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飘遍桃花

　　花姽婳伤势比较轻，喝了两口滋补汤药，损耗的生机便恢复如初。鸾枝和林娇娇虽然伤重，但也没性命之忧，喝完药便沉沉睡着。凤来枯坐桌边，以手支颐的发着呆，鲜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桌上渐燃渐断的蜡烛。
　　花姽婳走到他身旁，问道：“你在想什么？”
　　凤来的叹气声宛如轻烟：“我在想，这一趟来得真亏，忙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不仅宝剑没拿到，张扶樨也让他跑了。”
　　“那把剑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何你也想要？”
　　“也？”凤来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难道你跟张扶樨来到这里同样是为了那把剑？”
　　花姽婳点头：“正是，遇到你纯属碰巧。”
　　“那位姓林的姑娘呢？”
　　“她是香进山弟子，算是我的师妹。”
　　凤来哦了一声，见花姽婳又走近了两步，以为她是想伺机出手，淡然道：“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杀不死我的。”
　　花姽婳一愣：“啊？”
　　凤来又道：“你现在就算拿刀把我捅穿了，我也不会倒下。”
　　花姽婳吃了一惊，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难道你真的会起死回生的法术？”花姽婳很想一探究竟：“还是说，你有不死之身？”
　　凤来摇摇头：“我都没有。”
　　花姽婳在他身旁坐下：“那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凤来说道：“你别问了，这是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的。”
　　花姽婳笑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可以跟你分享的秘密，你想不想听听？”
　　“我不想。凤来的回答有点出乎花姽婳的意料：“除非你现在就将一切解释清楚，别的我都不想听。”
　　“但是我还是要说。”
　　现在这个时辰，掌柜和小厮都已经睡下了，花姽婳怕吵到人家安眠，尽力将声音放低。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所以你也不用一直防备我。”
　　凤来终于转头看她：“你这话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花姽婳如实道：“意思就是，我改变主意了。”
　　“你不杀我了吗？”
　　花姽婳点头：“因为我发现，你不是我该杀的人。”
　　凤来死死盯着她的双眼看了半天，似乎是在揣摩她是否说谎，一脸狐疑的问：“你们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吗，此一时彼一时，说一套是一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花姽婳肃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看来，只有穷凶极恶、无可救药的人才该杀，现在我发现，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凤来神情动容，皱眉问道：“所以之前你们要我去死，就是因为你们觉得我是穷凶极恶的人？”
　　花姽婳点头。她沉吟了很久，想起自遇见以来，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证明他只是一个正常人，没有半分她记忆中的灭世杀神的影子，决定还是和他推心置腹的说几句心里话：“你不用急着反驳我，我知道你现在不是，从前也不是，但这并不代表，你未来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凤来的表情有些不悦：“如果只是因为这样，你们就想致我于死地，那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起自己的遭遇，凤来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每个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变成那样的人，可你们为什么就只盯着我？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青睐的？”
　　花姽婳静静的听着他说完，才轻声道：“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从小到大也没有父母，能够跟你感同身受。至于我们为什么只针对你，那是因为我和张扶樨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真的会成为那样的人，很多人会因你而死，我们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才想杀了你，永绝后患。”
　　凤来愤愤不平的道：“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们，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走出桃花镇，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变成那种人了，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花姽婳突然想起，似乎他遇到的一切不幸，都是自己和东方吉祥带来的。而在他们来到这个时代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好像正在迫使他走向灭世杀神这条路。
