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火种


      暮渊黎怔怔望着萧璟诚,紫色瞳孔在月光下泛起涟漪。他突然伸手抓住萧璟诚的手腕,将他拽到廊下石凳旁:“你说清楚,恢复记忆是怎么回事?吃了什么药?”
      萧璟诚垂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通讯符:“国师说我被下了离魂咒,需要鲛人之泪配一种毒药唤醒。”他忽然抬头看向漫天星斗,“其实…我捡了不少你的鲛人泪,我该告诉你的。”
      暮渊黎突然跳起来,发梢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你居然瞒了我那么久?!那你现在…想起多少?”
      “全部。”萧璟诚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包括儿时你我在山茶树下重逢,包括我父亲、兄长、阿姐接连战死,包括我师父收我为徒,还有……”他忽然攥紧拳头抵在唇边,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可我宁愿什么都不记得。”
      暮渊黎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萧璟诚。他突然想起儿时,这个总是笑着递出糖葫芦的少年,原来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独自吞咽着这么多血泪。他沉默片刻,突然解开狐裘裹住两人,像小时候在璇武山那样,用体温焐热萧璟诚冰凉的指尖。
      萧璟诚浑身一颤,滚烫的泪水砸在暮渊黎掌心。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被自己调侃“幼稚”的少年,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支撑自己的梧桐木。
      ……

      一个月后,陵阳战场。
      篝火在雪地上投下摇晃的光影,溯酖酒踩着碎冰巡视营地。三百名死士正在往甲胄内衬缝麻药丝帛,角落里忽然传来争执声。
      “你小子会不会绑绳结?”一名老兵揪着新兵的衣襟,“当年靖南侯教我们打连环扣,三息内必须解开!”
      溯酖酒瞳孔骤缩。那新兵抬头的瞬间,眉骨处的痣与萧冥声一模一样。他摸向腰间酒壶的手微微发抖,壶底还刻着当年与萧冥声歃血为盟时的誓言。
      “将军!”新兵慌忙行礼。
      溯酖酒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扯开半截衣袖,看见内侧有一道旧伤。二十年前萧冥声替他挡箭时也曾留下过一道疤,他记得傅执故说过的:“要忠的是国,但不是帝王。”
      “你叫什么名字?”溯酖酒的声音沙哑。
      “回将军,小的叫曹平。”新兵低头,“父亲说我们曹家世代为靖南侯效力……”
      子时,溯酖酒将曹平单独叫到营帐。烛火摇曳中,少年浅蓝色的眼睛让他想起萧冥声和萧璟诚,真的很像很像。
      “将军,这是侯爷留下的雁翎刀。”曹平解下腰间短刀,刀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我父亲说若遇到将军,便交予你。”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溯酖酒掀开帐帘,看见自己的玄甲战马正在啃食草坪上的枯草。

      卯时,绝谷埋伏。
      曹平蹲在悬崖边布置绊马索,背影与萧冥声当年率军突围时别无二致。溯酖酒摸出怀中萧冥声的旧玉佩,塞进少年手中:“若此战我不能活着回去,带着它去千程找萧璟诚。”
      “将军……”曹平攥紧玉佩,“小的父亲曾是靖南侯的亲卫,他说将军与侯爷是……”
      “是要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是契兄弟。”溯酖酒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战之后,你就是我的亲卫。”

      辰时三刻,战鼓震天。
      夷南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来时,曹平突然扯住溯酖酒的衣袖:“将军,西侧藤甲兵阵型有破绽!”他手指向敌阵左翼,“他们盾牌衔接处有条半寸宽的缝隙,可用连环箭破之。”
      溯酖酒瞳孔骤缩。这种战术细节,正是当年萧冥声独创的“裂甲箭阵”。他按住少年的肩膀,发现对方肌肉紧绷如铁,分明是久经战阵的姿态:“你父亲教你的?”
      曹平摇头,从靴筒摸出半截青铜箭头:“这是我在乱葬岗捡到的。当年冬天夷南犯境,我跟着商队押运粮草,亲眼见过他们的军阵。”他忽然撕开袖子,露出手上的疤痕,“这是被马刀砍的,当时我装死才逃出来。”
      箭矢破空声中,溯酖酒的雁翎刀突然脱手飞出。
      刀光如电劈开敌军前排盾牌,曹平几乎是本能地接过刀,反手砍向冲来的骑兵。他的步法竟与萧冥声的“游龙步”如出一辙,刀刀不离敌人咽喉。
      “好小子!”溯酖酒大喝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加入战团。他注意到曹平每砍杀一人,都会迅速将尸体推到己方阵营缺口处,这种用尸身筑墙的战术,正是当年萧冥声的成名绝技。

