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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蛊(1)
许沧月无处可去,住在客栈里也不安全,萧洄只能带她回了萧府。
路上,许沧月虽然可以正常走路,但四肢明显很僵硬,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五官只有眼睛在动,就像一个木偶人。
萧洄给她披了件外衣,时不时低头看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最后欲言又止半天。
无意间的一眼,他看到许沧月的嘴上一秒好像张了张,但没说话。
他停住脚步,一直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在说,没事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许沧月见他不走了,自己也停在了原地,用无神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又缓缓垂下头,看向地面,两手紧紧拉住几欲滑落的外衣。
毫无征兆地,她终于开口了,但语气显得很没力气。
“萧叔叔。”
“欸。”
“我爹他……没有贪污,大坝倒塌,也不是他的问题,对不对?”
“……”果然,怎么可能没事。萧洄想,也许她一直忍到现在,才觉得也只能问这个问题了。其实她不明白的还有很多。
“其实我爹没有死,对不对?刑场上的人都是假冒的对不对?其实爹他们逃出去了对不对?”
与其让她一直活在幻想里,还不如让她看清现实更好。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他们已经死了。”
话一出口,许沧月没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身体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们许家,为什么偏偏是我要经历这些……
萧洄闭了闭双眼,叹了一口气,冷静到连许沧月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身居高位,总会惹人生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不死,便是忤逆。”
看似平静,萧洄心里又好受到哪里去?自己的好友几日之间就被下了狱,问了斩,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可自己是个大人,在她和外人面前不能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出来。
“叔叔,如果学医不能救人怎么办……”
“以后,我到底该怎么活?”
离开椿县后,沈虞一家辗转各州各县,最后上了一艘商船,去了蜀地。
下了船后,沈虞走得很快,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一直东张西望,想进各种食肆,但又不敢进。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沈父见女儿奇奇怪怪的,便赶在她踏进一家食肆之前,上前拉住了她的后衣领。
“你没事吧,从下了码头到现在,你都怪怪的,是饿了吗?饿了就进去,你爹又不是没钱。”
沈虞顿时脚下一空,缩着脖子转头看他,尬笑道:“我听船上的人说,蜀地的人都是吃辣的,所以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但感觉这里的人好……”
她在脑中思考了一下,搜索一些比较恰当的词。“呃……豪放热情?”接着又看向食肆,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沮丧,“而且我从未吃过辛辣的东西。”
沈母没忍住,掩嘴温柔地笑了笑:“蜀地与江南不同,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们要在这儿待上个把月,你有时间适应。”
见父女俩还呆在原地,沈母一把拉着他们进了食肆。
“别像呆子一样站着了,饿了就进去,刚好带女儿吃点儿不一样的。”
“夫人,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的好……”沈父连连求饶,好像拉他进去是要宰了他。
“娘……我也不是很饿……”沈虞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腹诽她老爹。刚才是谁霸气发言,说“饿了就进去”的?敢情自己也不敢吃辣。
与沈虞不同,沈父沈母在生下她之前,就已经来过好几回了。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个远离江南的异乡。当时二人都还年轻气盛,二十岁出头,离家自顾自来到蜀地行商。
但沈母是初次一人外出,因此在和当地人做生意的时候处处碰壁,过得不太顺利,有次甚至在与别人讲道理的时候被怼哭了。
“前日明明说好与我交易这批西域绒纱,怎的今日突然变卦要给别人?我银票都带来了,做生意不应该讲诚信吗?”
