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澜

　　这户人家家里有个小孩，不过八九岁，眨着眼睛看着许青瑜两人笑。

　　许青瑜看她扎着两只朝天辫，豁门牙，天真的笑着，不禁摸了一下她的脸，“好俊的小孩。你叫什么呀?”

　　没等答话，旁边的妇人抢先说道，“这孩子叫翠翠。”

　　许青瑜翻了翻包裹，找出几块糕点递给翠翠。

　　小孩笑嘻嘻的接过，“谢谢姐姐。”

　　妇人爱怜的摸着翠翠的头，“这孩子嘴馋的很，就记吃，不懂事。她爹走的时候还念着吃糖。”

　　许青瑜问道，“敢问翠翠她爹是怎么了？”

　　妇人叹了口气，“被土匪掳走了。我的命也是苦，当时还怀着孩子，一着急就掉了。要不是刘大哥好心收留了我们母女俩，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许青瑜听了心里起疑，正要再问，沈南和这家男主人走了过来。

　　“你还不带着孩子睡去，又在这唠叨些什么。”他对妇人呵斥道。

　　转头又对沈南和许青瑜道，“家舍贫寒，只能拾掇出一间房。你们快去歇息吧。”

　　进了门，许青瑜啧了一声，“只有一张床。”看了一眼沈南，“我不介意挤一下。”

　　沈南许是疲乏，进门起一直没说话，也没看她，目视前方，“我打地铺。”

　　“随便你。”许青瑜浑不在意道，“那下次换我。”

　　把头发散下，许青瑜解下外衣挂起来。看见沈南在跟她对角的地方倚墙坐着，紧盯着地上的尘土。

　　许青瑜是个胆大的人，知道沈南不会揭发她后也没有之前谨慎，当下看他呆呆的，就起了戏谑之心。“沈哥哥，你在看什么呢？”她夹着嗓子问，最后还笑了起来。

　　沈南终于把视线移到她身上，她还促狭地笑着。但看到沈南一言不发向她走了过来，才止住笑，略带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许青瑜坐在床上，沈南立在一旁看她，因为紧张而抿着的唇，浓密睫毛下清亮的眼睛，像盈盈的泉水。她的头发没有小时候那样卷了，只发尾翘着，黑亮的绸缎一样层层的堆在肩上，沈南特别想摸一下。

　　“你要干吗？”许青瑜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有点重了。

　　沈南无端想起妹妹养的那只黑猫，不爱理人，自己被抓了好几次。但还是很喜欢，拿着鱼干去讨好它。

　　许青瑜握紧衣袖里的短刀，这时沈南突然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许妹妹，我们要有大麻烦了。”

　　许青瑜睁大眼睛看着沈南，他还带着一脸笑，好像只是开了个无关疼痒的玩笑，但接着说道，“何二只是明面上一个棋子，冯大林才是山匪的首领。”

　　沈南从上山剿匪到来到坡下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进了这户人家后才察觉出来，是太过顺利了。每一步都好像被推着走，线索被依次摆了上来。他破过太多案，这种情况要么是贼人太过蠢笨，要么是贼人在给他做局。

　　“你从山匪里听说冯大林是被何二抓上去的，从官府案卷也是这样写的。”

　　“我刚进锦衣卫时在青州办过一个案子。本来是县里知府已经审出结果了，但嫌犯家里人不认，向州里一遍遍申冤。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嫌犯，他也认罪了，是不好翻案的。我也是细细查了半个月才找出真凶，叫做林风。他行凶前就计划好了，栽给了死的那人仇家。不是他贿赂的衙门里的小厮因为别的事情败露，我也想不到是他。”

　　“后来这个林风被判了流放。我想着罪不及家人，要去帮一把他的家眷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只见到林风妻子的弟弟，叫何二。”

　　“你说什么？”许青瑜皱起眉，“死在山上的那个何二?他确实是青州人氏。”

　　“我本来已经忘了他，毕竟这天下重名的人也多。但林风有一女，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叫翠翠。如果山上的是何二，这个翠翠也就是林风的女儿。”

　　“何二为什么要逃到坡下村?这里离青州很远。许是来投奔他姐姐。那妇人说了孩子的生父被土匪掳走，那林风就是逃到这里了。”

　　“何二一到坡下村，就住在冯大林家，冯大林就是林风。”

　　“偷窃，报官，被掳走，许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不然解释不了失窃的李家上下一大家子全被杀掉，冯家只是一个冯大林被掳走。”

　　许青瑜皱了皱眉，“如果何二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放过林风呢？”

　　沈南离的更近，近乎耳语道，“有这个可能。但何二已死，是一个活着的人把我们引到坡下村。那个人想要我们死在这里。”

　　“山上打的轻松是土匪不在那里，而是在这。我们见的人家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许青瑜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怎么能在官府眼皮子下转到这里?村民就没人向官府告发?”

