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其间

　　来到新班级学习生活依旧没什么变化，班干部和课代表早在来的那天晚上选好了，黎然几人也没有谁有兴趣去担任，简单一身松。
　　林泱很严格，她不希望在纪律方面强调太多问题，而是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上，在化学这一学科上抓得也严，喜欢点人回答问题，叫人上黑板写方程式，这让同学们苦不堪言。
　　除了学习新内容以外，这个学期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学考。
　　尽管现在重点学习的是几门选科科目，但学考要考完全部科目，不过会影响毕业证，所以随着时间推移，学习任务也会增多。
　　所以在学期末时不仅要考期末试，还要学考，最近又有不少练习册发下来，包括学考练习试卷，黎然吐槽已经没有位置放书了！自己桌面放了两堆，抽屉早就塞满了，黎然考虑要买个箱子了。
　　赵明千幸灾乐祸道：“哎呦，坐最后一排就是好，后面随便放，买箱子的钱都省了。”
　　黎然反驳：“你能保证一个学期都坐这里？要是后面东西多了，搬来搬去累死你。”
　　赵明千苦叫：“哎呦我去，不就一个箱子吗，我买还不行？”

　　时间来到三月接近末旬，又开始进入久违的复习时间了，学校真的喜欢把考试放在假期后考，清明临近，这次也不例外。
　　放学时间，陈景泽依旧留着教室学习，而黎然当然要回去做饭了，刻不容缓，一下课黎然就离开了，而这时陈景泽刚好看见黎然放在桌面上的本子，上面只有涂涂画画。
　　晚自习时，黎然在做题，但心思总是不在题目上，偶尔发呆，要不然就是写点别的，就是不想学习，刚巧碰到一道不简单的题，实在想得烦，黎然干脆直接问陈景泽了，学霸在边上，干嘛不问。
　　陈景泽接过题目，没几分钟就开始讲解了，因为晚自习必须保持安静，陈景泽讲得也不大声，黎然听着听着又开始游神了。
　　陈景泽一抬头，看见黎然发呆，轻声道：“黎然？”
　　黎然没回过神。
　　陈景泽用笔戳了戳黎然的手，黎然猛的一下，道：“啊？怎么了？”
　　“……你刚刚游神了。”
　　“啊，对不起，今晚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了，这个题目……明天再说吧，我现在不太想学习。”黎然拿回了本子。
　　陈景泽倒没什么，黎然不想做的，他肯定不会去强硬，但陈景泽观察黎然的神情，只觉得他没什么精神，回想起这几天，黎然话也变少了，以往下课时间要么找赵李徐几人玩，要么就是呆位置上和陈景泽聊天，黎然很喜欢笑，但话少了，笑容也少了，只有偶尔一笑。
　　陈景泽想是黎然遇到什么让他难过的事吗？
　　让陈景泽去询问赵明千原因的是黎然的一次上课情况。
　　那节刚好是班主任林泱的化学课，林泱在前一天晚上布置了几道化学方程式，第二天的课就要点人上来默写，班上没人敢说话，头纷纷低着，生怕点到自己。
　　林泱看了一圈，点了三个人，其中就点到了黎然。
　　黎然一惊，忙小声问陈景泽道：“怎么了怎么了？要干嘛？”
　　陈景泽指了指那几道方程式，道：“要上去默写。”
　　黎然嘀咕道：“我靠，昨晚忘背了。”于是慢慢悠悠站起来，急急忙忙看了几眼方程式。
　　林泱催促道：“不要浪费时间，都赶紧上来，会多少写多少。”
　　黎然只能硬着头皮写了。
　　林泱：“其他同学用一张纸写，不要看书，下课都交上来。”
　　一共四道方程式，第一道黎然勉强写出来了，到了第二道就开始卡壳，属于是想破脑袋也记不起来，拿了根粉笔戳戳点点黑板，瞥了一眼旁边的人，都已经写完第三道了。
　　黎然心想完蛋了。
　　陈景泽写得很快，没两分钟就搞定了，一写完就看着讲台上的黎然，只见他背对着，站在黑板前，手是抬着的，但根本不带动，陈景泽心想应该在昨晚提醒他的。
　　林泱从陈景泽旁边路过，看了一眼陈景泽写的，干净整齐，没说什么继续看其他同学的了。
　　林泱快走到讲台时，黎然旁边的两个同学刚好也写完了，纷纷下来，这下就剩下黎然杵在上面。
　　林泱看到黎然写的方程式，以为最少能默到第三道，谁知在第二道就不会了。
　　林泱问道：“昨晚没背吗？”
　　面对这么强的压迫感，黎然感觉自己要吓死了，心突突直跳，但还是老实回道：“老师我忘了。”
　　“忘了？课代表布置在黑板上的，和作业一起，你昨晚写化学作业了吗？”
　　这下班上的目光都聚在了讲台。
　　“……写了，老师。”
　　林泱倒也没为难黎然，只道：“下课把作业交给我检查，还有这四道方程式下节课继续上来写。”