      午时,敌军发动火攻。
      燃烧的滚木从山顶滚落,曹平突然拽住溯酖酒扑向岩缝。他的动作精准得可怕,仿佛早已预判到滚木的轨迹。两人刚躲进缝隙,就听见外头传来战马的哀鸣。
      “将军看!”曹平指着岩缝渗出的冰水,“这里有暗河,可直通谷外!”他摸出怀中火折子晃了晃,“当年父亲教我辨别地脉走向时说过,绝谷的暗河连通东海。”
      溯酖酒望着少年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个曹平,或许比自己更了解这场战役的布局。
      当溯酖酒被敌兵逼到悬崖边时,曹平突然从背后掷出三枚铁蒺藜。这暗器手法,竟与萧冥声的“天女散花”毫无二致。敌军战马被铁蒺藜刺伤前蹄,将主人甩下悬崖。
      “将军快走!”曹平将最后的羽箭塞进溯酖酒手中,“暗河就在左侧十步!”
      溯酖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发现少年虎口的老茧与萧冥声握刀的手纹完全吻合。他终于明白,这个曹平,或许就是萧冥声留给陵阳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夷南骑兵踏入陷阱的刹那,曹平突然扑向即将坠落的战旗。
      “小平,快躲开!”溯酖酒的怒吼被炮火声淹没。他看见曹平被流箭射中大腿,却仍咬着牙将战旗插进冰缝。那抹晃动的红色,像极了二十年前萧冥声血染的披风。
      溯酖酒被敌军逼到悬崖边,忽然看见曹平拄着断剑爬过来。少年一身伤痕,却仍在笑:“将军,我不会就这么死掉的……”
      他的笑容让溯酖酒恍惚看见萧冥声最后的模样。
      曹平说道:“王爷,你也不准死。”
      陵阳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现在也没下,朔风拍打青铜战旗,溯酖酒的玄铁箭囊在腰间叮当作响。他勒马立在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枯藤如鬼爪攀援。三万陵阳守军已在此埋伏三日,每人甲胄内都贴着浸过麻药的丝帛——这是他从千程黑市换来的“秘密武器”。
      “将军,夷南前锋已至谷口!”斥候滚鞍下马,额角的刀疤在雪光中泛青。
      溯酖酒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刀锋映出他暗红的瞳孔:“传令下去,待敌骑踏入第三道绊马索,放火箭烧藤甲。”
      他忽然想起萧冥声十年前送他入关,离别时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告诉他会等他回来,他的心一抽,“告诉弟兄们,此战之后,陵阳的梅花会开得格外艳。”
      战鼓惊天动地,夷南骑兵的马蹄声如雷滚过草原,当先的狼头大旗刚触到谷口荆棘丛,数十道绊马索突然绷直。前排战马嘶鸣着栽进暗坑,后排骑兵收势不及,人仰马翻间踩碎了冰面下的陶瓮——那是装满桐油的陷阱。
      “放箭!”溯酖酒一声令下,三百支火箭划破雪幕。谷底枯藤遇火即燃,瞬间形成火墙将两万夷南精锐困在中央。他摘下铁胎弓,搭上淬毒的狼牙箭,每一箭都精准射向敌军指挥官。
      待箭矢用尽,溯酖酒弃了长弓,抄起雁翎刀跃入敌群。他的黑衣已被鲜血浸透,每挥出一刀都带起血雾。忽然有冷箭破空而来,他本能侧身,却见左侧裨将被射穿咽喉。
      “狗杂种!”溯酖酒怒吼着扑向放箭的夷南射手,刀锋从对方锁骨劈入。
      “援军呢?”溯酖酒大吼,“援军怎么还不到!?”
      混战中,他感到后心一凉,低头看见染血的矛头穿透了铠甲。踉跄着扶住断壁,却见谷口突然涌进数千生力军——竟是他最信任的副将背叛,引敌军绕后。
      “王爷!!!”

      ……

      雪夜,忱王府。
      萧璟诚突然惊醒,他望向窗外,见北方天际亮起奇异的红光——那是陵阳守军点燃的烽火,在雪夜里灼烧出永不熄灭的血色山茶花。他做噩梦了。望着案头堆积的军报,终于回想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真相,原来都是一盘棋的棋子。
      可接着一只腿上绑有信条的黑鸟飞到窗口,他收到了绝望信息——溯酖酒战死了!

