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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兰
热热闹闹的春节来了,大年初一,全漳县都在忙活着春节祭河神,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个古朴的小城,春节所祭的河神是漳县的母亲河,鸢江。那涛涛江水见证了漳县百姓民生,世世代代。
今天,它格外澎湃。
且看第一幕:暗潮汹涌。
“诶,你听说了吗?那郝夫人疯了!”
盛喜街有名的井北客栈里,坐着两名劳累的粗使老农。
“这过上春节了,她挑这时候疯?晦气。”
“可不是!说是被郝府扔出来后疯了的,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想不开,不生孩子…这大过节的。”
这时两人的语气突然都小心翼翼起来,仿佛说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过节了,今年春祭…选谁啊?”
一人努努嘴:“就,她呗。”
“她?倒是够格,行吗?”
“怎么不行啊,河神大人娶有罪的灵魂,那女人一个普通人家,攀高枝嫁进郝家十几年,哪里都没亏待她,她硬是不生不育,不选她,选谁?”
一时间全传开了,全漳县都在讨论今年的新娘,不久后,他们都知道了有个前郝夫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整个县浩浩荡荡,去找这位前郝夫人了。
这浩荡的声响,惊动了尹蝶兰。
尹蝶兰听着窗外的动静,本以为是大年初一比较热闹,却直觉不对劲。
方明逸说,应该是在抓祭神用的牲畜。在他小时候,漳州百姓都会宰杀一头牛作为祭品献祭河神。
“说到牛,我之前总有个疑问,”尹蝶兰道,“为什么当初大娘上的是马背?”
“天下第一经《易经》里,牛代表女性,马代表男性…”她的眼里逐渐显出锋芒,“…怕是作祭品的不是牛了。”
方明逸闻言正色起来,站起身:“走吧,出去看看。”
第二幕:河神降临。
尹蝶兰的猜测是对的,张贱灵已经被绑上了花轿。
红衣红轿红车队,唢呐震天响,轿子外人人脸上皆喜色,喜庆得骇人。
他们高声唱着:
“新娘子,红妆情,今个我,献给您。”
“花月貌,蛇蝎心,请您啊!显显灵。”
“鸢神河!河母亲!化风雨,润田地。”
“今个我,献给您!请您啊,显显灵!”
轿子行至涛涛江水面前,眼看就要被推下去沉江。
赶过来的两人被人群挡在外面,尹蝶兰飞快地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这时方明逸说:“我有一个办法,需要你帮我。”
“蝶兰,帮我把河边的人群清开。”
尹蝶兰点头,寻了一把摊子上的弓,又抓了把箭。
她站上一处高台,拉弓上弦——
一箭以破竹之势射出,没入轿子前方的空地。
人群一惊,轿子顿住。
又是三箭连发,直接在轿子前面拦了一排。
而后方明逸便在这道屏障后,款款登场。
众目睽睽之下,方明逸抬手,解了衣服:
“你们,可看清我的身体了?”
只见所有人一愣,反应过来后,惊恐地齐刷刷跪下,大声叩拜道:
“河神大人!”
第三幕:陡然生变。
原来,传闻中的鸢河神,便是男女双生,以命为祭显神通灵,若敢冒犯,血流成河。
“草民愚钝,不知是河神大人下凡!”一人喊道。
全场都安静得很,尹蝶兰警惕着形势变化,突然有一个声音道:
“都看瞎了眼了!这是方姑娘,就是个怪物!”
是李大伯李双木。
“光天化日,如此有伤风化!把她拉走!”
“李伯,不敢啊,她…这副样子,万一会个什么妖法……”方才喊话的人苦着脸道。
“去啊!她能有什么本事!”李双木急得跺拐杖。
于是几个壮汉畏畏缩缩地上前,结果又是一箭射在地上。
高台上的尹蝶兰握着弓道:“我看谁敢。”
见状,李双木又急又气:“方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
“别叫我姑娘,我不是女的,不是男的。”
“那你是什么,我就说你是怪物!”李双木拿拐杖指着他。
熟悉的话语,但方明逸早已今非昔比。
他只是温雅地道:“我是我。”
“同你们一样的,我。”
一名老妇站出来,尖声叫道:“你好歹有头有脸的,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我看她就是妖怪,妖怪才不知羞!”
“对!妖怪!”
“把她献给河神!”
