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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第18章
京州的寒流在十二月末登峰造极,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把淬了冰的钢锉,反复刮擦着城市裸露的筋骨。思瑞附属一中的梧桐彻底褪成嶙峋的枯爪,枝丫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绝望地伸展。元旦晚会中国分会场的筹备,像一台巨大的、无法停转的引擎,将这座校园最后一丝年关的慵懒碾得粉碎。每一块宣传板、每一条横幅、甚至走廊里张贴的志愿者排班表,都浸透了“思瑞集团”四个字沉甸甸的存在感。
SITE-CN-117,代号“沛康”的地底巨兽,成了这场盛宴的母体。主会场位于地下七层,代号“穹顶之厅”。张穆远站在入口处那道厚重的合金闸门前,指尖拂过冰冷的门框。门侧墙壁上,新安装的RFID读卡器指示灯闪烁着幽绿的光。他身后,一群穿着深蓝色志愿者马甲的学生紧张地站着,手里捏着刚领到的、印着“基石-A型”芯片的临时通行卡。
“记住,”张穆远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卸下职务后沉淀下来的沉静力量,目光扫过眼前稚嫩的面孔,“权限卡只对应个人生物信息,严禁转借。刷卡区域在右侧读卡器上方五厘米内,停留半秒,听到‘滴’声确认绿灯亮起,再等闸门完全开启后才能进入。关闭是自动的,别抢时间挤门。”他顿了顿,指向闸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那是行为记录仪。任何违规操作,包括试图遮挡、破坏读卡器,都会被记录,后果很严重。”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怯生生地举手:“张学长,如果……卡突然刷不开呢?”
“立刻退后,联系场内佩戴橙色袖标的技术组人员,或者直接用通道壁上的红色应急通讯按钮报告位置和卡号。不要自己反复尝试,更不要试图强行进入。”张穆远回答得一丝不苟,条理分明。他拿起自己的示范卡,靠近读卡器。细微的电流嗡鸣声响起,绿灯稳定亮起,厚重的合金闸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被柔和冷光源勾勒出宏大轮廓的会场一角。学生们发出压抑的惊叹。
就在此时,他口袋里那个属于“前ISD书记”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震动。不同于普通手机,这震动短促、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的急迫感。张穆远动作一顿,面上波澜不惊,只对学生们做了个“自行练习熟悉流程”的手势,便转身快步走向通道旁一间挂着“设备间”牌子的备用小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张穆远迅速掏出通讯器。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跳动的、由无数细小旋转的几何符号构成的银色徽记——那是直达O5层级的加密通讯标识。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接听。没有声音立刻传来,听筒里是一片绝对的、如同真空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下来。几秒钟后,一个声音才响起。那声音很奇特,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某种致密的滤网传来,温和、清晰,却失去了所有人间的温度与特质,如同精密仪器合成的天籁,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
“张穆远同学。”
张穆远的脊背瞬间绷紧。这个称呼方式……他握紧了通讯器:“是我。请指示。”
“晚会筹备,”那声音平稳地流淌,听不出任何情绪,“辛苦了。主控室的冗余备份线路,检查过了吗?”
张穆远心头一凛。他负责的只是外围门禁引导,主控室属于核心安保区域,由ISD直接管控,理论上远非他权限可及。这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测试。“报告,我的职责范围是外场门禁系统调试与志愿者培训。主控室线路不在我的工作清单内。”他回答得清晰、准确,不带丝毫犹豫或推诿。
听筒里又陷入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几秒钟后,那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无波:“很好。专注你的领域。”没有赞许,也没有不满,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既定的事实。接着,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晚会……会准时开场。确保你的环节,流畅。”
“明白。我会确保门禁系统万无一失。”张穆远沉声应道。
“嗯。”一声极轻的回应后,通讯毫无征兆地断掉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那死寂的真空感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张穆远缓缓放下通讯器,掌心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窗外的寒风似乎透过墙壁的缝隙钻了进来,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靠着冰冷的服务器机柜,闭了闭眼。那句“会准时开场”,平静之下,仿佛藏着对整个世界运转规律的绝对掌控。他甩甩头,推开门,重新汇入门禁通道的声浪与灯光里,脸上已恢复沉静,继续指导一个手忙脚乱的女生如何正确持卡。
十二月三十日,晚六点四十分。
风依旧在城市的峡谷间尖啸,卷起地面零星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聚餐地点定在“观澜台”,一家坐落于京州新地标摩天大楼顶层的会员制餐厅。车是陆聿墨安排的,一辆线条冷硬、通体哑光黑的奥迪A8L,无声地滑到思瑞附属一中侧门。车窗降下,陆聿墨利落的侧脸露出来,黑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下颌线如刀裁,她只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车外的酷寒。李划坐在副驾,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敲着,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节日彩灯勉强妆点的萧瑟街景。张穆远和江小白在后排。江小白兴奋地扒着车窗,对着外面流光溢彩的霓虹大呼小叫:“哇!陆学姐你这车稳得跟坦克似的!比李董那黑棺材还带劲!”
