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第七天

作者:倚梦半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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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也


      朝也是一只恶魔,确切来说,他是一只头上有棕色恶魔角的恶魔。

      出生于开尔塔年间,他无疑是幸运的。他所生活的这块地区,波莱纳,正处于它最和平的时期。现任君王开尔塔三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他子承父业,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维亚大陆上生活着多个种族,有恶魔、精灵、人类、龙族等等。不同的种族一般分属不同的国家,而国家之间的战争同样是常见的事,不过波莱纳不属于这种国家。

      它是难得的有多个种族共同居住的国家,而且各个种族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被称作融洽,可能是因为它人口不多并且大部分为不喜欢惹是生非和战斗的精灵。

      波莱纳以农业和渔业为主要产业,因为精灵是公认的最擅长养殖的种族。它的版图并不大,夹杂在几个差不多大的国家之间,幸亏那几个国家土地贫瘠,不得不进口波莱纳的农产品。而波莱纳的开国君主外交手段非常圆滑,否则恐怕波莱纳早就灭亡了。

      总而言之,波莱纳和邻国相安无事了快两千年,关系也还可以。

      朝也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可以被称作“太平盛世”的时期,他的家族原来很兴盛,结果后来所在的国家灭亡了,一路逃难来了这里。来到这里的只有他爸妈附近几脉了,不如以前强盛,现在他们家族居住在一个离首都稍远一点的城市里。

      他的降生对于他的亲人来说都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他们都很爱他。在他到了适学年龄时便送他进了最好的学校就读。他一直很用功,努力学会学校的所有知识,成绩名列前茅。

      时间一天天流逝,小朝也很快就长大了,他不久就要迎来他三百岁的成人礼了。但是,他最近老有些惴惴不安,似乎有紧张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家族里,可当他仔细观察时,却又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由于恶魔在成年礼时会解锁自己的天赋技能,而这件事必须在圣地内进行,朝也早早就准备好了出发的行囊。圣地附近有高等学府开展的封闭式训练活动,为期三年,朝也在和家人商议过后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培养他天赋技能的好机会。刚好圣地和封闭式训练地点相隔不远,便想让他在去圣地觉醒后直接参加训练活动,三年后再回来。

      临行前,朝也的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了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说祝你平安。而父亲的眼角也隐隐有些湿润。朝也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但把这归因为他俩第一次与儿子分别这么久,有些担忧,于是他笑了,自信又张扬,说别担心,到时候我回来肯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孤身一人走在街道上,他莫名觉得最近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但又不是很确定。他把思绪拽了回来,现在最关键的是抵达圣地。

      光阴如水,岁月如梭,三年时间一瞬而过。所有参与封闭训练的学员们都很激动,激动于终于可以回家,见到自己的亲人们了。
      可当他们终于从地下回到地上,回到他们所在的国家时,却只见到无数陌生的人、陌生的服饰、陌生的语言。人们对异族极不友好,几度将他们拒之门外。

      教导他们的老师终于道出了真相。在他们封闭式训练的日子里,他们的国覆亡了。其实三年前就有征兆了,坦塞斯新君主继位了,他好战又狂妄,刚上任就攻打了几次波莱纳,虽然都失败了,但是他仍没有放弃,持续壮大着自己的军队。

      开尔答三世预见到了未来的危机,他做了两手准备。考虑到波莱纳的军队战斗力并不强,他一面向各商户发起号召,希望得到技术支援,另一方面通知每个家庭国家快要打仗的消息,将不想留在战争中国家的家庭迁走。他还组织了一些老师,发起了这个封闭式的训练,为的就是保留下这些本该快乐成长的青少年们,而他们的父母是知道真相,却还是选择留在这个国家中的那批人。

      那位老师说到后面一直在哽咽,他最后说,快回自己家看看吧,说不定你们的家人还活着呢。

      朝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他原本的家的了,只记得他原本还怀揣着一丝微小的希望,说不定他们真的活了下来,可当他在那片长满绿草的房屋旧址上找到母亲曾佩戴的手链上的一颗珠子时,他终于崩溃了。他连捧住那一颗小小珠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珠子从温柔的双手中跌落,掉进茂密的草丛中,再也找不到了。