　　黎然点点头。
　　林泱：“黎然你最近上课有点走神了，要注意听课，困就在后面站会，下去吧。”
　　黎然心里松了口气下去了。
　　心里想着差点没把自己吓死，这压迫感，心脏还真是受不了。
　　黎然回到位置后，赵明千赶忙小声问道：“黎然你还好吧？刚刚看你在讲台上傻站着，以为你睡了。”
　　黎然不解道：“我什么时候大胆到在化学默写时睡着？你还别说，刚才吓死我了。”
　　“我开个玩笑嘛，你最近又没什么精神了。”
　　一旁的陈景泽听到赵明千这么说微微侧了下脸。
　　李洲星附和道：“对啊，你平时这么多话，最近沉闷了些。”
　　黎然笑笑：“没事了，就当我没睡醒，上课了。”
　　陈景泽看着黎然，黎然感受到陈景泽的目光，迎回去，笑了笑，道：“咋啦？”
　　陈景泽心头一颤，但面上没表现，只摇了摇头。
　　下课时间，黎然去找了班主任交作业，陈景泽找了赵明千。
　　赵明千一愣，“陈大学霸？！你找我有事吗？”
　　“嗯，想问你点事，有空吗？”
　　赵明千和陈景泽很少说话，基本都是有黎然在场的，赵明千跟在陈景泽背后，想着这大学霸能找自己有什么事啊？但肯定和黎然有关，为什么不主动找本人，难道是难以启齿的事？
　　来到外廊，陈景泽开门见山：“你知道最近黎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他情绪不对。”
　　果然是和黎然有关……赵明千想着。
　　赵明千也不拖泥带水，因为他的确知道，所以最近都尽量不烦黎然了，赵明千道：“知道，黎然心情不好……是因为他母亲的事吧。”
　　“他母亲？”
　　“黎然的母亲去世了，在他七岁时。”
　　陈景泽瞳孔骤缩，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赵明千继续道：“这件事是黎然初中告诉我的，当时也差不多清明前，那个时候黎然情绪更低落，他告诉我他不希望自己这样，也不喜欢这样，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每到清明时都会难过，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了，接受了，回头发现依旧没办法完全面对。”
　　陈景泽垂了垂眸，黎然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那个年纪已经可以记事了，到现在黎然还是没办法释怀，这件事一定也是他的一道坎，这么想来，黎然还能有这样开朗的性格，那就是即使没有母亲，他还是生活在一个幸福，让他感受到爱的家庭，身边的朋友也好，都是能造成他性格的因素。
　　陈景泽相信黎然可以去接纳的，他可以走得出，依照赵明千的说法，黎然比以前接受得更多了，只是还会有一块阴影，哪怕是很小一块，黎然很难抹除去。
　　“陈大学霸？”赵明千叫道。
　　“没事，谢谢你，赵明千同学。”
　　赵明千笑笑，摸了摸鼻子，吞吐道：“那个……陈学霸，我嘴不太会安慰人，初中的时候黎然和我说时，我很难过，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只能陪着他，如果你能……”
　　陈景泽明白赵明千的意思，其实就算他没有说，陈景泽也会这么做。
　　陈景泽应下了。

　　好巧不巧的是，今年清明居然在周六，学生一片哀嚎，本来清明可以放假一天，要是连着周末就更爽了，但现在就是和星期六一起过了。
　　周五下午就三节课，五点多就放学了，黎然这个时候往常都和赵明千几人一起去玩，但奈何黎然也没什么劲，本想直接回家了，但陈景泽叫住了他。
　　“一起走？没问题啊。”黎然道。
　　黎然看向赵李徐三人，想说今天就先回家了，但赵明千抢先快速说道：“啊哈哈，那个我们要去浪迹天涯了，今天要玩疯的，什么？黎然你和陈大学霸一起先回家？那很好了，我们要撤了，要不然来不及了。”说完直接把李洲星和徐逍扯走，一点反应也不给。
　　黎然：“……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陈景泽道：“我们走吧。”
　　陈景泽和黎然并排走，谁也没有说话，以往是黎然滔滔不绝地说，陈景泽是听的那个，但他总是会回应。
　　陈景泽因为比黎然高，低头也总能看得清黎然脸上的表情，现在在陈景泽看来，黎然没什么表情，唇线平直，就一直看着路。
　　但陈景泽不止一次观察过黎然的表情，往常黎然的嘴角是很小弧度上升的，真的很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不过现在没有了。