“安全系数够高而已。”陆聿墨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依旧清冽,听不出情绪,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李划闻言,从后视镜里瞥了江小白一眼,嘴角勾起:“江同学,请注意措辞。我那叫‘移动堡垒’,不是什么棺材。再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促狭扫过后排,“某人头上那顶‘移动堡垒级头部防御工事’,不也挺带劲?” 他精准地戳中了张穆远此刻的“痛处”——那顶嫩黄色、缀着两只毛茸茸棕色熊耳朵的帽子,依旧顽强地戴在张穆远头上。
张穆远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迅速泛起薄红。他抿紧唇,没接话,只是将目光更用力地投向窗外。江小白则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嘎嘎大笑,用力拍着张穆远的肩膀:“对对对!老张你这帽子才是真神器!物理魔法双重防御!李董那车顶多算个铁皮罐头!”
陆聿墨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车子驶入地下专属停车场,换乘需要瞳孔识别的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开,暖融的气息与低徊的爵士钢琴声扑面而来。“观澜台”内部空间异常开阔,整面弧形落地玻璃幕墙将京州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蜿蜒的江水倒映着两岸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低矮舒适的深咖色皮质沙发,每张餐桌之间由错落的水晶屏风或绿植巧妙隔断,既保证私密又不隔绝空间感。空气里浮动着雪松木与咖啡豆混合的淡雅香气,侍者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制服,步履轻捷无声。
王祯明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他穿着熨帖的浅灰色羊绒衫,外搭一件质感极佳的深棕色开司米大衣,叠放在旁边的椅背上,整个人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暖意。看到他们,他微笑着招手。
“抱歉,我们来晚了。”李划自然地拉开王祯明对面的椅子坐下。
“时间刚好。”王祯明温和地笑着,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尤其在张穆远头顶那抹醒目的嫩黄上多停留了一瞬,笑意加深,带着长辈般的包容,“外面冷坏了吧?先喝点热的。”他示意侍者上热饮。
陆聿墨脱下皮衣搭在椅背,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身姿挺拔地坐下。江小白则迫不及待地拿起菜单,嘴里啧啧有声:“我靠!这价格……后面几个零?李董,你确定今晚不会把我抵押在这儿刷盘子吧?”
“放心,”李划端起侍者送上的热美式,抿了一口,“刷盘子抵不了零头。把你那顶珍藏版‘至尊辣条王’帽子抵出来,或许还有点可能。”
众人低笑。张穆远捧着热可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暖,没理会调侃。他头顶的熊耳朵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毛茸茸、暖乎乎,冲淡了他身上惯常的清冷感,竟奇异地融入了这松弛的氛围。只是当侍者经过投来好奇一瞥时,他的耳尖仍会不自觉地发红。
王祯明带来的那瓶茅台被小心地开启,浓郁醇厚的酱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咖啡与雪松的气息,像一道温暖而厚重的河流。澄澈的酒液注入小巧的白瓷杯中,色泽温润如琥珀。
“八二年的,”王祯明笑着将第一杯推到李划面前,动作带着一种珍重的仪式感,“家父藏了多年,说总要有个值得的由头。今天,”他目光扫过在座的年轻面孔,笑意温煦,“送旧迎新,庆祝我们小张同学成功‘解甲归田’,也预祝大家新年顺遂。”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划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那醇厚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他抬眼看向张穆远。卸去了ISD徽章的重量,对方眉宇间那份沉静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舒展,如同紧绷的弓弦终于得到了片刻松弛。江小白咋咋呼呼地跟侍者确认着帝王蟹的斤两,陆聿墨安静地看着窗外浩渺的灯火,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坚定。王祯明则像个稳重的大家长,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是该喝一杯。”李划开口,声音带着笑意,举杯向张穆远的方向微微示意,“庆祝我们张同学,成功摆脱案牍劳形,回归人民群众的温暖怀抱。”他特意咬重了“人民群众”几个字,目光掠过那顶熊耳朵帽子,促狭之意不言而喻。