      他在无人的旷野里尽情流泪,尽管四周空无一人,他仍只在痛极了时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他哭了很久。多久?他不记得了。只知道最后,他两只眼睛都又红又肿,隐隐作痛。真实的痛觉让他清醒过来,他忽然又感到了渴,又感到了饿,又感到了累。于是他从包中拿出了水来喝,又吃了一些东西。一阵疲惫整个将他淹没,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别的了,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朝也醒来后呆呆的坐了很久,思考自己以后要做什么,父亲和母亲都希望自己好好活下去……只是现在家也没了,国也没了,自己要去哪呢?

      最后,他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缓慢地走出了这片草地。他在坦塞斯和波莱纳,不,现在叫利卡列的交界处安了家。他在这里找了个做大餐馆服务生的工作,那里的人对恶魔接受度较高。

      不过那并不是他来到那里的主要原因。他在这家餐馆探听到,一段时间后,坦塞斯新继位的君主,也就是覆灭波莱纳的人,各辛,要去附近的城市里相同品牌的餐馆中就餐。

      现在,他心中满是对各辛的憎恨,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波莱纳就不会这么快灭亡,他和他的家人就可以一起平静地度过这一生。

      如果没有他……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朝也不打算认真权衡杀了各辛的利弊,以及这对他究竟有没有作用。他只打算先做出这件事,再实践出自己的恨意是否会消弭。

      于是,他请了假,到了那个城市,潜入了那家参观,装作自己是个临时的服务员。他觉醒的天赋技能比较特殊,可以控制一定范围内的魔力波动。他利用这个能力,偷偷在机房里损坏了电闸,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离开了机房,控制着能量逸散把各辛杀了。

      这一次魔力消耗颇多,但他并未着急离开这个国家。他一直等待着,直到各辛遇害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才利用进入该国家前留好的小径悄悄离开了。在离开前,餐馆中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被他抹去了。

      可是,在大仇得报之后,朝也并未感受到快乐,他仍然憎恶那场战争,憎恶所有战争。他留在故国的土地上又思考了很久,才终于明白,他的国家已经消失了,他就算再建立一个,一切也都不一样了。他真正希望的,是世界和平,没有战争。

      但这件事,仅凭他一个人无疑是办不到的,而他身边又没有支持这件事并愿意付诸实践的人,于是被暂时搁置了。

      四季轮转过了几回,朝也依旧居住在他的故土上。他一般在附近小镇的餐馆里当服务员,有时也在自己的小屋前种点蔬菜水果,拿到镇上去卖,赚点小钱。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在一天被打破了。那年冬天,他所居住的山上下了很大的雪,通往镇子的路被封了。有一路人来到他家借住,领头的是个年轻男人,似乎是个人类,后面跟着几个不同种族的人。由于那一行人很有礼貌,没有敌意,他便同意了。

      朝也自己建的这个房子不小,有两层,下面一层给了他们借住,朝也就到二层的房间里睡了。第一天早晨朝也下楼时,听到楼下那群人似乎起了争执。他本无意探听对方的谈话,可他们争吵的声音太大,隔一道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年轻男人是他们的领头人,那些人想让他定一个副手,年轻男人懒得选,让他们自己决定。其他人偏不肯,说这样不符合规定。

      后来中午他在厨房准备自己的饭菜,年轻人突然走了进来,问他有没有希望世界和平的理想。听他一语道破了自己心中所想,朝也心脏重重一跳。

      他知道,正确而又合适的方式是以略微玩笑的态度承认。可是,唯有这一件事他无法不认真。

      所以他说,当然有,无比庄重。

      年轻男人看了他一会后就兀自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做好饭出去时,被客厅中的人吓了一跳。来借住的人全都聚集在了这里。年轻男人指着他说,他以后就是与我平起平坐的另一个指挥了,随后问他,你同意吗?

