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难得放假，大家迫不及待出去撒欢。

　　叶知秋从政教处回来的时候，沈知意早已收拾好书包，她将辅导资料塞进帆布袋，问：“去食堂吗？”

　　沈知意哀嚎：“你是魔鬼吗？都放假了还吃什么食堂？”

　　“那你说去哪儿？”

　　“吃螺蛳粉吧，夜市那边新开了一家，味道还不错。”

　　两人骑着小电驴直奔夜市一条街，店里人很多，她们排了一会儿才等到空座。

　　几分钟后，叶知秋擦干额头沁出的薄汗：“我们点的不是微辣吗？”

　　沈知意嘶哈一声，抿了抿红嘟嘟的嘴唇：“就是辣才过瘾好不好。”

　　叶知秋灌一口可乐，吸吸鼻子，低头嗦粉。

　　饭后两人沿着夜市闲逛，又吃了些炸串，最后双双扶着吃撑的肚子散步消食。

　　叶知秋眼皮发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提议道：“晚上去我家睡？”

　　这段时间太忙，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了。

　　沈知意顾不上答话，神情专注地盯着马路对面，过了一会儿，压低嗓音道：“那个好像是我们班的王倩文。”

　　叶知秋抬眼环顾四周，夜市里人头攒动，有不少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在哪儿呢？”

　　沈知意拉着她往侧边躲了躲，指向对面中间的位置：“那个炒粉车的后面。”

　　夜市里的小吃车子依次排在马路两边，后面的人行道上摆着不少简易的桌椅板凳，是客人们临时吃饭的地方。

　　叶知秋顺势看过去，果然，昏暗的天光下，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弯腰拿着抹布动作麻利地擦拭桌面。

　　她收回目光，拉着沈知意绕过行人，从摊位间的缝隙里钻进人行道，换了个方向往出口走。

　　走出夜市，沈知意神情低落地搂着她的臂膀，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语调艰涩：“有次晚自习后，我路过这边买了份炒粉……”

　　叶知秋来夜市也只在几个固定的摊位打转，不怎么尝试新鲜事物，也不怎么注意这边的变化，看她欲言又止，猜测问题应该出在老板身上。

　　“那个老板好像没有左手掌。”沈知意咬着唇，小声道：“我也是在她打包饭盒时看到的。”

　　叶知秋垂下眼，无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跟她不同，沈知意是被幸福包裹的独生女，真诚善良，对所有人都抱着巨大的善意。

　　她担心沈知意好心办坏事，握紧手指，将视线落在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提醒她：“你以后去买吃的，如果王倩文在，就别去了，等她不在了再去。”

　　“也许，她并不想暴露这些情况，如果要帮助她，不要当着她的面，也不要让她知道，否则，这也是一种伤害。”

　　沈知意没有说话。

　　叶知秋神色怔忪，从小到大，她和沈知意就是鲜明的对照组，自卑敏感的她；活波开朗善良热忱的沈知意。就算王倩文跟她的处境有所不同，可那种窘迫的心境大约是类似的。

　　那些不能开口的晦暗，一戳就破的薄弱的自尊心，无人能说。

　　她如今能坦然面对那个貌合神离的家，可小时候被人调侃‘你妈不要你了’、‘你爸妈更爱你弟弟妹妹不爱你’时，小小的她也曾一直盼着有人维护一下自己。

　　如果可以，她想为王倩文撑一撑伞。

　　沈知意挠了挠脑袋，额前几缕头发俏皮的竖了起来，她嘟着嘴，似是不满也似嗔怪：“知道啦，我已经长大了，都明白的。”

　　叶知秋笑了起来：“不如这样，下周我们在班里转转，观察下王倩文，如果她确实需要帮助，我们再想办法。”

　　不能否认乐于助人是一种善良，可也不能忽略被帮助的那个人的自尊心，没人希望自己被人同情。

　　有时候善意也会伤人。

　　周末过后就是国庆，一中放了四天假。

　　叶知秋窝在家里刷了四天卷子，周三清晨，她路过灯火通明的教师办公室，踮起脚往里看了一眼，老师们正低头飞快地批阅试卷。

　　早自习开始前，大家抛却了月考那两天的讳莫如深，纷纷猜测起考试成绩，话里话外比着卖惨。

　　这个说“那道题我好像做错了，这次考试要糟。”

　　那个就喊“别提了，最后那道大题我都不会做，直接空着。”

　　上午第一节是数学课，秦继业站在讲台上板着脸：“都说一班是重点班，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么简单的题目，我不要求你们全都考满分，可只有五个满分是怎么回事？”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抬头，生怕被他揪出来当典型批//斗。

　　“老师们故意将选择题答案设置成C，就是想试试你们的基础扎不扎实，结果呢？”

