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猫随猫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更难走。
　　上山的时候背着空竹篓，下山的时候竹篓已经满载着橡子。
　　唯有乌肃还能健步如飞。
　　一人一猫用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一进门，沈琰忙放下自己背上的背篓，再去解乌肃斜挎着的小竹篓。
　　沈琰灵活的手指很快就解开了绑着的绳索，将竹篓放在地上。
　　乌肃感觉背上的重量消失后，忙掉转头来看他的奋战成果。

　　沈琰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乌肃疑惑地看了看竹篓，再看了看沈琰，看了看竹篓，再看了看沈琰。

　　他把黑色的鼻子和一努一努的嘴巴一同塞进竹篓了，用力嗅嗅。
　　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巴从竹篓里拔出来，鼻子翕动，在空气中找啊找，旋即他的视线落在了沈琰的裤子口袋里。
　　沈琰忽然有种上学时偷带零食被严肃的教导主任发现的心虚。

　　乌肃低耸下眉头，胡须都垂落了，原本一路都高高竖起的尾巴也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去。
　　“喵呜……”
　　乌肃低低叫了一声。

　　沈琰顿时手足无措了。
　　“乌肃我……”沈琰蹲下来平视乌肃，“猫的背和人类不一样，猫不能背很重的东西，我怕你受伤才自作主张拿了一些橡子出来。”
　　“抱歉。”
　　沈琰认真地道歉，“我不应该瞒着你的，对不起，我该和你先商量……”

　　“沈琰，”乌肃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不是一般的小猫呀。”
　　乌肃竭力把自己的身体拉长，“你看，普通小猫长不了我这么大。”
　　“普通小猫也不会说话。”
　　乌肃把自己右爪子盖在沈琰的额头上。“普通小猫也没有灵力。”

　　沈琰感受到如暖流般的灵气灌入自己身体。
　　他的心里第一次如此慌乱。
　　“对不起乌肃，我……”

　　“猫是乌肃，是山神大人。”
　　乌肃坐得端正极了，神情是沈琰从未见过的正经。
　　“我还是你的夫君呀。”

　　乌肃的眼睛在太阳下，依旧是那么明亮，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
　　他浑圆的眼睛望着沈琰，难过的情绪不断从眼睛里流出来。
　　“猫也是有用的。”

　　沈琰慌乱的心在胸膛里捣乱，他有无数想说的话，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乌肃大人的能力……
　　但是他一看见乌肃的眼睛，就感觉自己的心被看穿了。

　　他好像一直都很矛盾。
　　一边把乌肃当成山神大人，高高供起。
　　一边又把他当成小猫，隔绝交流。

　　乌肃往后退开一步，低低地叫了一声。
　　沈琰从来没有在乌肃身上听到这么悲伤的叫声。
　　乌肃大人一直都是有活力的，开心的。

　　乌肃叫完，转头小跑着离开了。
　　他跳上院墙，回头看了一眼沈琰，又从另一侧跳下去，逐渐跑远了。

　　沈琰愣愣地看着乌肃跑掉的方向。
　　直到脸被太阳晒得发疼，沈琰才惊醒了一般。

　　他沉默着把背篓里装着的橡子倒在竹匾里，用手将橡子铺平。
　　然后他出门去山上又捡了一趟橡子。
　　小巧的棕色橡子在竹匾里铺了满满一层。

　　这次再回来，沈琰坐在屋檐下满头满脸都是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沈琰在厨房的灶台上烧了热水，勉强把自己擦了擦，都来不及回屋，坐在核桃树下的躺椅上就沉沉睡去。
　　*
　　“你来了。”已经许久不见的小山猫又一次出现在了沈琰的梦境里。
　　沈琰上前几步，抱住小山猫的胸脯，小山猫胸脯上的毛毛更厚实，沈琰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对不起乌肃，我好像把你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沈琰低声说，他的声音从毛毛山里飘出来，很轻很小，小到乌肃差点就要听不见了。
　　还好只是“差点”而已，乌肃抖了抖耳朵，他还是听得清的。

