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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
“你不是白娘！你究竟是谁？”
“官人，你希望我是谁？白娘，还是……林清瑶？”
白娘只着中衣，一头青丝垂在肩头，脚步轻巧，直直朝赵寻而来。
“你，你别过来。”赵寻强撑着露出抹笑，“白娘，白娘，回去罢，明日再议。”
他话未说完，眼前的白娘却面色一变，温婉的神情变为天真无辜，眼神纯洁似幼童，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亲近地喊了句：“爹爹，你不记得玉儿了吗？”
恐惧凝在赵寻早已称不上温润的脸上，白娘歪头，青丝弯曲贴在白净的脖颈上，眼神带着不知世事的困惑，“爹爹，在怕玉儿？爹爹为何要怕玉儿？玉儿明明最喜欢爹爹了。”她冲缩着瞳孔的赵寻莞尔一笑，“爹爹给玉儿最爱的甜糕，甜糕好甜。”
甜糕，赵寻僵硬地弯着嘴角，他在甜糕里下了毒，亲手喂给了玉儿。
“那时爹爹对玉儿笑，爹爹第一次对玉儿笑。”白娘的神情又变了，眼框瞬间变红，泪盛在眼框里，声嘶力竭：“玉儿好痛，红色的水吐不完，爹爹，玉儿真的好痛。”
赵寻想起当时的玉儿，欢天喜地吞咽他给的甜糕，痛得趴在地上，卷缩着小小一个身体，吐的血染红了地面，也要抬头看他。
他那时怎么想的？赵寻瞪大双眼，坐在床榻上，吓得全身发软，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娘一步步朝他走来，混沌的脑子在恐惧里顿然想起，他那时，没有丝毫怜惜，心里只有终于将林清瑶彻底除去的快意。
“爹爹能抱抱玉儿吗？玉儿好冷。”白娘到他身前停下，蹲下去，赵寻双腿一沉，一双手臂趴在他膝盖上，白娘从下而上仰面看他，面上的赵寻常见，却从未多加注意过的渴求之色。
赵寻抬手，摸上白娘的头，害怕的神色平静下来，忽而露出慈父般和蔼的笑，他意识到玉儿的鬼魂只是想亲近他，或许他可以利用她，鬼魂有不少能力吧，能帮他不少事，赵寻心间盘算着，面上不显。
“爹爹能一直陪着玉儿吗？”白娘愉悦地弯着眼，和死前得到甜糕的笑一样。
“玉儿可以一直在爹爹身边，陪着爹爹。”赵寻还是狠人，稳定情绪后，就是利用。
“玉儿死了，爹爹死了，就能永远陪在玉儿身边了。”白娘笑了下，眸里带着天真的残忍。
赵寻和蔼的神色一怔，诱哄道：“玉儿，爹爹活着也可以陪着玉儿啊，玉儿乖，听爹爹的话。”
“听爹爹的话，玉儿死了。”白娘敛去眸中所有笑意，露出鬼的阴冷，“玉儿想见娘了，爹爹也很想见吧，玉儿带爹爹去见娘。”
见林清瑶？不，不，赵寻听清白娘语气里的杀意，不再装了，双手狠狠推向白娘肩膀，将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推开，快步跑向屋外。
“爹爹想去哪？爹爹是害怕玉儿吗？”白娘的声音俨然变为清脆的童音，细针似地钻进赵寻双耳，刺入心口。
赵寻只想着赶快离开，刚跑到碎成几块的门边，腿去不受控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救我！救我！”赵寻眼见逃不了了，立即扯着噪子大喊，期望府内的夏槐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声，赶来救他。
“爹爹跑什么？”
赵寻头被控制着往后转，身后的白娘离他一步之遥，赵寻视线与白娘相接，下一瞬，白娘在赵寻眼皮底下，双目失神，身体软软倒在地上，黑雾一丝丝从白娘身体里冒出，白娘倒下的身体前缓缓凝成一个瘦小的身影。
“玉儿……”赵寻神情恍惚一瞬，目光直直落在玉儿的脸上，他此刻才意识到玉儿长的像林清瑶，但也长的像他。
“爹爹，和玉儿一起去见娘吧。”玉儿歪了下头，七、八岁的孩童脸上总是肉呼呼的，玉儿却不是，尖尖的下颚，眼睛大而圆，可太瘦了，眸又太黑，显出吓人的样貌来。
“定。”玉儿朝赵寻走来的步伐停住，神情冻在脸上。
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是那三位术士？赵寻扭动脖颈，发现自己能动了，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一阵风掠过被打坏的门，吹过赵寻后背，凉意和粘腻从背后传来，他生的冷汗将衣衫浸湿一片。
“赵老爷，府上的确是有鬼。”夏槐从门外跨进来，瞥了眼被定身符定住的小鬼，瘦得像只小猫崽，视线放回赵寻身上，细长的眉蹙着，困惑地问：“我听见……这鬼叫赵老爷……”夏槐隐去最后的称呼，林秋筠从夏槐身后探出个颗脑袋，毫不避讳地问：“这是赵老爷的孩子？赵老爷为何怕自己的孩子？这孩子这么小出了什么事？”
林秋筠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咂在赵寻心虚狂跳的心口上，赵寻没看向在屋内任何一人，盯着木门的碎屑，嘴角扯出一抹笑，语气苦涩：“玉儿是在下的女儿，前两年不慎落水。”
夏槐听见身旁的林秋筠冷哼一声，偏头看过去只见人眉尖下压，一脸愤懑不平，她正过头，心想这位世家小姐还是没见过什么叫人心险恶，什么叫作伪善的皮。
“不慎落水？”夏槐笑了下，“赵老爷要不听听玉儿如何说？”