　　沈南拉走她手里的刀，“两种可能。一是官府里有人，二是这个村已经没有人能告发了。我觉得不管那种情况我们都要交代到这里。除非小许将军能以一敌百。”

　　村子里太过安静，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几个黑衣人蹑手蹑脚的靠近许青瑜他们的房间。

　　灯已熄了许久，久不闻声音，一个人大了胆子，举起火把欲点屋前的草垛。

　　咔嚓一声，他举着那只手臂被砍到地上。眨眼间，许青瑜已经到了他身边，手起刀落，取了他的性命。

　　事发突然，另外几个人立刻要往回跑，但没快过沈南的飞刀。

　　不过转眼功夫，院子里已经放倒了一地。

　　“沈指挥，你这样快，还担心什么。”许青瑜从后面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但随即和他一道被眼前的场景骇住。院门前围的都是人，拿着木棍，砍刀。

　　许青瑜慢慢往后退，后面的屋子突然炸了起来，燃起了火。

　　沈南轻肘了下许青瑜，“小许将军，有你我能放心吗？”

　　许青瑜咬着牙，“干。”

　　火焰已经烧到身后了，想活命只能往前冲。
　　沈南和许青瑜背靠背向前杀去。

　　许青瑜手执长剑左右劈砍，大力格开侧面捅过来的长矛。人太多，稍有不慎就挨了好几下。忍着手腕，膝盖被木棍敲击的钝疼，她迎向正前面的举砍刀的恶徒，一剑劈开他面门，向前突去。

　　从她披上戎装那一刻，她就明白在战场上想活命就不能怕死。四面皆是死局，唯一冲出去才有生路。

　　沈南拉着她略一侧身，避开身后飞来的菜刀，“你要去哪？”他大声喊道，但在身后喊打喊杀的嘈杂中根本听不见。

　　跟着许青瑜一路往前冲到断崖之上，沈南皱眉道，“这里不通。”

　　没有回应，许青瑜已经跳了下去，沈南和身后匪徒都惊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匪徒把刀转向沈南，更加凶狠的出击。一个人招架不住，沈南咬牙也跳下崖去，用刀卡住崖壁减慢下坠速度，将将在崖壁间稳住身体。

　　“许青瑜。”沈南大声喊道，没有回应。

　　他不过慢许青瑜半刻跳下来，现在不见她，只怕没抓住崖壁直接坠了下去。

　　从崖壁下到底下，沈南指尖已经血肉模糊。顾不上疼，他边走边喊，终于在一颗歪脖子树下看到靠在上面的许青瑜。

　　“醒醒，许青瑜，醒醒。”他大力摇她，看到她眼睫一动才松了口气。

　　坡下村得名因为建在斜坡上，村的北边有一断崖。眼看着匪徒太多，一直纠缠下去她和沈南会力竭被乱刀砍死，许青瑜就动了借崖壁脱身的念头。

　　冲下崖壁时，许青瑜想把刀插进去，没想到下滑数十米刀直接折断。她穿过层层枝丫重重砸向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被沈南摇醒后，她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看着眼前的沈南有三个脑袋在他眼前晃。

　　“你不要动。”她不高兴的拍开他的手。

　　沈南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我没摔傻。”许青瑜推开道，但她看不清，“让我缓一下。”

　　沈南不放心的看着她，“你还能走吗？”

　　许青瑜深吸一口气，“当然。”她想站起来，但腿上的剧痛让她差点摔了下去。狠狠扣住粗糙的树皮，她疼了一头汗，“腿断了。”

　　沈南安慰道，“这么高摔下来，没有痴傻又或半身不遂已是幸事。”

　　“沈南，你能帮我找根木棍吗？”许青瑜苦笑了一下，“这样子走，真怕后半生成瘸子了。”

　　沈南找回来的只是一尺长的木条。他娴熟的劈开，按了按许青瑜的伤腿，固定上去。又把外袍衣角撕开绑好。

　　“没想到沈指挥还会这个。”许青瑜赞叹道，因为疼痛，她的声音发虚。

　　“我会的很多，你且慢慢学着吧。”沈南毫不客气道。他把刚拾的草药团了团，递给她。

　　“这是什么？”许青瑜直接放嘴里，又吐出来，“这么苦。”

　　“有毒的。”沈南笑道，难得见她这么信任。

　　“你要破坏我们刚建立的情谊吗？”许青瑜瞪着他。

　　“没骗你，真有毒，吃了能让人昏睡，但没别的坏处了。你腿伤的重，睡过去就不会疼了。”

　　“不需要。”许青瑜道，“但多谢了。恐怕我们不能歇，天亮前要赶回去。”

　　沈南看着她，“你还是别走了，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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