　　想到这一层，花姽婳只感到后背一股恶寒，浑身毛骨悚然。
　　凤来忽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你会未卜先知吗？”
　　花姽婳回过神来，正儿八经的道：“如果我告诉你，是我亲眼所见，你相不相信？”
　　凤来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一脸将信将疑。他先是嘟囔了一句：“世界之大，千奇百怪的事总是有的……”随即又抬头望向花姽婳：“那你看到的那个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同？”
　　花姽婳想起当日的惨烈画面，只觉不寒而栗。
　　“那真的是天壤之别了，你知道什么叫杀人不眨眼吗？”
　　凤来大吃一惊，双目瞪圆：“你是在说我吗？你胡说，我从来没杀过人。”
　　花姽婳纠正他：“现在和以前可能没有，但你怎么能确定，你以后不会杀人？”
　　凤来这时却抬头挺胸，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不知道吗？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花姽婳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可是世界上的事是瞬息万变的，你又怎么知道你能够永记初心，又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凤来还想据理力争，花姽婳又说道：“就像一开始你说的，你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在桃花镇生活，不会踏出一步，可是我们来了，一切都变了，现在的你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了。你可曾想过，你有朝一日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凤来大声道：“那都是被你们害的，如果你跟张扶樨没有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会按照我自己想的那样，和我爹娘阖家团圆，永不离开桃花镇。所以追根究底，问题在你们身上，而不是我！”
　　花姽婳心底有刹那间的迷惘，似乎，一切确是如此，他所说是对的。
　　那么，错的是自己吗？
　　她们在濒死之际，依靠神器逆转时空，回到千年之前，原本是想铲除灭世杀神，拯救修界和人间的浩劫，可此刻在做的，却似乎是在一步步的制造一个灭世杀神，让浩劫来得更快。
　　可她的初衷是要救千万苍生于水火，难道这也有错？
　　不，这绝对不会有错，那又是哪里错了？
　　花姽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惊惧，时而慌张，时而不知所措。一旁的凤来越看越奇，问道：“你怎么了？”
　　花姽婳却听而不闻，心中不断呐喊，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却没有人给她答案。
　　凤来捧着脸，淡然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初心是不会变的。虽然我很想杀了张扶樨为我爹娘报仇，但我绝对不会因此滥杀无辜，也不会牵连第三个人。”
　　闻言，花姽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知道错在哪里了。
　　不是初衷有误，不是指哪一个人，不是因为她太狠，也不是不够狠，而是错在方式。
　　不应该杀人的，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能保证你不会食言吗？”
　　她抬起头，向凤来问道：“尊重每一个人，绝不草菅人命，一辈子做个好人。”
　　凤来斟酌道：“好人我可不敢当，但是我一定做好一个正常人，普通人。如果有力气，我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好，我相信你，你的话我都记住了。”花姽婳正色道：“我希望你自己也牢记在心。从现在开始，我收起对你的所有敌意和杀意。过去的恩怨，我们从此一笔勾销。”
　　凤来咬牙道：“我们本就没什么恩怨，我的仇人是张扶樨。”
　　花姽婳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既然你有死而复生的法术，为什么不将你爹娘救活呢？”
　　凤来问道：“谁告诉你我会这种法术的？”
　　“啊？难道你不会？那你明明已经被张扶樨杀了，又为什么没死？别误会哈，我就是好奇。”
　　凤来怔怔的没有说话，又捧着脸盯着烛火发呆，怔完呆完才道：“如果能救回来，我就不会费心费力的来找那把剑了……”
　　花姽婳顿觉稀奇：“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了那把剑，你就能救活他们了吗？那把剑到底有什么名堂？”
　　凤来仰眉问道：“你不是说你们也是为了找剑才来到这个地方吗？怎么不知道那把剑的秘密？”
　　花姽婳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只是奉香进山掌门之命而来，是张秋旻想要那把剑，我们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起初说是因为那剑是本门先辈的遗物，可你却说不是。”