　　“看着答案傻眼了，又偷偷改了吧？”

　　“这就更加表明基础不扎实，但凡扎实一点就不会怀疑自己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几分钟后，秦继业怒气稍减，这才喊道：“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叶知秋拿到自己的卷子，是满分，又微微侧首看向林云周的分数，59分。

　　没及格。

　　上午发了四张试卷，半天下来，同学们个个抱着新出炉的分数萎靡不振。

　　而且老师们也各显神通，叶知秋觉得他们舔舔嘴唇保不齐能把自己毒死。

　　数学老师：“平时脑瓜子里的水和面粉一上考场就混成浆糊了是吧，你们这群佩奇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英语老师：“再不好好读书，以后万丈高楼平地起，都要你出一份力。”

　　生物老师：“这题目出的真烂，感觉在侮辱你们。”

　　化学老师：“你们学的好辛苦，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以往课间十分钟还有人会说说小话，呼朋结伴去厕所，现在连起身的都找不出来几个，大家不是低头改错题，就是趴在桌上养神。

　　林云周好似不受影响，放学后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晚自习的时候，沈昌国将成绩汇总表拍在讲桌上，带起一阵白灰，飘落在第一排的同学头上。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沈昌国声音洪亮，恨铁不成钢：“我们一中是重点高中，一班又是重点班，学校给你们安排了最好的师资力量，你们月考怎么能考成这个鬼样子？”

　　“这次物理成绩没及格的站起来。”

　　教室里刷地站起几个人，叶知秋担忧地回过头，沈知意有点偏科，这次也没及格。

　　“报告。”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训话被打断，沈昌国冷着脸扭头，全班同学的视线也跟着转移，林云周站在教室门口，垂眸等待即将到来的批评。

　　沈昌国扫过他怀里的篮球，没让人进门：“林云周，这都上课了你才来，不是老师说你，天天迟到，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你知道自己这次考试成绩咋样吗？全班倒数！就你这个成绩，你是怎么还有心情去打篮球的？啊？”

　　“你也不小了，学习还要老师跟在屁股后面催着你学吗？”

　　“十几岁的小伙子，长得倒是人高马大的，那也不能光长个子啊，也长长心好不好，难道你以后能去NBA吗？”

　　沈昌国训斥完，上课铃声响起，他指了指：“去，篮球放讲桌上，暂时没收，等期中考试后再来领，要是期中考试还没有进步，那就放寒假再来领。”

　　同学们纷纷同情地望过去，他也是运气不好，撞枪口上了。

　　林云周听话地将篮球上交，又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回到座位。

　　沈昌国怒气稍减，脸上依然阴云密布，左手撑着讲桌，右手举着成绩单，将白色的A4纸挥得哗啦作响：“算了，不说了，再这么松懈下去，你们就等着去二班吧，说不定还可以去三班转一圈，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叶知秋低头写作业，对教室里的动静不闻不问，也就在班主任念到她的分数排名时暂停了一下。

　　林云周单手撑着脑袋，探过来瞅了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一眼，啧啧摇头：“你天天刷这么多题，不腻吗？”

　　叶知秋嫌弃他吵，睨他一眼，紧皱的眉头昭示着她的不耐烦。

　　比林云周更先一步动作的是沈昌国，他伸手砸过来一支粉笔，不偏不倚正中林云周的脑门，怒声道：“林云周，你自己不想学就算了，不要打扰同学。”

　　“我安排你们当同桌是希望你能跟着人家进步，不是让你拖人后腿的。”

　　“你这次考试……”

　　林云周低垂着脑袋，站得笔直，默不作声。

　　叶知秋无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沈知意，她还在陪站，或许是因为窘迫，涨红了半张脸。

　　眼看沈昌国还有不肯罢休的架势，她举起手。

　　“怎么了？”沈昌国见是她，神色缓和下来，眉头舒展，万分和蔼地冲她点点头，脸上甚至带着些不太明显的笑意：“有什么事吗？”

　　叶知秋站起身，面容沉稳：“老师，可以开始讲卷子了吗？您别骂林云周了，您骂他一分钟，全班五十个人就耽误了五十分钟，一节课的时间就过去了。”

　　林云周勾起唇角，悄悄伸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叶知秋撇他一眼，神情冷淡：“下节课是自习，您可以带他回办公室谈一谈。”

　　林云周脸上的笑容倏地落下，气鼓鼓地瞪向她。

　　沈昌国似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停顿了片刻，轻咳两声“叶知秋说得有道理，林云周自习课来办公室，那几个不及格的先坐下吧，现在我们开始讲卷子，第一道选择题……”

　　最后一节晚自习，林云周足足在办公室待了半小时，一回来就瞪了叶知秋一眼，将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誓要跟她划清界限。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叶知秋到放学时都没发现他划出来的三八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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