那人露出一副苦恼又无奈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拿出一沓银票晃了晃,张数明显比季月多好几倍。
“可那位公子出的钱比你多出不知道多少,生意人讲信用是没错,可信用又能值几个钱?难道你没听说过另一句话吗?生意人以利益为先。”
“你!”季月本想再据理力争一下,毕竟这批货价值连城,在西域尚且是珍贵之物,卖价极其高,更不用说在中原的价格了。但那交易的人简直是油盐不进,但总归还是钱的问题。季月压着心中的气,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显现出来,“若是钱的问题,我愿意出那位公子的四倍,不过我只带了约好的银票,我住的客栈离这儿也不远,你待我现在回去取……”
季月还没说完,那人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季小姐,我和那位公子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就回去吧。让你白跑一趟是鄙人的不是,真是抱歉了。”说完就转身和其他人谈笑风生,把她晾在一边,丝毫没顾及她的面子。
她何时受过这种辱?季月站定了一会儿,满眼透着不甘。但这是在蜀中,人生地不熟的,和他们吵起来毫无胜算,在场的人会帮他们也说不定。若是吵起来把事闹大了,她就别想在这里混了。
“……算了,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那些。”可他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季月抬了抬头,然后拿上银钱箱子,低着头离开了交易地,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可没心情欣赏人家样貌,只是粗粗瞧了眼那人的长相,随口道了歉:“不好意思。”就小跑着离开了。
沈竹从他们吵架的时候就一直站在不远处。从沈竹的视角看,季月分明就是哭了,只是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流下来。难道刚才她抬头,是为了把眼泪逼回去吗……
沈竹垂了垂眼眸,没有去追那女子,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同她争吵的人。
他收起了冷淡的表情,唇角上扬,眼角弯弯。
“老板,不知我能否与你谈个交易?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第二天沈竹照常出去做生意,傍晚时分,鬼使神差走进了一家酒楼。好巧不巧,往二楼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神情倒是没像昨日一样愁眉苦脸了。
刚好他今天带了那些东西出来。他走上二楼,利落地坐到她对面。
“这位公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季月拿糕点的手一顿,抬头问。
“你……不记得我了?”好歹当时她也看他了,再说他自觉自己长得还不错,脸挺有辨识度,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这才过了一天。
看来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长相了……
沈竹莫名有些失落,心里好像有块大石头往下沉,砸得他心口有些闷,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想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哪想到他刚一口闷了一盏茶,坐在对面的季月一抬头就停下了吃糕点的嘴,然后一直盯着他拿着茶杯的手。
沈竹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吗,我手上有,有东西?”还不忘放下茶杯,仔细翻看自己的手。
对面突然来了一句:“这茶是我买的。”
什,什么……?
沈竹想,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比她还“奇”的女子了。
沈竹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将茶杯随手推到一边。
“……得罪,这茶水钱我付你。”说着,便从衣中掏出了钱袋子,拿出几个碎银子。
季月也毫不客气地把银子收了,顿了顿,问道:“听口音,你的蜀话不太地道啊,你也是外地人?
沈竹微笑:“是,在下江南中人。姑娘也是同乡?”
“嗯。”季月应了一声,随即坐姿端庄,倒是能让人误以为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富家闺中之女。她的确是富家之后,只不过,和“规规矩矩”半点边都扯不上。
”对了,还没问,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知道了他是江南人,她也就不再刻意说别扭的蜀话了,直接用江南口音说话。
而且,在他乡遇到一个与自己同乡的人,总有一种亲近的感觉,但她不敢表现出来,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江南人都比较含蓄吧。
“哦……”被她这么一说,沈竹终于想起了正事,但懒散的坐姿依旧没变,将桌面上的吃食移到边上,把放在地上的大箱子提到了桌上。
“这什么?”季月看到这么大一箱子,第一反应是他想和她谈一笔生意,里面是银钱,而且还很多。
“你打开就知道了。”沈竹递给她一把钥匙。
季月接过钥匙,打开锁一看。
“这不是昨日的西域绒纱吗?可是,不是已经被其他人交易换走了吗,怎么在你这里?”
沈竹早料到她会有疑问,看着她一副见钱眼开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上扬。本来还想逗逗她,看看她气急败坏时是什么样子。
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二人才见过两面,这种行为可能会招人讨厌。他不想被她讨厌。
“昨日你与别人争论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
“什么?!”所以说,她当时的丑态都被他看到了?她心里居然在盘算着要不要花钱发个悬赏令,让人把他杀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你当时还撞了我一下。忘了?”
“抱歉。”
沈竹见她的脸拉了下去,又道:“无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本想花时间去寻你,把东西给你。谁料我随便走进一家酒楼,恰巧看见了你。”
季月心里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还是有些狐疑。
可是,真的就是这么巧啊!
“你怎么拿到的?”
“你离开之后,我和那位老板交涉了一下,顺便……给了他一些别人都给不了的好处。”沈竹摊了摊手,“然后他就给我了。”
季月听了,眼睛微微睁大:“什么好处?”
“当然是钱了。因为有人给了他一个更长远的利益,自然就会毁了与你的约。那我就给他比那人更长久的好处不就好了?他们不就吃这套吗,利益没有最大,只有更大。”
“可当场所有人都很有钱啊。”
“那我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有钱,不就好了?”
这位公……不,同乡,你到底是来给东西的,还是来炫耀自己多有钱的?季月有些无语。
“那你还真是有钱呢。”
“你独自一人来蜀地,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
“知道还不给你多备些钱?”
季月揉了揉太阳穴,一想到这个就头疼:“他们是想这么做来着,但我拒绝了……我哪知道在这儿行商,规矩是谁给的钱多货就归谁啊!”
“所有地方都是这样,不只是这儿。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吧?”
季月恍然大悟般点头,回了句“嗯”,心里对他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他看她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干嘛这么看着我?”