　　“本来就不是。”凤来撇嘴：“主人家都说了，怎么可能是香进山的东西。我想要它，是因为那把剑里蕴含神力。”
　　花姽婳吃了一惊，拍案而起：“此话当真？”
　　“当真啊，要不然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是为什么。”
　　一瞬间，花姽婳便明白了张秋旻为什么惦记着那把剑了。
　　“原来如此……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剑中玄机的？”
　　凤来漫不经心的道：“因为我可以感应到神力的气息。那把剑就是因为蕴含大量神力，所以才变得那么重，产生了自己的思想。还有那个堕修，估计也是因为吸取了神力，才练成神功，比一般人难缠。”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花姽婳好奇：“你不是猎户吗，怎么知道这些修界秘闻？”
　　凤来直言道：“这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你还有师父？”花姽婳想起当日凤大娘说的话：“不知是何方高人？”
　　凤来说道：“她叫海心，她应该和神界有关，别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花姽婳摸了摸鼻子：“你有了神力，就能救活你爹娘吗？”
　　凤来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我只是想试试。”
　　花姽婳小心翼翼的问问：“如果最后无法成功，你能接受吗？”
　　如果他无法接受，是不是就会因此而性情大变，变成真正的灭世杀神……
　　凤来叹了口气：“本来我就没抱多大希望，我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更何况，我也不一定能凑够那么多神力。”
　　花姽婳又想起了张秋旻的造神计划，心中萌发出另一个想法。
　　就像凤来所说，世上的事瞬息万变，就算他现在言之谆谆的保怔初心不变，可未来是无法预料的，她必须要设法做好提防，如果灭世杀神最终还是现世了，必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以灭世杀神的实力，人已经无法对抗，唯有……神。
　　“我跟你一起吧。”
　　花姽婳毛遂自荐：“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算我对之前的事做一些弥补。”
　　凤来一脸狐疑：“你是想帮我？”
　　“不仅是帮你，也是帮我，帮修界众生。”花姽婳直截了当的道：“如果我们收集到了足够的神力，你用完之后，再借我用用可好？”
　　凤来问道：“你也有人要救吗？”
　　“算是吧。”花姽婳说得模棱两可。只不过她要救的不是一个人，是整个修界。
　　“好，我明天就走。”
　　“这么快？你知道神力分散在哪些地方吗？”
　　凤来摇头：“我只知道四个地方，一是王家大宅，二是撷春山，三是南方的某个深渊。现在水晶剑被带走了，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我接下来就去那个深渊里找。”
　　花姽婳想起那些黑衣人袭击撷春山的事，难道诡变帝姬的目的也是想争夺神力？
　　她沉吟半晌，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再次向凤来问道：“你不是说知道四个地方吗？最后一处是哪里？”
　　她只是随便问问，哪知却像是戳到他的痛处似的，凤来低下头，一脸愁苦：“在一个……很近的地方。”
　　花姽婳还以为他会说香进山，但香进山距离这里挺远的，但看凤来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想吐露，花姽婳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但她有个问题憋了很久，犹豫再三，还是吐了出来。
　　“那个，你有多久没洗澡了？”
　　“啊？”凤来眼睛一瞪：“我洗不洗澡，同你有什么关系？”
　　花姽婳如实道：“因为你身上……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那是一股特别奇怪的臭味，但是与茅厕里的味道不同，倒像是肉类糜烂的气味。
　　凤来沉默，烛光下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黯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非常悲伤的往事。
　　“我想办法掩盖一下。”
　　凤来一夜没睡，花姽婳也在旁边陪着他枯坐一整晚。二人都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已天色大亮。
　　掌柜青年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一见到他们两个，吓了一跳，挥手打起招呼：“两位，早啊。”
　　凤来这才发现已经天亮了，站起来说道：“我去看看病人。”他走到鸾枝休息的房间门前，敲了一敲，里面想起鸾枝的声音：“请进。”凤来推门进去。
　　花姽婳也走到另一扇门前，进去探望林娇娇的情况。
　　凤来进屋的第一眼就去看床铺，但上面空空如也，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鸾枝并不在床上，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盒子往脸上涂着东西，那些东西也是五彩斑斓，姹紫嫣红，凤来走近瞥了一眼，只觉得眼花缭乱。