      自从他的国家灭亡后,朝也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另一个人建立过比一天说几句话的同事更深的社交关系了。面对这个突如其来,听起来很荒唐又莫名其妙的奇怪邀请,他很紧张。但同时,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心脏砰砰作响。他想,是时候了,我要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又同意了,在不知道他们究竟去哪儿,有什么计划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就当上了这支目前尚未成型的队伍的两个最高指挥官之一。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最后竟然真的成功了。

      在一次次战役的磨合中,朝也认识到了年轻男人的实力。他自称名为陈暮,奇怪的是,他所使用的魔力不属于朝也所认识的任何一种当中,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

      它自成一个体系,而且手段复杂多变,诡异又强大。

      他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不久就成为了志同道合的挚友。

      战场上很危险,但陈暮经常做出出乎朝也意料的事,使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让朝也记忆鲜明的有两次,一次是对面的一位魔法师开启了一个大阵,陈暮原本可以自己脱出,但他的行动莫名其妙慢了两拍,最后是朝也及时把他拉出来的。

      还有一次是那时陈暮受了很重的伤,但还能行走,而敌人马上就要没了。突然一支箭直直朝他冲来,朝也很确信他看到了这支箭,因为他似乎很浅的笑了一下。但见他仍然没有任何动作,朝也迅速榨干了最后一丝魔力为他开了防护罩。

      箭矢掉在地上,陈暮的错愕显而易见。

      朝也不明白陈暮究竟想干什么,可能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活了。但是他知道,不管因为什么,他想让他活着。

      还好,在那次以后,陈暮再也没有将自己置于险境中过。

      他们一路统一了几乎所有的国家。在攻入最后一个国家的国都的晚上,他们决定第二天就要为他们共同择定的继承人举行继位仪式。

      朝也和陈暮都没有统治国家的心思,更不准备一直待在首都引起君王的忌惮。不过,马上登基的那位毕竟是他们养了很久的小崽子,二人最终决定在参加完登基大典后就辞行。

      朝也睡不着,坐在屋顶上望着月亮发呆。又是一次离别,他知道,在明天离开后他和自己曾经养的小孩就将没有任何关系,他会成为一位帝王,而他将失去一位好朋友。

      似乎天下之事总是如此,所有的人最终都会迎来离别。

      那他和陈暮呢?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这个人。陈暮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这让他惴惴不安,一颗心像是浮在空中,总是没有落点。

      或许还是会分开,毕竟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沮丧的承认了这一点。

      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朝也扭过头,看见刚刚还在想的人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手里还拎着两瓶串在一起的酒。

      月光为不常笑的人勾勒出一圈白边,嘴角浅笑似比天上的月亮更加耀眼。朝也心脏砰砰直跳,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不敢再看他,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傻傻地问他怎么来了。

      陈暮无比自然的坐在他旁边,说来找你。

      朝也似乎感受到了今晚气氛的特别,他扭过头,刚好撞上陈暮的视线。

      今天的陈暮和以往不一样,这点他刚见到他就看出来了,他很少笑,更别说现在这样几近温柔的浅笑,更是从来没有过。他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里面掺杂了温柔,喜爱,悲哀及挣扎,他几乎要溺死在这样浓郁的情感中。

      他狼狈的挪开目光,隐约意识到要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陈暮悠悠收回视线,轻笑了一声,一只手启开瓶盖,发出“噗”的一声。

      他举起酒瓶,对准嘴,仰头猛喝了一口。

      有点呛到了,他咳嗽两声,晶莹的酒液从嘴边滑下,又被手草草擦去。

      陈暮没有用法力消化酒,不一会脸便现出几分红来。

      他说,我来找你聊聊我的过去,聊聊那些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东西。

      朝也没有开口,只是鬼使神差的摸走了他带来的另一瓶酒,自己打开喝了起来。

      他一直记得那个夜晚,月色在他墨色的眼里流淌,酒瓶叮当作响。

      他和他说了很多,关于他的过去,关于他曾经的生活,酒瓶渐渐见底,似乎他只有借着酒意才能不那么痛苦地讲出这些太过沉重的东西。

      他讲了他曾会不时到人间去调查,他会拥有一世的朋友,一世的亲人,只是爱人之间的关系太密切,他们这些“能量体”都无法在人间拥有,不过那些人间的记忆在他写下记录时就被封存了进去。