沈竹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除了“这茶是我买的”这句,沈竹想。
季月起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谁涉世未深?你再说一遍试试呢?自己明明也没比我大多少,装什么前辈样……”
突然觉得她更有意思了。
“好好好,深深深,没人比你更深了,这么说,你开心吗?”
季月重新坐回凳子上,吃了口糕点,嘴里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这还差不多。”
“不过,你要是拿出说‘这茶是我买的’时的硬气,恐怕昨日就算我不出面,你也能自己拿到。”
“还有,以后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季月停了动作,鼻头一酸。
几个月后,无论是行商,还是做别的其他事,二人几乎都在一起。最后还是沈竹主动提出来要交往。
“季月,我心悦你,你可愿意和我在一起,到时候不论春夏秋冬,我们都一起去看天下山川?”
季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脸微红,带着一点傲娇:“和我在一起可是要很多钱的,你有吗?”
“和你在一起,无论给你花多少钱都觉不够让你开心来得重要。我的所有,都能任你挥霍,我还会觉得开心。”
最后两人回到江南,沈竹不收一分嫁妆,用历来最多的彩礼娶她为妻,给了季月最盛大的婚礼。只因为是她,所以砸多少钱都值得。
沈母夹了一块毛肚,在辣酱里蘸了蘸,放到了沈虞碗中:“嗯,尝尝看?”
“哦。”沈虞看着毛肚上一摊红色的酱料,说实话是有些食欲的,便不以为然地把毛肚一口吞了。
不吃不知道,一吃辣死人!沈虞慌忙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可不知怎的,嘴里的麻味还是久经不散。
沈虞只能把舌头伸出来,毫无效果地哈气,说话都口齿不清了:“母亲,你想要谋杀亲闺女吗!?辣死我了……”
沈母看了眼沈虞,愣了几秒,嘴唇抿着像是在憋笑:“我才只蘸了一小块地方而已,你至于吗?”
沈虞不语,只是一味地喝茶,约莫喝了六七杯,嘴里的辛辣味才彻底消散。
“想当年在蜀地,我每次和你父亲约出去办事,事后都要一起去吃顿好的。可我对这里的辣味上了瘾,每次吃火锅都点麻辣汤底。”
“可你父亲只字不提不会吃辣这件事,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这样陪着我吃了好几回。”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和我吃完饭,回去之后都会狂喝水,但第二天和他见面,又装成什么事也没有。那段时间真是难为他了。若我知道他吃不惯,肯定会点鸳鸯锅的。”
“什么?原来你知道?”沈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糗事,这事儿放在蜀地更是丢脸丢到家了,没有一个蜀中人是不会吃辣的。
沈竹正了正脸色:“喀喀,我可不是为了能和你吃饭才这样的,我那是为了练习。”
“是是是。”
沈母夹了一块刚熟的羊肉卷,往酱里放了放,喂到他嘴边:“那你还吃吗?”
“……不不不,我不吃了,此等美食你们娘俩享受就行。我买单。”沈竹立马摆手,求生欲极强。
就因为这儿的火锅,他已经对吃辣有很大的阴影了,闻到辣味儿就面露难色。
沈虞不由得笑了。
原本她觉得,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可以幸福。但现在她懂了,一家人像现在一样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斗嘴说笑,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是夜,孤月高悬,照得街道白皙。街上一片寂静,甚至可以用阴森来形容,和白天的热闹完全不同。
“啊——!是……是血!哇啊!”
一阵鬼哭狼嚎将后山的几只鸟儿惊吓得飞散开去。
第二日一大早,衙门门前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有人惊慌失色,有人唉声叹气,有人面带怒气。
“怎么会有如此歹毒之人?竟忍心将自己的丈夫砍死!”
有女子反驳他:“我觉得肯定没有这样的人,那女子定是被丈夫虐待,这才迫不得已!我听说这个王远庆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也不能拿斧头砍啊!我听说衙门的人到了现场之后,那人都血肉模糊了!”
“是啊是啊,那个女的还躺在尸体怀里,指定是脑子有问题!”
沈虞一家刚好路过,听到争论的声音,好奇走了过去。
他们挤进人群,沈竹用蜀话问了一个路人:“发生什么是了?”
那人指了指告示栏上贴的纸,摇头道:“自己看吧。唉……这世道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杀人……”
沈竹闻声凑了过去,将纸上的字读了一遍,眉头渐渐皱起。
“……沈氏独女沈怜云于昨夜用斧头将其丈夫王远庆杀害,且有邻人作证,人证物证确凿,今已将其捉拿,午时待审……”
不出所料,三个人看完之后都脸色一变,尤其是沈虞。她不敢想像斧头砍在人身上有多痛,身子不禁一哆嗦。
沈虞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满脸认真,转身对父亲说:“午时我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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