得班里的小伢子们腿肚子转筋,这会倒是像个鹌鹑,一副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云含声一双凤眼不禁流转,挑眉,坏心眼的问:“沈爷,我的戏好看吗?”
沈骰玉一直听他们聊天,没想到云含声还会与自己搭话,手中茶杯差点没拿住,堪堪稳了才闷声道:“好看。”
“哪好看啊?”云含声继续追问,嘴角都弯成了镰刀。
“你好看。”沈骰玉沉默半晌,才偏过头答了,刚消红的脸是又红了。
云含声闻言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林惊鸿和林莺歌具是没忍住全都笑了。
“那沈爷以后要常来捧我啊!”云含声只是客气,就像林惊鸿说的,她云老板从不缺人捧,也不屑被人捧。她唱的好,就该被人捧,唱的不好,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能捧。
“当然当然。”沈骰玉想抬袖拭汗,又想起自己穿的是西装,不好再动。
云含声看到了,又是转头一笑,还是林惊鸿拿了帕子递给沈骰玉,他才将将是擦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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