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

　　程铭把卷子翻了个面的时候，路致远终于磨完了前五道题。可能是坐在学霸身边写题颇有压力，心大如路致远也倍感度秒如年。于是这人把卷子往外一推，开始“摆烂”。
　　“我觉得饭前写作业会对食欲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我决定还是暂时放下，晚点再写。”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的人笑了一声。
　　路致远挑眉看着他：“笑什么？”
　　程铭放下笔，也看着他：“就算真的会影响食欲，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按照你的进度，也可以看作没有影响。”
　　路致远木着脸“呵呵”两声：“您看我想笑吗？”
　　程铭把自己的东西理好放在一边：“说吧，哪道不会——别说全部。”
　　路致远拎着卷子凑过去：“那倒不会，后面的题我还没看，你讲前五道就行了。”
　　程铭手里捏着水笔，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第一道也要讲？”
　　路致远倒是坦诚地点点头：“昂。它这个取值范围怎么算啊？”
　　程铭庆幸他还会主动问，否则自己都不知道从哪讲起。
　　“集合A是满足x的三次方<9的实数集合，解不等式就能出来。”
　　“这个B呢？”
　　“自然数集。”
　　“然后呢？”
　　“求交集。不要告诉我你不会求。”
　　“……哦，这个我会。”
　　程铭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细的题：“第二题，已知z的共轭复数，且已知z，求1/z。可以由z得出其共轭复数，再将1/z化为标准形式，也就是求复数的倒数并化简。懂了吗？”
　　路致远若有所思：“……你不用在题目上写写画画吗？”
　　程铭面无表情：“基础题，写什么？”
　　路致远识趣地闭了嘴：“嗯哼。”
　　“这个，平行四边形ABCD中，向量BC=8倍的向量EC，F是线段DE的中点。求向量AF的表达式，要把它表示为向量AB和AD的线性组合，然后设AB=μ，AD=v……”
　　“小铭，饭好了先吃饭吧！”
　　阿姨把砂锅放在隔热板上，招呼两人过去吃饭：“先趁热吃吧，不然放凉了再热味道就不好了。”
　　路致远原本听数学题听得脑袋发昏，闻言直接清醒过来，大手盖在卷子上，阻挡了程铭的进一步行动：“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程铭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餐厅走去。
　　路致远跟过去，洗了手，开始落座吃饭。
　　不过偌大的一张桌子，坐着的却只有三个人。
　　宋姨贴心地给两人盛好了老鸭汤放在两人面前：“天变冷了，喝点老鸭汤，能祛寒。”
　　路致远道了声谢，两人心照不宣地喝着自己的汤，饭桌上除了宋姨时不时的念叨，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吃到一半，身边的人就放下了筷子。
　　他听见宋姨问：“吃饱了？又是只吃这么点啊？”
　　程铭点点头：“饭前吃了个苹果，占了点肚子。”
　　路致远看着自己大一圈的碗，默默腹诽了一通，结果一不小心把舌头当成了鱼肉，狠狠地咬了下去：“嘶——”
　　宋姨赶紧问他怎么了，程铭也往他这儿看过来。
　　路致远微微张着嘴，大着舌头解释：“咬舌头了，不过没事。”
　　宋姨递过去一杯温水，路致远接过，道了声谢。然后就看见程铭的椅子一动，离开餐桌走了。
　　……别留我自己尴尬行吗？
　　餐桌上只剩下他和宋姨两个人。路致远麻木地往嘴里扒饭，终于在两分钟后咽下最后一口饭，也离开了餐桌。
　　程铭正在给一道大题收尾，见他过来，把笔放下：“好了？”
　　“嗯。”
　　“走吧。”程铭套上外套，换了鞋，站在鞋柜旁边等他。路致远见状立刻拿了作业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密闭空间里，气味是最容易捕捉到的东西。
　　明明他和程铭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但程铭身上一种清冷干净的味道还是幽幽传送了过来。那是一种路致远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味道，只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雪的冷冽和清透。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程铭从身边经过，味道就更强烈了，让他感觉程铭比冬天还像冬天。
