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情人竟然是精灵

　　风雪越发大了，茫茫的雪幕里，先前的哭声又幽幽地浮起来，时断时续的。
　　宋星桥凝神去听，却只剩风在耳边呜呜地号。

　　矿场终于到了跟前。几处坑洞张着黑黢黢的口，边缘结着厚厚的冰凌，碎砾与废石堆得到处都是，风雪一盖，倒显出一种凄凉的平整来。

　　伊莲恩蹲下身，进入矿洞，没一会儿又出来：“采尽了。”
　　她站起，拍拍手，看向宋星桥，话锋猛地一转，“殿下，你的幻象魔法失效了。”

　　“哦？”宋星桥拨了拨头发，金发在雪中亮得晃眼，“没事，不用管。我们回去吧。”

　　正要回去，风雪那头却影影绰绰现出个人形来。
　　慢慢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人，裹着件半旧不新的毛皮斗篷，风帽压在眉骨上，一双蓝眼睛像夏日清澈的湖，嵌在被风吹得发红的脸上。

　　那年轻人也在打量他们，目光先落在伊莲恩腰间的剑上，停了一停，又转到宋星桥脸上。
　　“你们来找北冰砂吗？”他开口。

　　宋星桥点了点头：“是。可惜看样子已经没了。”

　　年轻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风雪太大，不知是不是笑，他抬起手指了指更北边，“我知道一个地方，还有北冰砂。可以带你们去。”

　　伊莲恩的手按上了剑柄。

　　年轻人看见了，说：“哎呀，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

　　宋星桥笑：“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好吧，我说实话。”年轻人似乎没辙了，“其实我还有点别的目的。我知道的那处北冰砂，是一群村民挖地道时发现的。今日洞口塌了，我希望你们能搭把手。”

　　“村民们挖的地道，你怎么知道？”伊莲恩冷冷问。

　　“都说了我是好人啊。”年轻人说，“我之前做悬赏回城，半途晕倒在那儿附近，醒来就在地道里了。他们不认得北冰砂，只拿来照明。我告诉他们，可以每次拿一点去城里换钱粮，一来二去便熟了。”

　　宋星桥鉴定：
　　【人类战士lv62】
　　【半兽人战士lv34】

　　实力悬殊，没事。

　　宋星桥便说：“可以，你带路吧。”

　　年轻人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宋星桥跟上去，与他隔着几步，问：“我叫做卢米斯。你呢？”

　　年轻人没回头：“艾维，曾经是维米利昂人，现在嘛，居无定所喽。我是职业冒险者。”

　　宋星桥“啊”一声：“原来你就是艾维，我们正找你呢。”

　　“找我？”艾维讶异。

　　“我们打算去往亡灵之海边缘查探，缺个马车夫，冒险者公会的人向我们推荐了你。”
　　宋星桥说着忍不住向四周看，“你的龙呢？”

　　“它自己去玩了。”艾维终于偏过头，蓝眼睛看了宋星桥一眼，“一个精灵，一个骑士，你们去亡灵之海边缘干什么？”

　　“研究研究，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亡灵之灾。”宋星桥说，“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亡灵之灾和精灵没关系吧，万里迢迢，何苦来哉？”艾维问。

　　宋星桥笑着反问：“你呢？亡灵之灾和一个半兽人也没关系吧，你为什么来？”

　　艾维也笑了笑，他转回头，望着前方无尽的风雪。
　　“这事我答应了。”他说，“只是，得等帮了那些村民之后。”

　　“自然。”宋星桥没意见。

　　走了相当一段路，宋星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不怎么感到疲乏。倒是不远处的艾维，呼吸声渐渐急促。伊莲恩呢，仍是那副模样，步伐稳定，气息均匀。

　　忽地，前头的艾维站住了，像被钉在了雪地里。

　　宋星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雪地上赫然一个洞穴的入口，黑幽幽的，目测很深。洞口边缘的雪给踩得实了，又落上一层新的，虚虚地浮着。