张穆远端起自己那杯酒,清亮的液体在杯中轻晃。他迎上李划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清晰平稳:“也庆祝李董的‘面部装饰品’收藏事业蒸蒸日上,早日突破四位数大关。”
反击来得精准而平静。江小白正喝着一口果汁,闻言差点呛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噗——!老张牛逼!直击要害!李董你那眼镜博物馆啥时候开张?门票钱分我点啊!” 陆聿墨端起茶杯掩住嘴角,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连王祯明也忍俊不禁,摇头笑着指了指张穆远。
李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更盛大的、毫无阴霾的大笑,仿佛被戳中了最得意的痒处。他笑着摇头,举杯:“行!这杯酒,敬我的‘博物馆’!也敬我们张同学的……呃,‘头部战略防御系统’!”他主动伸过酒杯,和张穆远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笑声在杯盏碰撞声中回荡,驱散了窗外的寒意,也冲淡了张穆远最后一点不自在。他低头抿了一口酒,辛辣醇厚的暖流直冲而下,脸颊微微发烫,不知是酒意,还是那难得的、无需戒备的轻松。
精致的冷盘和热菜流水般呈上。清冽鲜甜的刺身盛在冰山上,金黄油亮的脆皮乳鸽香气四溢,碧绿的白灼菜心爽脆解腻。李划和王祯明低声交谈着SITE-CN-117晚会最后的压力测试细节,术语偶尔跳出。陆聿墨安静用餐,偶尔对江小白关于“安保部那些家伙是不是都背着火箭筒巡逻”的离谱问题,回以一句冷静的“动能武器在密闭空间使用违反安全条例”。江小白则完全沉浸在美食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把一块最大的帝王蟹腿肉夹到张穆远碗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老张补补!看你瘦的!以前当书记熬的吧?”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松弛。江小白脸颊泛红,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起元旦晚会班级准备的搞笑小品,模仿着某个同学夸张的动作,引得王祯明也忍不住开怀大笑。陆聿墨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冰雪消融,偶尔插一句精准的吐槽,冷幽默的效果更佳。李划也放下了平日的些许框架,跟着调侃江小白的“艺术表现力”。张穆远静静听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杯中酒不知不觉见了底。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的疲惫,像长途跋涉后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行囊,可以安心地靠在炉火边打个盹。头顶那顶曾被视作窘迫来源的小熊帽子,此刻也成了这温暖的一部分,软软地贴着额头。
就在这时,李划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无声地震动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但前缀区号显示来自京州本地。李划瞥了一眼,脸上轻松的笑意瞬间收敛了大半,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冷硬的礁石。他拿起手机,对众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离席,走向餐厅另一侧相对僻静的观景露台入口。
冬夜的寒风瞬间从露台未关严的门缝中卷入,带来刺骨的凉意。李划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刻意压低、语速极快的男声,带着明显的紧张:
“李董,是我,ISD驻校组刘锐。目标张浩,三十分钟前在执行‘卫生督察’任务时,试图用复制的低权限卡接触地下备用通道B-7区域的隔离门!触发了警报!人当场被控制住了!他兜里搜出一张伪造的工程部临时通行证,还有……还有一个小型信号干扰器!他咬死了说是捡的卡,好奇想试试!现在人扣在校安保处临时羁押室!”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李划脸上,冰冷刺骨。他望着玻璃幕墙外脚下璀璨而遥远的城市灯火,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张浩?那个跳梁小丑?信号干扰器?备用通道B-7?那条通道的尽头,是SITE-CN-117地下深层管网一个非公开的维护节点,靠近核心能源输送管道。这绝不是“好奇”能解释的。
“知道了。”李划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回去,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让电话那头的刘锐心头一紧,“看好他。按集团内部员工手册处理流程走,该取证取证,该审问审问。干扰器和伪造证件来源,重点挖。晚会结束前,”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别让他再发出任何噪音。明白?”