　　路致远落后半步，那股味道还在空气中停留。他轻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连带着呼吸节奏都慢了一瞬，直到那气味又极快地消散殆尽，他才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到了楼下，路致远刚刚停自行车的地方，路致远把作业塞进挎包里，转头问程铭：“你……咱们怎么去？”
　　程铭瞥了一眼他的自行车：“骑车。”
　　路致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车，有些讶异：“咱俩……可我这车带不了人，要不咱们还是打车去吧？”说着就要拿出手机叫车。
　　然而还没等他打开软件，程铭已经推了一辆自行车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其实我会骑车。”
　　“……噢。”路致远有些尴尬地收起手机，“那……走吧。”
　　--
　　市体育馆内，几个小伙子正来回抛着排球，其中两个还时不时往门口看去。
　　“啧！你说致远能把程铭喊来吗？”
　　梁育辉双臂并起，向上一抬，把球打了出去：“不知道。”
　　赵怡戈胳膊肘搭在王东旭肩上，撇了撇嘴：“我看够呛。要我说你喊他干嘛，替补能不能用得上还不一定呢！”
　　王东旭推推他：“哎，好歹一块参加比赛呢，多少喊一声，来不来是他的事。”
　　丁御钦在一旁推推眼镜：“没错，说不定他是忙着学习，没空来。”
　　赵怡戈“哼哼”两声：“对，都跟你一样，来体育馆还拿着作业。”
　　丁御钦不服气地怼回去：“那也比你好，至少我不用每次都被彩芳拎着站起来！”
　　赵怡戈“嘿”地一声窜起来：“忘本是吧？体测那会儿你那仰卧起坐谁给你作假过关的？宿舍里水管谁给你抢的？你上课看小说谁给你打掩护……”
　　丁御钦一脸严肃地反驳：“那是名著……”
　　“你就说你是不是忘本……”
　　王东旭扯开互呛的两人：“行行行！就你俩天天拌嘴，烦不烦？”
　　梁育辉突然往远处一指：“致远来了……哎，他还真把程铭喊来了？”
　　赵怡戈止住动作，扭头一看，确认是那俩人：“我靠，喊上就喊上吧，怎么还一块来呢？”
　　这边路致远和程铭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引得不少人频频回头。
　　赵怡戈跟他打招呼：“哎，可算到了！”
　　路致远看了圈周围：“我们是最后到的？”
　　“可不嘛，不过也不晚，主要是我们几个到的比较早。”
　　赵怡戈指指他的挎包：“这是神马？装的这么鼓。”
　　“噢，作业。”
　　赵怡戈震惊：“你这么爱学习？”
　　路致远谦虚两下：“还好还好。”
　　程铭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赵怡戈：“？”
　　路致远暗暗拽了拽某人的袖子，低声道：“至少我认真求学。。。”
　　程铭收回手，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比如，第一题？”
　　“……”
　　梁育辉走过来：“怎么了？”
　　“没事，开始吧？”
　　梁育辉像才想起来似的：“哦哦，好，那咱们就开始练一遍。”
　　“按照咱们分好的，致远跟我站4、1号位，副攻2、5分别站老赵跟侯哲，二传副班上，学委负责接应……”
　　趁着几个人分配任务的空隙，程铭一个人走到对面看台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机看《航拍中国》。
　　路致远耳朵里听着，眼睛却往看台处瞟了一眼。等梁育辉说完了，说了声：“我去放个包。”就往那边走去。
　　不知道是耳机太降噪了，还是程铭看得专注。直到路致远把包放他旁边，直接站在他面前，他才抬头。
　　程铭摘掉一只耳机，问他：“有事？”
　　“昂。我的包放你这儿，拜托看一下。”
　　程铭顺着他下巴朝着的方向看了眼，又重新戴上耳机，然后头也不抬：“嗯。”
　　路致远却并没有动。
　　下午一点钟的光景，阳光正盛。暖洋洋的金色光透过场馆玻璃高窗的折射，满溢在整个体育馆内。更有一簇从对面的玻璃直直地投射过来，一路无阻无拦，涌向了这片观众席，洒在程铭身上。程铭有些随意但又规矩地端坐在那儿，从上往下看，连头顶的发旋都被渲染地柔和。路致远就那么看着，心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怎么这么乖？
　　感觉到面前高大的阴影依旧还在，程铭皱着眉又抬起头：“你还有事？”
　　“噢，没事。”
　　戴着耳机，再加上场馆有些嘈杂，程铭一时听不清。然而正当他要再度摘下耳机时，路致远突然轻轻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程铭。”
　　说这句话的时候，路致远的手正隔着程铭的手，虚虚地贴在程铭的左耳边。
　　被路致远突然的动作惊到的程铭，有些懵地看着眼前这人的口型，又努力辨别着他的声音，猜测他是不是在喊自己。
　　“嗯？”