　　奇怪，他记得洞口不是塌方了吗？

　　宋星桥问：“到了吗？”

　　艾维没应声。他像是忽然醒了，又像是魇住了，发疯似地朝那洞口奔去。
　　“喂——还有人吗？底下还有人吗？！”他扑到洞口。

　　洞里静悄悄的，只有回声。

　　艾维脸色唰地白了。他单手撑着边缘，脚探进去，纵身往下一跳。

　　宋星桥看向伊莲恩。她没动，只是眼神沉得厉害。宋星桥心一横，也跟着滑了下去。

　　洞口狭窄，光线难以深入，唯有深处，一点一点幽幽的蓝光浮动，冷冷地晃着。

　　一落地，宋星桥便狠狠皱起眉。

　　铁锈味，浓重的铁锈味。

　　这味道被风雪阻隔，只有跳进来才能嗅到。

　　艾维嘶哑破碎的哭声传来，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宋星桥心脏一紧，踌躇几秒，才慢慢挪动步子靠近声源处。

　　待眼睛彻底适应黑暗，看清眼前场面，他瞬间冻在原地。

　　一地的尸首。没有头的尸首。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天冷，身子都已僵了，硬了，叠放得竟有些齐整，像冬日里码好的柴薪。另一边，是另一堆，白森森的，掏空了的脑壳，垒在一处，就像人吃过肉，将骨头归拢一旁。

　　这种血腥程度完全超过了宋星桥的认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伊莲恩蹲下查看尸体：“噬魂灵。大约是一小时前的事。”

　　艾维跪在地上，背脊剧烈地起伏着，可脸上是干的，没有泪。他只是嚎，末了，声音低下去，变成断续的抽气。

　　经过这一哭，他的情绪似乎也发泄出去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转过身，脸上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空茫茫的，问宋星桥：“你说，如果我没走，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宋星桥喉咙发不出声。

　　“算了，说这些没意义。”艾维自嘲一声，指着洞壁，“这些会发光的蓝色石头就是北冰砂。你们拿吧，全拿走也不要紧，这里已经没人需要它了。”

　　又是一阵沉默。

　　艾维催促道：“你们不是还要做悬赏吗？动作快点吧。最好多拿点，没有人清理，这里很快就会被风雪掩埋，再也找不到了。”

　　宋星桥手脚发软，没动。

　　伊莲恩快速挖出的几枚北极砂，收好，对宋星桥说：“殿下，我们走吧。”

　　他们攀着洞口垂下的绳索上去。伊莲恩先上，又在上面将宋星桥拉出来。
　　伊莲恩看着他苍白的脸：“你还行么？”
　　宋星桥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艾维也上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奇特的骨哨，凑到唇边吹了。没有声音，或者只有龙才能听到。

　　只过了片刻，天际传来扑翅的闷响，一头黑龙破开纷乱的雪幕，缓缓降下，落在地上，激得雪沫飞扬。

　　它个头没有魔王的亡灵大骨龙大，却也不小，大概如一头成年大象般。

　　“它叫莱。”艾维摸了摸莱伏下的头颅，翻身爬上去，坐在黑龙的颈根处。

　　“请上来吧。”他说。
　　宋星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上去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天地间静得不像话。
　　只有风掠过龙翼边缘的呼啸，单调而绵长。

　　一种彻骨的恐慌，细细地、密密地爬满了他的心神，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没有一次这么真实地意识到——
　　这不是游戏，不是设定，是真真切切的、血还未冷透的残酷世界。

　　他恐惧留在这个世界。

　　诚然，宋星桥并非未曾感受到阿尼亚的真实。从魔族、魔王，到精灵、圣城，点点滴滴的细节都经不起深想。
　　只是他不愿深想，他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系统虽从未许诺过什么，可他总暗暗盼着，或许，只是或许，等那任务完成的一刻，便是他回家的时刻。