      陈暮约莫是真的有几分醉意,他轻笑一声,说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这句话透露出的浓郁暗示意味让朝也转瞬间红了脸庞,不只是因为酒,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他同样没有用魔力化解酒力。

      于是在他看向陈暮时,那双眼里竟蒙了一层水雾。

      朝也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我只是担心你。

      陈暮哑然失笑,喝醉的朝也出奇的坦诚。

      我想要了解你的过去,因为我想要靠近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生活一直绚烂多彩,回应我与否并不重要。

      陈暮呼吸一滞,酸涩与心疼一层层漫上来,他扭头望去,朝也眼睛里完完全全倒映着他的身影。

      你呀,你呀……他轻叹一声,忽然抬手捂住朝也的眼睛。我可以吻你吗?

      朝也没有回答,而是一侧身,微微一仰头,竟精准地撞上了他的唇。

      在一轮明月的见证下,在屋顶上,两个相爱的人交换了一个泛着酒气的清凉的吻。

      陈暮后来又讲了很多,他说自己曾经拥有那么多伙伴,他曾以为他们将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他说他如何心急如焚,却最终一无所获;他说他回去后朋友们在他眼前消失,而世界终被毁灭。

      他讲了他曾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讲了他无数次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却因为故人,因为缥缈的希望,因为他而继续尝试在世间驻足;讲了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看到那么多人想要世界和平的愿望而组织了这样一支队伍。

      他说了一切的一切。

      到最后,他艰涩的开口,或许,我还是忘不掉那个属于我的世界。

      朝也笑了,没关系,他用他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陈暮的,不带什么暧昧,更像是安抚,我帮你。

      他拉着他走进了屋子,他们欢笑,他们相爱。

      不管明天,太阳是否升起,不顾他们,是否还有明天。

      到最后,天空泛起鱼肚白。

      在其他事都解决了之后,他们回到了朝也曾经住过的小屋里,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似乎那一次的谈话被二人不约而同抛在脑后,他们谁也再没提起过那件事。他们每天做饭,上班,买菜,睡觉,过着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他们的关系也很微妙,既像是多年的老友,又像是刚相恋的爱人。

      不过朝也明白,他要做什么。既然陈暮满足了他的愿望,他也想实现陈暮的梦想。他查阅了大量离家前母亲塞给他的古籍,终于有了一点眉目,他立马去找了陈暮。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朝也为他讲解了时间线理论。在这个宇宙中,同时存在着多条正在进行的时间线,这些时间线在同一个时刻所处在的时间点不一定相同。有些在这条时间线里已经发生过的事在另一条中可能尚未发生,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而有的人在这条时间线中可能根本不存在。

      这些时间线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不断前进的,无法倒退。那么,按照这个理论讲,陈暮是有可能从他现在所在的时间线出发,在走过多条时间线后回到属于自己的“过去”,阻止世界的灭亡的。

      剩下风险之类的他没有讲,他们俩之间的默契让他明白陈暮知道这些。

      跳跃时间线的古老魔法需要在特定的时刻发动。而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就是在一个月之后,若是错过了这个时间,又要等几亿年了。

      在讲解完时间线理论之后,看着陈暮眼里的火光,朝也就清楚,他不久后就要去实施这个危险性未知的计划了。

      心照不宣,就像他们没有再确认什么就开始了一起生活后,这样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朝也不会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的和平还需要更多人稳定,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于是,陈暮一个人离开了。

      那天他走之前,对他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的爱意乘风而起,不知道能否传到那么远的地方。

      后来的后来,在所有的所有都做完之后,在世界和平了很久以后,朝也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了。他从树上找到了另一个魔法,他想再自私一次。

      那个魔法可以让在发动魔法那刻同时有巨大负面情感波动的其他时间线上的自己被定向传送到陈暮原来所在的世界,代价是当前这个世界上自己的灵魂。

      他想给自己多选择一个未来的机会,也想给其他时间线上的陈暮一些可能的帮助,这是他最后的期望。

      所以当陈暮在那条时间线上第一次见到祝挽华时,他立马认了出来。

      他轻叹口气,说道:

      “朝也啊,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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