到这份上了，还装什么慈父？
“玉儿不过八岁，小孩子总是不知道想什么，说的话是不能信的。”赵寻腿不软了，撑着门边放着的架子站起身，眼一弯，又是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的温和与闻泠不同，夏槐想，起码闻泠生得好容貌，看过去赏心悦目。
赵寻其实长得也俊秀，只是那双眼睛表面是一层水壳，里面滋生着恶心的欲望。
两人在白娘敲门时就在屋外，玉儿和赵寻的对话她俩从头听到尾。
林秋筠听着赵寻恬不知耻的话，火气蹭一下上头，撸了下袖子，从夏槐身后出来，正欲开口讽刺两句，一道黑影掠过身前。
什么东西？林秋符一愣，视线下意识跟过去，原本玉儿站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昏倒在地的白娘子。
鬼呢？
林秋筠没瞧清，夏槐看得分明，那道黑影是那只蛇妖。
不能让她把玉儿带走，有了玉儿作证再加上老伯，足以证明赵寻十年前害死林清瑶的事了。
“林姑娘，是那只蛇妖。”夏槐说完，掏出张符箓，干净利索打向屋内桌子旁。
符箓发出淡蓝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烧，下一瞬，黑影凭空出现。
发髻上一支桃花银簪的女子站在桌旁，怀里抱着玉儿的鬼魂，垂首，抬手，摸抚了下玉儿消瘦的脸颊。
真像，真像她。
清瑶去了，她的孩子也去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好人不得善终？
她要杀了他，为她们报仇。
恨意火似的席卷她的心口，十年前的真相她顾不得了，她要赵寻立刻死，女子猛然抬头，金色竖瞳泛红，却盛满杀气，死死盯着看到她瞪大眼睛的赵寻。
夏槐看着女子的眼神，暗道不好，指尖掐诀，给赵寻下了个防护术。
见女子要杀人，林秋筠手往背后一抄，长枪握在手中，手一伸，横在赵寻面前。
赵寻虽不是好人，但是真相未明，他还不能死。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他犯下的罪，他该死。”女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们都是人族，我是妖，你们就偏袒他？”
她是妖，害过人，但她杀的都是极恶之人，不像人，害过人，还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眼下还不能杀他，杀了他，除了要了他的命，什么都得不到，没人会知道他做了什么，提到他也只是被妖所害，这是你想要的吗？”夏槐一双眸平静冷淡，不再是一副柔柔弱弱无害的样子。
“不错，杀了他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与是人是妖没什么关系。”林秋筠颔首附和道，她又不是见妖就杀，是非不分。
“明日，在荷花塘，十年前的事会真相大白的。”夏槐向女子保证，这也是她昨夜与女子计划好的，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赵府，按她们的计划，女子眼下应当躲在云娘家中。
女子的情绪稳定些许，站在原地，不动了，拍了拍施法昏睡玉儿的肩，眼睛还是恨恨看着赵寻。
赵寻看到女子，先是面露惊愕之色，没想到竟然是她，时隔十年，没想过她一妖竟还会回燕州城，后听到她们的对话，背后一凉，她们……知道了十年前的事？
不，不，十年前的事不能败露，他舍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舍弃了自己的孩子才有了如今的家业，败露了，衙门不会放过他，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落得个与十五年前家道中落一无所有相同的处境。
“十年前？”赵寻不能让她们翻出那件旧事，装作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赵老爷贵人多忘事，十年前自己发妻去世，都记不住？”林秋筠语气含刺，不看他，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收回长枪，掐了个定身术，定住赵寻，迈着腿，蹲在软绵绵躺在地上的白娘子身前，检查了下她的情况，发现人只是昏迷了，手臂穿过白娘子腰部，将人抱起来，放到床榻上，给白娘子盖好被子。
她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几个呼吸间便做完了，回到夏槐身边。
女子看了看怀里的玉儿，沉默一会儿，走过去，将玉儿递给林秋筠，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她怕自己再看眼赵寻，会忍不住杀了他。
“明日，还请赵老爷将十年前的事说得仔细些。”夏槐话说得温软，赵寻却看得清她眼里的凉意，喉咙里的辩解，终究没敢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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