　　可现在，他骗不了自己了。
　　他或许永远也回不去了。

　　此刻，宋星桥只想逃，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生死与你无关，你也救不了他们。难道伪装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所谓神之子吗？

　　宋星桥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着，那心头沸水般的惊悸，才似乎一点点地凉下去，沉下去，变成冰冷的、沉重的静默。

　　龙飞得很快，不到两个小时，亡灵之海边缘便迫近了。
　　越靠近，宋星桥听到的哭声便越清晰，起初是幽幽的呜咽，丝丝缕缕的，后来便成了惊心的嚎啕，高高低低，混成一片混沌的悲音，直往耳朵里钻。

　　远处地平线上，一道灰白色的墙贯穿东西，上接云天，下连大地。无数魂灵在墙后面漂浮、游荡，偶尔有形体突破雾墙表层，啪叽掉在地面上，迷茫一会儿，然后朝着更远处的荒原蹒跚而去。

　　“那就是雾墙，”艾维说，“亡灵之海的边际。如今它快散了，连亡灵都拦不住了——你能直接在龙背上查探吗？下面全是亡灵。”

　　宋星桥哪敢多看，光听声音都快吓死了。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哭，很多很多人……”他颤颤巍巍地说。

　　伊莲恩摇头：“没有。”

　　艾维脸色微变：“真的？你别吓我。”

　　“我也希望是自己吓自己。”宋星桥苍白着脸，赶紧做鉴定：

　　【已收集博物·亡灵之海】
　　【已收集博物·长条鬼】
　　【已收集博物·骷髅】
　　……

　　报菜名似的。

　　“好了，好了！”宋星桥说，“赶紧走，赶紧走。”

　　“这么快！？”艾维吃了一惊，“你认真看了吗？”

　　“废话！”宋星桥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又立刻虚弱下去，“不然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做什么……”

　　艾维嘟囔一句：“明明辛苦的是我和莱。”他拍了拍黑龙的脖颈，“回了。”

　　黑龙长颈一昂，双翼猛地一振，便调转了方向，沿着来路疾飞回去。

　　宋星桥这才定了定神，点开博物录，搜索“亡灵之海”：
　　【博物·亡灵之海】
　　【当□□死亡后，灵魂会去往它的安息之地，一片亡灵的大海，并渐渐与它融为一体，重归天地。】

　　他没想到的是，在亡灵之海下面，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方框。

　　【侵扰物·？？】
　　【这个来自域外的不知名物品造成了亡灵之海的溃散，亡灵失去了家园，日日夜夜啼哭。】

　　宋星桥：！
　　他就说，系统什么都知道。

　　所以之前他听见的哭声是亡灵在哭吗？
　　看描述还怪可怜的。

　　如此说来，只要拿出这个东西，就能解决亡灵之海的溃散了吧。

　　宋星桥点开【任务】。

　　【当前任务：
　　2流年之殇
　　剧情推进度：56.79%
　　限时：6天】

　　涨了20.91%，还没有遇见乔纳森时的涨幅大。

　　难道大公的心愿不止一个吗？
　　不行不行，这才回去必须好好问问她。

　　宋星桥都计划好了：
　　回到戈维申城，先去去一趟冒险者公会，把北冰砂交了，然后，他可能被冒险者们围观，他是精灵嘛，长得还好看。
　　然后，再与伊莲恩一起回布西利亚。伊莲恩带着很多魔晶矿石，只要叫个50级的法师，他们就能回去。

　　再之后，就轮到转换魅魔的时间了。他只能明天再问伊尔玛，不过没关系，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这么一想，宋星桥心情轻快起来。

　　戈维申城灰蒙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宋星桥忍不住微微直起身子，伸长脖颈望去。

　　一个人从城墙上掉下去。

　　宋星桥呆住。

　　龙飞得更近。
　　哀嚎声、兵刃撞击声、爆破声连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一股脑地传入耳畔。一个个惨白的骷髅、扭曲的鬼影，在城中躲迷藏似地穿梭、游荡。

　　戈维申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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