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热恋期

　　初雪落进窗棂时，陈念正趴在书房的地毯上，给最新一季的“雪绒花”系列银饰画包装草图。羊毛地毯吸走了她拖鞋底的暖意，脚指头冻得蜷缩起来，她却浑然不觉，铅笔在纸上簌簌游走，把棉纸的褶皱画得像真的落了层细雪。

　　周叙言推开书房门时，最先看见的是她露在毛毯外的脚踝，冻得泛着点粉白。他刚从片场回来，军绿色大衣上还沾着室外的寒气，此刻却屏住呼吸，怕带进来的冷风惊扰了地毯上的人。

　　“又光脚？”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弯腰时，大衣的下摆扫过地毯，带起点细碎的绒毛。陈念被这动静惊得抬头，铅笔尖在包装纸上戳出个小窟窿，她“哎呀”一声，看着那个破洞皱起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别皱眉，”周叙言伸手，指腹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再皱，就该像你设计稿里那只愁眉苦脸的小猫吊坠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甚至沾着点未化的雪粒。“不是说要到后半夜才收工？”她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外面雪很大？”

　　“嗯，”他挨着她坐下，把她冰凉的脚捞进自己怀里，掌心捂着她的脚踝，“雪粒子打在车窗上，像你设计的碎钻耳钉在发光。”

　　陈念的脚被他捂得发烫，连带着耳根也热起来。她低头去看那张被戳破的包装纸，忽然笑了：“都怪你，这下得重画了。”

　　“我赔你，”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带着点雪后的清冽气息，“赔你一辈子的包装设计，好不好？”

　　她没接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书房的暖气开得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酿出种让人安心的气息。周叙言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今天拍外景，看见有家手作店，觉得这个适合你。”

　　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陶土小猫胸针，猫耳朵歪歪扭扭，尾巴上还沾着点釉料，显然是没烧好的残次品。陈念却眼睛一亮，捏起来对着灯光看：“这猫的表情，和我上次画砸的那个设计稿一模一样！”

　　“老板说这是他女儿捏的，”周叙言看着她小心翼翼把胸针别在毛衣上，眼底漾着笑，“我说‘我太太肯定喜欢’，他还不信。”

　　“那他眼光不好，”陈念摸了摸小猫的歪耳朵，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午节目组把最后一期的成片发过来了，说让我们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

　　“不用看，”他把她往怀里带得更紧些，下巴搁在她发顶，“有你的地方，都是最好的。”

　　陈念被他说得笑起来，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是看看吧，万一把你打哈欠的样子剪进去了呢？”

　　视频点开时，片头的音乐还是那首他们都熟悉的钢琴曲——是周叙言去年生日时，她用钢琴弹给他听的那首。画面切到第一期的初见，她穿着白衬衫站在玄关，他提着行李箱进来，镜头扫过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弹幕里刷满“影帝紧张了”。

　　“那时候你是不是在想‘这素人怎么这么呆’？”陈念戳了戳他的腰，那里最怕痒，果然见他瑟缩了一下。

　　“不是，”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在想‘原来她长这样，比我梦里的好看’。”

　　视频里的画面一帧帧过，有他在厨房给她煮面的背影，有她趴在他腿上改稿的侧颜，有两人在草坪上抢同一颗草莓的笑闹，也有他对着镜头说“我的C神，该给我画婚戒了”时，眼底藏不住的认真。

　　看到周叙言公开十年暗恋相册那段，陈念忽然停住了。画面里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蹲在画室门口啃面包，而镜头外的他，正举着相机，手指悬在快门上，犹豫着要不要按下。

　　“那天为什么没拍？”她轻声问。

　　“怕惊扰你，”他声音很轻，像怕被视频里的风声吹散，“你啃面包的样子太专注，像只守着粮仓的小田鼠，我舍不得打扰。”

　　陈念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青春是单色调的，只有画室的白墙和颜料的斑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有个人拿着调色盘，把她的每一个瞬间，都调成了最温柔的颜色。

　　视频快结束时，弹出个小小的“幕后花絮”标识。画面里是周叙言的休息室，他正坐在化妆镜前，对着手机里的设计稿发呆。化妆师问他“在看什么”，他笑着晃了晃手机：“看我太太画的‘粘人精’系列，说要把我的指纹绣在袖口上。”

　　“周老师这是被陈小姐套牢了？”化妆师打趣道。

　　他没否认，只是低头，用马克笔在剧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Q版小人，扎着丸子头，手里举着支铅笔。画完，他对着那个小人笑了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套牢了好，我心甘情愿。”