      黑羽楼内星澜握着染血的密报冲进书房,却见唐君澈正在临摹《兰亭序》。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死生亦大矣”几个字力透纸背。
      “楼主!”星澜将密报拍在案上,“夷南十万大军已过玉陵关,而陵阳守军…竟在三日前因后援不足而兵灭,烨崇王溯酖酒战死!”
      唐君澈放下狼毫,指腹摩挲着“亦”字最后一勾:“星澜,妳可知为何本王总习王羲之的字?”他突然抬眼,眼中寒芒如刀,“因为王右军当年写《兰亭序》时,心里想的是‘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次日宫中,萧璟诚呆呆地坐在凉亭里,早朝要开始了。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小诚,你长大了。”颂元茗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冷冽,她坐到一旁,“可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
      萧璟诚握紧手中的红梅,花汁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像极了记忆中的血。他忽然转身,白发在暮色中扬起:“王爷,妳说当年被陛下冤死的人,究竟只是颂元家,还是也有萧家?”
      颂元茗瞳孔骤缩,手中的酒盏“啪”地碎裂。
      望着少年眼底翻涌的血色,原来离魂咒解开的不仅是记忆,还有那个被刻意封存的真相——当年导致靖南侯萧冥声兵败的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因那位忌惮而故意拖延援军。
      “我爹,去见父亲了……”

      太极殿外积雪未消,青铜鹤灯在晨雾中投下斑驳阴影。萧璟诚站在百官队列里,望着龙椅上的李昊。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突然出列,“陵阳急报!夷南大军已至玉陵关外三十里!”
      殿内哗然。萧璟诚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密报,上面是星澜传来的最新情报:“烨崇王战死,死无全尸……”
      “萧世子。”御史大夫的声音突然响起,“陵阳守将空缺,你可愿替父出征?”
      萧璟诚抬头:“臣……”他正要开口便被李昊打断了话。
      “皇叔,你不准去。”
      后头有官员议论道:“烨崇王不会是当逃兵了吧?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谁知道呢,没准跑了吧。”
      太极殿内烛火摇曳,户部尚书的急报还未落地,吏部侍郎突然踉跄着撞进殿门:“陛下!陵阳守军副将有密信传来!”
      “信中说……”吏部侍郎声音发抖,“烨崇王私通夷南,故意放敌军入关!”
      殿内哗然。萧璟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可能!”太尉齐砚突然从文官队列中冲出,“烨崇王若叛国,为何要孤身奔赴陵阳?”
      “装样子呗,没准人家早跑、”那名官员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剑封喉。
      萧璟诚收回腰间的佩剑,抬手擦拭掉脸上被溅上的鲜血。目光扫过一旁面色发白的官员:“我爹爹为国而死,拼了命地守护这个破烂江山。你们在京中是嫌太安全了吗!?”
      竟敢在早朝上当着天子的面杀人,李昊瞬间觉得丢了面子。
      “够了!”李昊突然发怒“萧璟诚,当着朕的面对同僚动手,你好大的胆子!!”他盯着萧璟诚,“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
      “陛下!”颂元茗突然出列,“老臣有本启奏!”
      萧璟诚被侍卫按在地上时,听见颂元茗在身后轻笑。她踩着碎瓷片走来,靴底碾碎一片红梅花瓣:“陛下要治罪,总得先听听死者的证词吧?”她扬手抛出一封血书,“本王才不信陵阳副将的密信,这才是真版。”
      殿内烛火骤然明亮。李昊展开血书的手突然发抖,信中字迹歪扭如虫豸:“烨崇王以身为饵,引夷南主力至绝谷……臣亲眼见他被乱箭穿身!”
      楚承许踉跄着扶住玉柱:“老臣早该想到……师兄他总说要为晟悯兄报仇,原来竟是这般报法……”

      牢狱中,暮渊黎来看萧璟诚了,是的,萧璟诚还是被李昊叫人拖进来了。暮渊黎蹲在一旁,用匕首削着一块冰。
      “远安兄,你说我爹爹为何总爱穿黑衣?”萧璟诚忽然开口,“当年在璇武山,我记得我父亲说黑色最衬白发,他大抵也跟我爹爹说过。”他蜷缩起身子,额头抵着潮湿的石壁,“可我现在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
      暮渊黎将冰雕的小兔子塞进他掌心:“陈管家说我兄长们以前总把我藏在衣柜里,怕我被拐走。”冰刃划破指尖,鲜血滴在冰晶上绽开,“要不我也把你藏起来?藏在千御的珊瑚宫里,谁都找不到。”

      三日后。

      萧璟诚缩在一旁,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李昊的狐裘扫过灰尘,递来一壶酒:“那日皇爷说不准你上战场,说要替萧家留个火种。”酒液泼在地上,“可你偏要当那扑火的飞蛾。”
      萧璟诚说:“陛下可知,我爹爹临终前在信里写了什么?”他突然仰头饮尽残酒,“他说‘莫怪阿诚总爱养猫,那些猫儿的眼睛,像极了陵阳的星空。”

      雪夜,黑羽楼。

      星澜抱着剑守在廊下,看着唐君澈将《兰亭序》投入火盆。火光映亮他腰间玉牌,那是一块白玉。
      “楼主,陵阳防线已布置妥当。”她轻声道,“可咱们真要让萧世子……”
      “他本就是为破局而生的棋子。”唐君澈将烧成灰烬的宣纸撒向雪地,“他还是个孩子,不该被圈入这朝廷纷争。”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火种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672510/1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