于是一双双手伸出来,伸着够着,要将方明逸推下身后汹涌的鸢江。
非我族类,其下场,只有死。
方明逸丝毫不惧,反而有愤意。
他心里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愤怨:
“何谓异类,何谓人,自古以来,约定俗成?”
人群的手有些犹豫停顿。
方明逸望着这一双双蒙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说我是人,我便是人,你们说我是妖,我便是妖?”
“我是什么,轮不着你们定义。”
话音落下,好像言出法随一般,世界,突然变了——
只见那人群里的人纷纷定住,像凝固的蜡像,没有了灵魂。
也罢,他们本就没有灵魂。
“我生而为人,与你们有何不同?”
方明逸缓步上前,捏起一个人的下巴,问道:“你来说说,有何不同?”
那人颤抖着身子,却掩不住眼里的厌恶:“你…你是怪物…”
“我是人。”
“你,你是畸形的人…”
“不,我不是畸形。”方明逸放开了ta,站起身来,“并蒂双生,并非畸形,世间万道,焉知对错。”
“我一直在说,我们一样,但似乎你们没能理解。”
那就体验一下吧
只见,人群中生生面孔全部变得模糊起来,搅乱着,他们身形抽缩,一个个灵魂从里面挣扎出来。
这荒唐的一切,此刻定格在这里。
只见那一张张人脸逆向生长,溯洄至胚胎时。
每个人的生命初期都是是双性,没有男女之分。
所以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于是,方明逸消失了。
第四幕:幻想?世界。
方明逸消失后,尹蝶兰短暂地愣了几秒,而后她猛然意识到:
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方明逸一走,这个世界没有了他的心念控制,天地动荡起来,简直像地震了。
人群恢复原样,苏醒的人们惊恐着,更加确信了方明逸是妖怪,她带来了天灾,是祸害。
他们将目光射向尹蝶兰。
“她们是一伙的!”
“死!让她死!”
茫茫人海,群情激愤,人们高喊着要杀了她。
尹蝶兰思索着什么,这时,轿帘被掀开:
尹燕玲身着嫁衣,走了出来。
世界安静了,人群静默一瞬,又暴乱起来。
“她要跑了!”
尹蝶兰惊讶地发现,她的面容早已改变,竟像他母亲。
“贱妇!你敢跑?”
李双木从人群中出来,冲着尹燕玲的脸扬起巴掌,被尹蝶兰一个借力挡下。
李双木暴怒,这时,世界再次崩塌变幻。
尹蝶兰突然被一拳打在地上,小腹剧痛,她意识恍惚一瞬。
再恢复清醒,她看清这是她小时候住的房子,而对面的李双木,早已成了父亲的样子。
每个年幼的女孩都会惧怕暴力的父亲,尹蝶兰也不例外,她心里那个小小的女孩,仍然恐惧着:
力量,权力;父亲,父权。
这是压迫。
这是不公。
现在成为执法者的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女性的腹部,是诞生生命的地方。
他怎么敢。
李双木走上前,那张脸已然陌生又熟悉:
“孩子,爸爸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和爸爸作对呢?”
“你要装失忆,我不奉陪。”
李双木语塞了一下:“我这不都是为你好!”
尹蝶兰笑了。
“为了我好?难不成你害死我妈,也是为了她好!”
“真当我不知道你干过的事吗?”
在母亲的新书让她功成名就时,这个男人就崩溃了。
ta接受不了有女人耀眼,强大,优秀,因为ta是个极度渴望强大的人。
于是ta骗自己爱上了她,骗了整个世界。
ta骗她说爱她,结了婚,说着天经地义,行房后将她的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怀孕后,ta将她关在家里,做得像一个天衣无缝的好丈夫,一步步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后来ta又骗年幼的自己,说都是她的错,说女人天生是男人的配偶,弱小又可怜;最后东窗事发,又靠暴力与性侵害得母亲最终死在医院里。
ta是个优秀的说谎者,骗了全世界,骗了她半生。
可喜的是,现在只剩ta自己,自欺欺人。
尹蝶兰轻轻地说:
“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第五幕:蝴蝶花开。
李双木嗤笑一声:“你们女人才是。”
“你说是就是?”尹蝶兰依旧坐在地上,挑起眉看ta。
“全世界都说是。”李双木得意着,“你还不明白吗?反抗就是个笑话,权力上位者就是天!上面要这么规定,所有孩子从小听到的就都是这样。”
“你穿着这身衣服,不过是给虚假的平等卖命。”
尹蝶兰不为所动:“我说过了,你自欺欺人。”
“全世界说的,管你是真是假,就是真理。”
尹蝶兰笑着摇摇头:
“全世界不算,我自己说了才算。”
李双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蠢货:“呵,世界就是这样,你怎么想,都是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否则,为什么那个一级警司的肩章不是你的?”