　　小山猫抬起爪子，轻轻地把沈琰抱住，侧躺下来，沈琰顺着他的动作，躺进毛毛山里。
　　小山猫抱着他，“怎么会呢，我对于你的出现十分欣喜且无比感激。”

　　沈琰用脸蹭蹭身下柔软的毛毛，“乌肃，我感觉梦境里的你和外边的你不太一样。”
　　乌肃将原本围在身体周围的尾巴卷上来，盖在沈琰的身上。
　　“梦境里的我是作为山神的我，外边的乌肃是我的幼体。”
　　“神力的衰退不是简单的能力退化，若是你没有出现，再过几年，外面的乌肃会先消失，随后我的意识也会泯灭在天地间。”
　　“但不论哪个都是真实的我。”

　　乌肃的尾巴轻轻晃动着，拍在沈琰身上。
　　很有节奏感的安抚，让沈琰的心都跟着放松下来。
　　“那我们在梦境里发生的事，外边的乌肃会知道吗？”
　　乌肃说：“当然，他们本质上都是我。”

　　沈琰翻身坐起来，认认真真地向乌肃道歉。
　　“之前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沈琰说：“我一边把你当成山神来敬畏，一边又把你当成小猫来对待，不论那种，都没有把你放在‘家人’的位置上。”
　　沈琰抱住乌肃的左爪爪，“原谅我好吗？”

　　乌肃听完，愉快地呼噜了一声，尾巴都缠到了沈琰的腰上。
　　“没有关系，他会原谅你的，我也是。”
　　“你可是我的夫人，夫人可以做错任何事情。”

　　乌肃将大脑袋挪过来，用鼻尖轻轻碰了碰沈琰的额头。
　　湿漉漉的气息喷洒在沈琰的脸上。
　　“回去吧。”
　　*
　　沈琰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盖了一张薄毯。
　　毯子的一角上还留着清晰的两个牙印。
　　圆圆的。

　　沈琰握着被子，心里又软又酸，像是被人往胸膛里灌了柠檬蜂蜜水。
　　“乌肃，晚上想吃鸡汤馄饨吗？”
　　以往这时，欢快的喵喵声就会在他周围响起。
　　但是今天沈琰没有听到回应。

　　他闭上眼睛让微弱的灵力在身体里流转起来，很快，他就感觉到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一盏萤火。
　　沈琰睁开眼睛，顺着萤火的方向找去。
　　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闭上眼睛再感受了一次。
　　没错，就是这个方向。

　　沈琰从躺椅上站起来，顺着灵力指引的方向寻去。
　　这边是厨房旁的杂物间。
　　沈琰推开门进去，里边黑漆漆的，暗黄的灯泡能照亮的空间有限。
　　沈琰在里边摸索着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乌肃。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今晚要吃鸡汤小馄饨吗？杀一只喂养了两年多的老母鸡，用砂锅小火慢慢熬三个小时，鸡汤熬到金灿灿的。用猪腿肉剁馅包成空气小馄饨，皮薄馅鲜，用鸡汤煮到漂浮起来就能出锅了，撒上一把葱花，还可以给你烫点顺滑的细粉。”
　　沈琰边说，边认真地看着黑暗的房间。

　　忽然，他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角落，一道粉色一闪而过！
　　沈琰连忙摸过去，果不其然，他摸到了热乎乎毛绒绒的毛毛。

　　乌肃见自己被发现了，“喵呜”叫了一声。
　　糟糕，早知道刚才就不舔嘴巴了。
　　乌肃在沈琰摸第二下前，嗖一下跑开了。

　　他跑出去沈琰才看清楚，刚才乌肃藏在家里用来腌咸菜的坛子里。
　　坛子是棕黑色的，乌肃钻进去简直是完美隐身。

　　沈琰追出去，就看见屋顶上多了一只纯黑色的巨大屋脊兽。
　　他把手围拢成喇叭状，“我错了乌肃，您就大猫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屋顶上的“屋脊兽”把耳朵压下去，脑袋圆圆得像海豹汤姆。