　　陈念看着那个Q版小人，忽然想起自己的速写本。她转身从书架上翻下来，翻开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便利贴，是周叙言写的，字迹龙飞凤舞：“陈念的铅笔又丢了，明天买三支放在她画室的笔筒里，HB的，她只用这个型号。”

　　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默契，都是他用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攒起来的。

　　关掉视频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周叙言起身去煮热可可，陈念跟着他进了厨房，靠在料理台上看他忙活。他系着她绣了小猫图案的围裙，往锅里倒牛奶时，手腕的弧度很好看，像她设计稿里那些流畅的银线。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下午收到个快递，是顾怀舟寄来的。”

　　周叙言倒可可粉的手顿了顿：“他寄了什么？”

　　“一个盒子，没敢拆，”她从玄关的快递堆里翻出个深蓝色的硬纸盒，“地址是他工作室，寄件人写的‘顾怀舟’。”

　　盒子不大，掂起来轻飘飘的。周叙言擦了擦手，接过盒子时，指腹触到盒面的凹凸纹路——是某种印章的痕迹，很淡，像被人刻意磨过。

　　打开盒子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纸，和一枚银质的星星胸针，胸针的搭扣处，刻着个小小的“Z”。

　　“这是……”陈念认出那枚胸针，是她高中时参加设计比赛的作品，后来弄丢了，她以为早就找不到了。

　　周叙言拿起最上面的信纸，落款日期是2015年9月12日，正是她发那条“咖啡没加糖”微博的那天。字迹不是顾怀舟的，笔锋更凌厉些，带着点少年人的张扬。

　　“念念：今天在画室门口看见你蹲在地上哭，手里捏着张被揉皱的设计稿。我想递纸巾给你，又怕你觉得我奇怪。后来看见你发微博说咖啡没加糖，其实我书包里有糖，是橘子味的，你上次说喜欢这个味道……”

　　陈念的呼吸忽然屏住了。这字迹，她认得。是周叙言的。高中时他总爱在她的设计稿背面写批注，笔锋和这信上的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手拿起第二张，日期是2016年3月5日：“今天你在设计课上睡着了，头靠在我的画板上。我不敢动，怕吵醒你，速写本上画满了你的侧脸，画得不好，像只没睡醒的小狐狸……”

　　第三张，2017年6月10日：“听说你要去国外进修，我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没敢上前。看着你的飞机起飞时，忽然觉得，我的星星好像被风吹走了……”

　　一沓信纸，从2015年到2020年，整整五年，二十封信。每一封都没寄出，信封上的地址写了又划掉，最后只留下“念念亲启”四个字，墨迹晕染，像被泪水打湿过。

　　周叙言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被划掉的地址，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时候……总觉得配不上你，你的设计那么好，前途那么亮，我怕自己是你的拖累。”

　　陈念拿起那枚星星胸针，搭扣处的“Z”已经被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经常摩挲。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圣诞节，她把这枚胸针放进了周叙言的课桌，附了张纸条：“给最会给我改设计稿的周同学。”

　　后来他一直没提，她以为他没收到，或者弄丢了。原来他一直带在身边，带了这么多年。

　　“顾怀舟为什么会有这些？”她声音有点哽咽。

　　“大学时我和他住一个宿舍，”周叙言的声音很低，“这些信被他发现过，他总骂我‘怂’，说‘喜欢就去追，藏着掖着像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拿起最后一封信，日期是2020年5月20日，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约她吃饭的那天：“这封是他偷拿走的，说‘再不给她，我就替你寄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陈念，我等了你五年，还能再等下一个五年吗？”

　　陈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忽然转身，扑进周叙言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你这个笨蛋……大笨蛋……”

　　他紧紧抱着她，手掌轻抚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是笨蛋。笨到等了十年才敢告诉你，笨到把你的设计稿当宝贝，笨到……”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笨到只知道爱你。”

　　锅里的热可可咕嘟作响，甜香漫了满厨房。周叙言抱起她，把她放在料理台上，转身去关火。陈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衬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胸针——正是那枚星星胸针，搭扣处的“Z”在灯光下闪着光。

　　“你一直戴着？”她轻声问。

　　“嗯，”他端着热可可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出国那几年，我把它别在西装内侧，想你的时候就摸摸，好像你在身边一样。”