“明白!李董!”刘锐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一种领命的紧绷感。
电话挂断。李划在寒风中又站了片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将方才那点残存的酒意彻底驱散。张浩背后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冲着晚会,或者更深层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转身,脸上已重新挂起温和的笑意,推开通往温暖室内的玻璃门。门内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将露台的冰冷隔绝。
他刚回到座位坐定,甚至没来得及拿起筷子,放在桌面那部极少震动的、通体哑光黑的O5加密通讯器,屏幕猛地亮起!没有铃声,只有一种高频、低沉的持续震动,如同引擎怠速时的嗡鸣,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王祯明停下了与江小白的笑谈,陆聿墨放下了茶杯,连埋头苦吃的江小白也愕然地抬起头。
屏幕上,没有号码,没有标识,只有一个不断旋转、变幻的银色莫比乌斯环图案,核心处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微光。
李划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他拿起通讯器的动作快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划过解锁区,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同时起身再次走向那个寒风凛冽的露台。
这一次,连王祯明的神色都凝重起来。陆聿墨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李划的背影,直到露台的门隔绝了视线。张穆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方才的松弛感荡然无存,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白瓷酒杯。
露台上,寒风如刀。李划将通讯器举到耳边。听筒里依旧是那片深水般的寂静,比上一次更加厚重、更加空旷,仿佛信号穿越了无尽的虚空。
几秒钟后,那个温和、清晰、非人般平静的声音,才如同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李划。”
“是我。”李划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沉稳。
“主控室,”Dr. Asher L.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织女星’全息投影阵列的备用能源耦合器,温度读数有0.3度的异常波动。波动持续了十七分钟,刚刚恢复基线。”
李划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主控室!“织女星”系统负责整场晚会核心区域的全息动态布景与流程控制!0.3度……对于精密的耦合器而言,这绝非正常波动!技术组常规监测报告里根本没提这个!他沉声回应:“收到。我立刻联系E&TS值班工程师……”
“不必。” Dr. L. 的声音打断了他,依旧平静,“波动源找到了。七号线槽里,一截绝缘层老化的旧线缆,靠近散热口。热成像拍到了。” 他的叙述简洁到了极致,仿佛只是在描述窗外的一片落叶,“已经处理了。”
李划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七号线槽……旧线缆……这种细微到极致的隐患,常规巡检根本不可能发现!对方不仅瞬间锁定了位置,甚至已经处理完毕?这效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明白。谢谢您。”
“嗯。” Dr. L. 应了一声。接着,那非人的声音里,似乎极其罕见地,极其微弱地,融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人性化”的……调侃?如同冰冷的精密仪器突然模拟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的水晶球说,你那边的小麻烦,处理得还算干净。” 这显然是指刚才张浩的事。
李划喉结滚动了一下,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对方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之快!他定了定神:“一点噪音,不会影响主旋律。”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气流拂过麦克风的声响,或许是笑声,或许只是信号杂音。“希望如此。” Dr. L. 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穹顶之厅’的闸门,开合要流畅。别让设备故障,扫了大家的兴。” 他再次强调了“流畅”。
“我会确保万无一失。”李划斩钉截铁。
“好。” 一声回应后,通讯再次毫无征兆地中断。
李划站在露台的寒风中,久久没有动。脚下是万丈红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正在为一场盛大的庆典做最后的准备。而他握着通讯器的手心,一片冰凉。那句“别让设备故障扫了大家的兴”,平静之下,是比京州寒流更刺骨的警告。他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墨蓝天穹,那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穿透云层,冷静地注视着一切。他转身,用力推开玻璃门,将凛冽的寒风和沉重的压力关在身后,脸上重新挂起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走向那片温暖的喧嚣。
“没事吧?”王祯明关切地问,目光敏锐。
“没事,”李划坐下,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掉的美式喝了一大口,驱散喉间的干涩,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技术部门那边一点小疑问,确认了一下。Dr. L. 就是严谨,晚会主控室一个耦合器温度读数波动了0.3度,他都亲自过问。” 他轻描淡写,将惊涛骇浪化作杯水微澜。
王祯明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深邃。陆聿墨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张穆远则沉默地看着李划,敏锐地捕捉到他放下咖啡杯时,指尖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轻颤。
聚会接近尾声,桌面杯盘渐空。江小白脸颊酡红,眼神迷离,抱着只剩个底的茅台瓶子,大着舌头对李划和张穆远傻笑:“嘿嘿……李董……老张……认识你们……真、真好!比……比春晚好看!” 王祯明无奈地笑着,示意侍者再给他倒杯温水。
李划笑着摇摇头,趁着江小白趴在桌上嘟囔的间隙,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放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飞快地塞进了张穆远搭在椅背的羽绒服口袋里。动作快如闪电,除了正对着他的张穆远,无人察觉。
张穆远愣了一下,手伸进口袋。指尖触到一团熟悉的、毛茸茸、软乎乎的织物——是他那顶小熊帽子!刚才落座时脱下羽绒服,帽子应该放在衣服内袋的……什么时候到了李划那里?
他抬头看向李划。对方正侧头和陆聿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偷塞帽子的小动作从未发生。但张穆远分明看到,李划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自己,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得逞的、少年气的狡黠,如同恶作剧成功又悄悄归还了“赃物”。
一股暖流混杂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张穆远默默将帽子从口袋里拿出来,重新戴回头上。嫩黄的绒毛包裹住额头,隔绝了餐厅空调出风口的一丝凉意,也隔绝了某些无形的东西。他低头看着杯中残余的一点琥珀色酒液,指尖感受着瓷杯的余温,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部冰冷的加密通讯器。
窗外,京州新年的灯火在寒夜中无声流淌,璀璨、盛大,又深不可测。明天,那扇厚重的“穹顶之厅”闸门将会开启,迎接一场被无数目光注视的盛宴。而此刻,在这温暖松弛的尾声里,他头顶的熊耳朵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一个柔软而固执的锚点,提醒着他脚下这片喧嚣人间真实的温度。
李划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招呼侍者结账。新年的脚步,就在这杯盘轻响与窗外浩渺的灯火中,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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