　　黎然正走路发着呆，陈景泽叫住了他，这时他们走到了之前的那家甜品店。
　　放学时间，人自然也不会少。
　　黎然愣神，陈景泽问道：“要吃吗？”
　　“呃……吃吗？人有点多吧……”黎然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吃，看到人多都懒得去排队吃了。
　　“我去买，你在这里。”陈景泽转身走了。
　　“哎，不要这么麻烦了吧……”黎然小声道。
　　但陈景泽已经走进去了。
　　黎然只好在一旁的树下等着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黎然蹲着树下玩树叶，这时一双鞋映入眼帘，黎然抬头一看，陈景泽手拿着两杯东西低头也看着他。
　　黎然起身，道：“你买了什么？”
　　“热巧克力奶。”陈景泽递了一杯给黎然。
　　热乎乎的温度迅速传入手中，黎然呆了一会，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巧克力啊？”
　　“嗯，本来想买巧克力甜品的，但是没有了。”
　　“没事，这个也喜欢。”黎然淡淡一笑。
　　陈景泽看到了黎然几天以来的第一次笑容，和往常一样。
　　“嗯！”黎然嘴里含糊着一口热巧克力奶惊道。
　　黎然语气满是惊喜：“里面有一些坚果碎和巧克力碎，好好喝。”
　　“你喜欢就好。”
　　“那我可太喜欢了。”
　　两人又走到分别的地方，黎然道：“今天谢谢你的巧克力奶，下次请你，我就走这边啦。”
　　“我也走这边。”
　　黎然疑惑：“要办事吗？”
　　陈景泽摇摇头，“想去看看。”
　　“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无聊。”
　　黎然想到陈景泽现在一个人住，家里也冷清的很，一个人呆家确实也无聊，但对自己来说有手机电脑玩就不无聊，不过他和陈景泽相处这些时间，也没看见他玩过游戏，手机更是不怎么拿出来，黎然实属佩服。
　　两人又相伴一起走了。
　　“你家距离刚刚我们分开的地方远吗？”陈景泽突然道。
　　黎然：“还好，就一小段路，然后到一个公园，公园再走一段就是我家了。”
　　陈景泽：“不近。”
　　黎然笑笑：“可能是我走惯了，不过那个公园风景很好，主要绿化做得好，晚上好多人在那里玩，灯光亮，五彩缤纷的，加上跳舞的音乐，好热闹的。”
　　黎然想到什么，道：“对了，带你去个地方。”
　　黎然带陈景泽去的地方是一个书店，书店面积不大，从外面看装修有年头了，很是老旧，店两旁都摆放很多书籍，书籍不是新的，有很多老杂志。
　　黎然拿起一本杂志，道：“小时候我老是跑来这家书店看书，那个时候这里的书没这么陈旧，好多故事都很有趣，原本的店长是个老爷爷，但因为身体不太好回老家了，现在接管的是他儿子，不过……”黎然眼神暗了暗。
　　陈景泽这么看着就想要伸出手摸摸黎然的头，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黎然继续道：“不过这家店准备要关了，也可能转买给其他人，但我知道最后它不会在了，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黎然放下书，看了一眼这家书店，那是取名为“停留”的书店。
　　人生匆匆，总要停下来休息过后继续行进，一家陈旧已久的书店，是否会为了它停留脚步一次，在这里不必拘泥于社会种种，因为这只是一家书店。
　　停留之下，望向更遥远的未来吧。

　　太阳渐渐落下，公园现在人不多，陈景泽和黎然走在湖边的木栈道上，晚风凉意的舒服，两人就停在了那看湖。
　　黎然放松道：“好舒服，我很喜欢来这里，特别是这个时候，风景很美，总让人走不动道。”
　　陈景泽看着黄昏在湖面撒下的光辉，波光粼粼，让人尽收眼底。
　　陈景泽问道：“心情放松吗？”
　　“嗯。”黎然笑笑。
　　“恢复很多了。”
　　“嗯？”黎然一愣。
　　“好几天你都提不起劲，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黎然低了低头道：“你知道了吗？赵明千告诉你的？”
　　“我去问了他，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介意……”
　　黎然急忙道：“不会介意！这个没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你看出我怎么样了，还去问了赵明千，怪不得放学他跑这么快。”