　　沈琰笑笑，去村里买了一只老母鸡。
　　他们家自己养的鸡还得留着下蛋，禁不住他和乌肃这么祸害。

　　母鸡汤炖在砂锅里，香气很快就顺着风飘到屋顶上空。
　　“屋脊兽”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沈琰看到了他的动作，飘忽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幸好乌肃大人是一只好哄的猫。
　　用美味的食物还能哄得回来。

　　沈琰用擀面杖将馄饨皮擀得薄薄的，垒成一小摞。
　　然后他动作极快地包了起来。
　　十几秒一个。
　　泡泡馄饨主要吃个鲜，重在喝汤。馅料不用放很多。

　　老爷子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屋顶上的乌肃。
　　他钻进厨房里，小声问沈琰，“乌肃大人这是怎么了？”
　　沈琰正忙着将炖好的鸡肉撕成小块，他动作不停，“被我惹生气了。”

　　沈老爷子一听，急了，一巴掌拍在沈琰胳膊上。
　　“你这孩子，好端端你惹乌肃大人干什么？”

　　乌肃看见了，在屋顶上嘹亮地叫了一声，“喵嗷——”
　　沈老爷子连忙把手缩回来，“好好好我不打。”
　　乌肃气恼地甩甩尾巴。
　　哼，打就打管我什么事。

　　沈琰在厨房里问，“乌肃，你的鸡丝要不要做一份凉拌的呀，炸点干辣椒段，又香又辣，小葱也切成细丝和蒜汁一起拌。”
　　乌肃紧紧闭着嘴巴。
　　半分钟不到，乌肃就破功了。
　　他中气十足对着厨房大声到：“喵——！”

　　一顿美味又暖心的饭吃完，乌肃终于被哄好了。
　　晚上一人一猫重归于好。
　　只是今天的视频很好剪，沈琰快速搞定后，在衣柜里好一通翻找，才找到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袋。
　　乌肃在他翻找的时候，把脑袋从他胳膊下面探进来，一起好奇地看：“沈琰你在找什么？”

　　沈琰把塑料袋抖得刷刷响，给他展示：“是毛线。”
　　袋子里装着好多团毛线，各种颜色都有。
　　“你要做什么呀？”
　　“是秘密喔，做好你就知道了。”
　　沈琰抱着线团和钩针坐回炕上，“你今晚要直播吗？”

　　乌肃犹豫片刻，“那还是播一会吧。”
　　多积累点信仰之力，说不定他还能再有突破。

　　沈琰组装好灯架支起相机，调整好位置才连上直播间。
　　关注了螃蟹的粉丝已经习惯了这个账号由一只猫直播。
　　今天沈琰一同出现在直播间的时候，大家都惊奇极了。

　　[螃蟹好久不见]
　　[螃蟹今天要陪着猫猫一起直播吗？]
　　[螃蟹手里在干什么？]

　　沈琰帮乌肃调好电视剧，才举起手里的线团向摄像头展示：“小物件。做好后大家就知道了。”

　　直播间里大家聊聊天，乌肃看着电视，沈琰手指灵巧地翻飞着。
　　两个小时过去，沈琰手里的东西已经初具雏形了。
　　沈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正要问乌肃要不要一起喝点水。
　　原本躺成一条猫的乌肃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耳朵向后撇着，紧紧贴在脑袋上。
　　沈琰心里也有所触动，一股奇怪的氛围在他身边降临，沈琰心神不定，他轻声唤：“乌肃……”
　　乌肃低低地叫了一声。
　　下一秒，他就跳下炕飞速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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