然而说完这句话,李双木却看不透她的表情了。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尹蝶兰抬手,指向右肩上,三星一杠的肩章。
男人愣住了。
尹蝶兰静静地直视他:“全世界,只有我一人。”
世界从来都是,在每个人的眼中大相径庭;每个人都在以己度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别人眼里的自己。
所以,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世界再次变换,一瞬间,尹蝶兰回到了波涛汹涌的江边。
只见街道的房屋上、地面上,蝴蝶兰枝藤疯长,漫了满墙,连天上都飘着花瓣形成的雨。
那样浪漫,自由,华丽,独立。
所有人都静默着,眼看着这一天赐的奇观。
“孩子。”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道。
尹蝶兰睁大眼转身:是大娘。
此刻的大娘,真像带大自己的奶奶。
在从前的世界里,奶奶已经去世了;在这个世界里,她们也生未见一面。
尹蝶兰上前拥抱她,她的魂魄,便安心散入天际了。
这时她看向身边的尹燕玲,同样用一个拥抱表达了自己的思念。
相似的面容足以说明一切:
这是她那个,在她十二岁就离开的妈妈啊。
遥想起,已是一年前的除夕夜,一切的开始:
那天早上,所有人心里的一级警司肩章,给了另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母亲丧命的真相。
那天晚上,方明逸被破门入室的舅舅性侵。
曾经的方明逸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曾经的尹蝶兰不明白,为什么世界是这样。
就因为他的性别吗?
就因为她的性别吗?
然而那个人死了。无论是刚刚堕入犯罪地狱的,还是已经作恶多端的。
善恶有报,世间自有公道。
尹蝶兰刹那间看见了好多个自己:那个趴在医院床边的12岁,站在医院床边的26岁…
还有现在。
她轻轻说,不一样了。
如果说,那些不平不公历经千年难除其余污、如果说人心里,“性别”的观念根深蒂固,若群山环连。
全世界都在说,听不见地说着这场,整片大地的墨守成规。
我将举起手,不会再反抗。
因为我不需要别人的看法和定义,不需要向别人证明,证明自己,证明对错。
我一颗心,就是真理。
星辰变换,时空逆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全世界不算,我自己说了才算。
尹蝶兰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
这个世界,是她和方明逸做的一场梦。
一场改变现实的梦。
执境,是执念之境;
念行,是心念出,行法随。
面前,那个在现实里已经被宣告死亡的父亲,李双木的面孔模糊了千万张脸,ta还在挣扎着:
“男人……女人……”
“这才是对的…全世界的真理…”
尹蝶兰走上前去:
“没有真理,我们没什么不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终点——”
看着ta的样子,尹蝶兰想起,ta在现实中,也是这样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于是尹蝶兰合上了他的双眼,道:
“安息。”
这世上本来哪有什么分别?
人们定义了“性别”,却忘了,我们都是人。
殊途同归,性别无别。
第六幕:心念成真。
“砰砰砰”
时间倒回,除夕夜的凌晨四点。
方明逸被拍门声叫醒。
上午十点,大年初一。
“砰砰砰”
尹蝶兰被拍桌子的声音吵醒。
尹蝶兰如梦初醒,心想着的还是刚才的一切。
她方才,是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睡着?
这一切,都是梦吗?
这时林秀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姐,出警了,之前那个红灯区的案子有进展,藏尸处找到了。”
公事第一。尹蝶兰直起身,迅速恢复了出警状态。
林秀一抽了张纸递给她:“你肩上怎么脏了。”
尹蝶兰接过,在侧头的那一瞬,了然。
肩章上,一杠,三星。
她再看了看林秀一,也是一杠三星。
林秀一奇怪道:“怎么了吗?”
尹蝶兰强烈地直觉到:“藏尸处,在哪?”
“盛喜街,一栋仿古式小楼。”
“它有名字吗?”
“有,邂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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