　　陈念捧着热可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忽然想起节目里顾怀舟说的那句话：“周叙言每次替我试镜时，都会在剧本边缘画你的小像。”原来那些她不知道的岁月里，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把她藏在身边，藏在所有能看见的地方。

　　喝完热可可，周叙言去书房处理未读的邮件，陈念坐在沙发上，一封封读那些信。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为这些迟来的心事伴奏。

　　读到2018年那封时，她忽然笑了。信里说：“今天在你工作室楼下看见你加班，灯亮到凌晨三点。我假装路过送奶茶，其实在你咖啡里加了助眠糖霜，不知道你喝出来没有？”

　　原来节目里那段监控不是偶然，他早就把她的作息摸得清清楚楚，连她喝咖啡不加糖、加班时爱犯困的小习惯，都记得分毫不差。

　　最后一封信的末尾，夹着张小小的拍立得。是周叙言的侧影，站在国外某所大学的画室门口，手里拿着她的设计作品集，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照片背面写着：“等我回来，一定告诉你。”

　　陈念把拍立得放进相框，摆在茶几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他们的合照，她靠在他肩上，笑得眉眼弯弯，他低头看她，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周叙言从书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窝在沙发里，怀里抱着那沓信纸，像抱着全世界的珍宝。窗外的雪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的轮廓描得格外柔和。

　　“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揽进怀里。

　　“在想，”她抬头，鼻尖蹭到他的下巴，“我们浪费了十年，是不是该把这十年补回来？”

　　“怎么补？”他低头，唇离她的额头只有半寸。

　　“每天都要抱三次，”她伸出三根手指，认真地数，“早上醒来一次，中午吃饭一次，晚上睡觉前一次。”

　　“太少了，”他握住她的手指，往回掰了掰，“至少十次，弥补十年的量。”

　　陈念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周叙言，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那就别离开，”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蛊惑的磁性，“赖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雪还在下，落在窗外的树梢上，积起薄薄一层，像她设计稿里那些未被打磨的银霜。

　　夜深时，陈念被冻醒了。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被子上还残留着周叙言的体温。她披上他的大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周叙言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支钢笔，在信纸上游走。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认真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怎么还不睡？”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他吓了一跳，钢笔差点掉在纸上。看清是她，他松了口气，把信纸往旁边挪了挪：“在写东西。”

　　“写什么？”陈念探头去看，只见信纸上写着“给念念的第21封信”，下面是一行字：“今天她哭了，因为我过去的十年。原来她也和我一样，把彼此的岁月，都当成了宝贝……”

　　她忽然捂住他的嘴，眼眶发热：“别写了，”她声音闷闷的，“以后的日子，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他放下钢笔，转身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台灯的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以后每天都对你说，说一辈子。”

　　回到卧室时，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银色的光带，像条通往梦境的路。周叙言把她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个孩子。

　　“周叙言，”她迷迷糊糊地开口，“明天……我们去看日出吧？”

　　“好，”他闭着眼睛，声音带着点困意，“去你说过的那个山顶，你说那里的日出，像融化的金子。”

　　她笑了，往他怀里缩了缩，很快就坠入了梦乡。梦里有十年前的画室，有未寄出的信纸，有漫天的飞雪，还有他低头时，眼底那片只属于她的温柔星海。

　　周叙言却没立刻睡着。他睁着眼睛，看着怀里的人，她的呼吸均匀，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他低头，在她额前印下一个轻吻，像怕惊扰了她的梦。

　　他想，原来所谓圆满，不是没有错过，而是错过之后，还能握紧彼此的手；不是没有遗憾，而是遗憾之上，还能把往后的日子，过成最甜的模样。

　　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落在床头的那枚星星胸针上，闪着细碎的光。像他藏了十年的心事，终于在这个冬夜里，找到了属于它的归宿。

　　第二天清晨，陈念是被冻醒的。身边的位置又是空的，她正想抱怨，却听见厨房传来动静。披衣走出去，看见周叙言正系着围裙，在煎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像幅温暖的油画。

　　“醒了？”他回头，笑着举了举手里的锅铲，“今天煎你喜欢的溏心蛋，配草莓酱。”

　　陈念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周叙言，”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今天不去看日出了好不好？”

　　“为什么？”他把煎好的蛋盛进盘子里。

　　“想在家陪你，”她蹭了蹭他的后背，“看你煎蛋，看你读报纸，看你……做任何事。”

　　他转过身，把她圈在怀里，低头时，鼻尖蹭到她的发顶：“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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