　　陈景泽看着他道：“很明显，但我希望你不必一直困在过去。”
　　黎然摇头笑笑：“我没有一直困在过去啊，相反，我一直都向前看向前走，但每到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提不起劲，其实你不用担心的，过几天我就恢复如初啦。”
　　陈景泽：“那你能完全坦然面对吗？”
　　“哎？”黎然愣住了。
　　这个问题触动到了黎然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黎然有时也会这么问自己，现在有幸福的家，教导自己永远乐观开朗的父亲，还有一群志同道合，无话不谈的朋友，回想母亲去世不久时，看着别的小朋友牵着母亲的手，自己难过压满内心，看着那冰冷的墓碑，仿佛心也跟着冷了。
　　父亲总是牵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大且温暖，他总是很乐观，虽然很多时候没个正形，但也给黎然制造很多不同的乐趣，那是最重要的。
　　黎然看着那江面粼粼，坚定道：“是啊，这个问题我不止想了一次，每每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坦然面对了接受了，但内心好像有一道坎，我总是很难跨过去，我现在能直视它，但曾经我怕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说完黎然眼神流露出一种令人感到温和的感觉。
　　过了一会，陈景泽缓缓开口，那声音低沉却温和：“我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质问你现在为何没能完全坦然面对，人生很长，跨不过的坎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坎都要强行突破，或许本来就不需要跨过。”
　　黎然静静听着陈景泽说着，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也许我这么说你会不解，但这道坎你可以试着去接纳它。”
　　黎然微微低下头，这些年来，对于母亲离世这件事他都是围绕着“克服”或“跨越”去面对的，接纳的思绪不敢有，也许有短暂出现的念头，但他从来不敢细想，害怕接纳了，就是直观面对这个不争的事实，自己是否会变成一个无情的人？没有母亲在，他是否不再欢笑起来？
　　陈景泽继续认真道：“黎然，你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更勇敢，接纳不愿面对的事实很难，但你去愿意迈出一步，带着也许是克服，接受的勇气，其中有身边的人帮助你，但重要的是你要敞开心扉，而你做到了不是吗？你每一次的笑都会是发自内心，这点装不出来。”
　　“既然直面难以跨过，不如去接纳它，接纳它的存在，这不再是一道模糊不清的高墙，可以是生命的一道坐标，它铸就过你，你也说过没有被困住，一直向前走，那就在这坐标铸就停留过后，继续望向更遥远的未来吧。”
　　江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黎然内心仿佛被这温和而坚定的话语一点点疏通、融化。他依然会想起母亲，依然会感到思念，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已然从心底滋生。
　　他微微上扬嘴角，轻轻道：“谢谢。”

　　夜黑，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明那天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雨水冲洗着墓碑，雨滴洒落在两大束菊花上，黎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温情的眼神溢出，嘴角不再是紧抿，而是能放松下来，浅浅微扬的，黎砚只是一看，便知道不同了。
　　他知道的是黎然接纳了，即使这么多年过去。
　　今年依旧清明时节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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