　　“你还好吗？”他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鸾枝涂胭脂的手一停，低声道：“我伤得太重了，哪里都不舒服。”
　　凤来盯着镜子细看：“可是你的脸色好多了啊，一点也不像伤重的样子，你还有闲情逸致浓妆艳抹……”
　　鸾枝瘪着嘴，装出柔软不能自理的模样，弱弱的道：“就是因为脸色太难看，才需要用这些粉饰气色，因为我不想让大家担心。”
　　凤来说道：“那我去叫掌柜的再帮你看看。”
　　他刚要转身，被鸾枝拉住了：“我不舒服只是因为还没有恢复，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了，所以不用劳烦掌柜的。”
　　凤来哦了一声，问道：“我看你的这些胭脂水粉闻起来香香的，能不能借我用一点，把我身上的味道掩盖一下。”
　　鸾枝噗嗤一笑：“虽然胭脂水粉很香，但是你身上的味道……咳咳，盖不住的。”
　　凤来一脸苦恼：“那怎么办，我现在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几个月没洗澡了。”
　　鸾枝其实也是这么认为，闻言愣了一下：“啊？难道不是吗？”
　　凤来瘪嘴：“我昨天刚沐浴过。”
　　“那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唔，冲鼻，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凤来叹了口气：“我没病，不过这是我的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
　　鸾枝只好不问了，她伸手从腰间摘下一个小小的物品，然后递给凤来：“这个送给你。”
　　凤来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它长得和钱袋很像，但是鼓鼓囊囊的，散发着一股十分甜美的芳香，令人闻一口便心旷神怡，外面还绣着几朵粉红色的海棠花，问道：“这什么？还挺好看。”
　　“这是香囊。”鸾枝笑盈盈的道：“有了它，就能帮你遮掩身上的味道。”
　　凤来大喜：“多谢姑娘。”
　　鸾枝笑道：“是我该谢你才是，没有你，昨晚我可能就得死那个堕修手中。”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凤来将香包塞入怀中。鸾枝说道：“你这样放没有用的。”
　　“啊？”
　　“得挂在外面，香气才能散发出去。”鸾枝伸手将香囊从他衣襟下摸出来，然后帮他系在腰间。她故意和凤来面对面站着，二人近在咫尺，相隔不过一寸，鸾枝忽然变了脸色。
　　这么近的距离，为什么听不到他的心跳？
　　按理来说，自己使出了美人计，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该脸红心跳，怦然心动，他为什么这么镇定？
　　“这香包做工如此精美，应该很贵吧。”凤来摸了摸自己衣兜，有点窘迫。之前为了能在王家人手里买到那把剑，他倾尽了全副身家：“但是我没钱……”
　　鸾枝哑然失笑：“这是我送给你的，不用付钱。”
　　凤来大喜：“那实在太感谢了。我会记住这份恩情的，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再想办法答谢你。”
　　鸾枝本想再假惺惺的大方几句，忽然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再见？你要走了吗？”
　　凤来嗯了一声：“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咱们就此别过。你要保重哦，好好照顾自己。”
　　鸾枝忙问：“你要去哪里？”
　　凤来说道：“我应该是一路向南。”
　　“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鸾枝有点着急，她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怎能让他说走就走？必须想办法同行。
　　凤来一怔：“为什么？”
　　鸾枝一时也没想好该用什么借口，于是急中生智，假装浑身都痛：“我，我的伤还没痊愈呢。你就好人做到底，带着我一起走吧。”
　　凤来愣愣的道：“既然还没好，你就该留下来静养才对呀，怎么能到处颠簸呢？”
　　“呃……”鸾枝也觉得他言之有理，但自己却必须要跟他一起走，而且还得保持娇滴滴怯生生、实诚柔弱的样子，又不能直说自己其实根本不曾受伤，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否则这厮知道她在扯谎，搞不好就没戏唱了。
　　她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只得咳嗽一声，说道：“可是我身无分文，也没法留在这里，会被掌柜给赶出去的。”
　　“那怎么办……”凤来一脸为难：“要不你去问那位明姑娘借点银子，她是香进山门人，应该不缺钱的，你好言相求，她多半会帮你的忙。”
　　鸾枝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主意真多，嘴上却柔柔弱弱的道：“如果她不肯借怎么办？”
　　凤来一愣，开始抓头发：“要不你告诉我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鸾枝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我的家就在南方，咱们刚好同路，不如一起出发。”
　　“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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