　　程铭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这人的嘴巴又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这次是真的除了耳机里的解说男音之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程铭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刚要说话，就见路致远情不自禁地低头笑了一下，连带着那两颗虎牙，一同展现在程铭面前。
　　“你到底在笑什么？”
　　路致远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拍开，直起腰来，嘴角却依然带着笑，看人也逗完了，连忙赶在程铭发火之前溜之大吉，留下程铭一个人在那莫名其妙：“他没病吧？”
　　--
　　路致远回到排球场地，王东旭把球递给他：“跟程铭说什么呢？”
　　几个人随便分出来两队，路致远朝空中抛了两下球：“没什么，让他帮我看包。”
　　“啊？那你们说那么长时间？他不愿意？”赵怡戈问他。
　　“瞎想什么呢。我多废话了两句，他嫌我烦，把我赶回来了。”
　　赵怡戈：“啧！脾气不小。”
　　“行了，哪那么多问题！”路致远把球砸过去，赵怡戈接着，递给了身边的梁育辉。
　　“开始吧？”
　　“放马过来。”
　　梁育辉一手持球，大步往后退到三米线外。站定后，垂直向上抛球，同时左脚稍稍向前迈出一步，右手掌击中球的中部，“呼”的一声将球发了出去。
　　侯哲见球过来，瞅准时机，一个垫球打给了右手位的路致远：“路致远！”
　　路致远反应迅速，屈膝接住队友偏出的垫球，手腕轻卸力道，球稳稳弹向王东旭：“给左边！”
　　球擦着网沿坠进对面场地死角，梁育辉扔来一瓶冰水：“你这眼力，到时候对手估计得提前认输！”路致远拧开水喝了一口：“什么月份了，还喝冰水呢。”
　　“要的就是这股冰劲儿。”
　　赵怡戈还在埋怨丁御钦：“我说学委，您下次接球能不能使点巧劲儿？你那球抛成那样是想给谁接啊？对面吗？”
　　丁御钦自知理亏，没多说什么。路致远把冰凉的瓶底贴到赵怡戈后脖颈上，赵怡戈被冰得一激灵：“刚刚是谁接飞两个球？你还说人家呢？”
　　“我那是情况紧急一时失误……哎我操凉死我了……”
　　后半天，体育馆里一直闪烁着这些来回跳跃奔跑的身影。
　　练快攻时，侯哲一直找不准起跳节奏，路致远干脆站到他对面当靶子，抬手比出信号：“再快半步，看我手势再发力。”几个人看着他试了几次，试到第三次时，侯哲终于扣中。
　　赵怡戈抱着球：“哎哟我天，你这力道，隐藏杀器啊！”
　　体育馆的通风扇转着嗡鸣，排球砸在地板上的声响里裹着少年人的笑闹。路致远朝旁边看台处瞥过去，看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抬头朝着里看了过来。
　　王东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要不把他也喊过来？”
　　赵怡戈：“嘿，都忘了还有个人了。”
　　路致远看见那人的脑袋又低了下去：“我去吧。”
　　到了那人面前，路致远直接在人身边坐下：“要不要去打几球？练练手感。”
　　程铭头也不抬：“我是替补，不用。”
　　路致远看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已经从《航拍中国》换成了《地球脉动》，无边的绿色丛林里，一只灵活的蜘蛛猴在树丛间肆意穿越。
　　“真不去啊？那你来这一趟，不是就成了给我陪跑的吗？”
　　“不是你说的我站在旁边看也可以吗？”
　　“你看了吗？”路致远一语中的。
　　程铭语塞，站起身：“……我跟他们不熟。”
　　“……？”
　　思索两秒，路致远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转身朝其他人走去。
　　王东旭问他：“怎么了？”
　　路致远笑了笑：“他身体有点不舒服，练不了。天也不早了，我们打算先回去。”
　　“噢……也行，反正也练了一下午了，怪累的，我们原本也打算回去呢。”
　　“行，那明天再来，我们先走了。”路致远说完，就又返回去程铭身边，拎起包和程铭一块走了。
　　赵怡戈看着这俩人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来是一块儿来，走也是一块儿走……啧啧！”
　　王东旭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说：“或许只是碰巧呢？”
　　“好吧，这样说好像也对。”
　　“老丁你能别墙头草了吗？谁说你都附和一句？”
　　“赵怡戈你是不是嘴闲……”
　　--
　　另一边，程铭还正看着身边拎起挎包就要走的人疑惑：“你干什么？”
　　路致远一边手上研究着挎包带子的卡扣，一边低头看了程铭一眼，笑了一声：“你不是跟他们不熟吗？”他整理好带子长度，往肩上随意一挂：“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