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答案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图书馆的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光带。蔚然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沙沙的声响。对面座位空着，许祈迟到了十七分钟。

　　手机震动了一下。

　　【许祈】：马上到！路上有只猫生孩子了！

　　蔚然看着这条消息，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很急，还带着喘气声。许祈抱着书包冲过来，头发乱得像被台风刮过：“真的！三只小橘猫，在纸箱里！”

　　“安静。”前排的女生回头瞪了一眼。

　　许祈缩缩脖子，压低声音：“就在便利店后面，老板娘说猫妈妈不要它们了。”

　　蔚然把笔记推过去：“先把昨天的错题订正了。”

　　许祈哀嚎一声瘫在椅子上：“学霸大人，你都没有心的吗？”

　　但还是乖乖拿出试卷。阳光移到他脸上，照亮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蔚然发现他左耳后面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渗着血珠。

　　“耳朵。”蔚然指指自己的耳后。

　　“啊？”许祈茫然地摸耳朵，碰到伤口时嘶了一声，“可能是被纸箱划的。那纸箱可硬了，我费好大劲才掰开的。”

　　他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牛奶和猫粮：“等下还得去喂它们。”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蔚然做完一套题时，发现许祈正对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

　　“第几题不会？”蔚然问。

　　“都会。”许祈回过神，“就是在想……那几只小猫怎么办。”

　　图书馆的钟声敲响十一下。许祈突然站起来：“我去看看它们！”

　　蔚然拉住他的衣角：“做完题再去。”

　　“可是……”

　　“做完题，”蔚然重复，“我陪你去。”

　　许祈眼睛亮起来：“真的？”

　　阳光很好，把书架染成暖金色。蔚然看着许祈飞快地写题，笔尖几乎要在纸上擦出火花。错了好几处，但速度惊人。

　　“好了！”许祈扔下笔，“走吧！”

　　便利店后的巷子很窄，堆着几个纸箱。最里面的纸箱里，三只小橘猫挤在一起睡觉，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看，”许祈蹲下身，声音变得很轻，“像不像三个小毛球？”

　　他小心地倒出牛奶，小猫们立刻醒过来，摇摇晃晃地凑过来舔食。许祈用手指蘸了牛奶喂它们，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蔚然站在一旁看着。阳光把许祈的头发染成栗色，发梢翘起几根不听话的卷毛。

　　“得给它们找个家。”许祈抬头，“我妈猫毛过敏，不然我就带回去了。”

　　一只小猫舔完牛奶，蹭到蔚然脚边。很小的一团，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蔚然弯腰抱起小猫。它轻得像一团云，在手心里微微发抖。

　　“你居然抱了！”许祈瞪大眼睛，“你不是洁癖吗？”

　　小猫在蔚然手心打了个喷嚏。很轻的一声，像蒲公英飘落。

　　蔚然把小猫放回纸箱：“该回去了。”

　　“等等，”许祈掏出手机，“拍张照发朋友圈，说不定有人想领养。”

　　他对着纸箱拍了几张，又突然转向蔚然：“笑一个？”

　　蔚然别过脸。

　　最后许祈发了张小猫们的独照，配文：“求收留！包教用猫砂！”

　　回图书馆的路上，许祈一直在刷新手机：“怎么没人回复？段宏深居然问能不能吃……”

　　阳光越来越烈，柏油路面上蒸腾起热浪。蔚然把伞往许祈那边偏了偏。

　　“你不热吗？”许祈突然问，“永远穿长袖。”

　　蔚然拉了下袖口：“习惯。”

　　手机突然响起，是许祈的。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僵住：“我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连蔚然都能听见片段：“……马上回来……李叔的事没完……”

　　许祈挂断电话时，脸色发白。“我爸知道了，”他低声说，“李叔又去找他了。”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蔚然看着许祈无意识地揉皱试卷，轻声问：“严重吗？”

　　“不知道。”许祈扯出个笑，“可能得回去挨顿骂。”

　　但他没动，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阳光移到他手上，照亮指关节处细微的伤痕——是昨天搬纸箱时擦伤的。

　　蔚然收起书：“走吧。”

　　“去哪？”

　　“你家。”

　　许祈愣住：“为什么？”

　　“解释。”蔚然站起身，“事情因我爸而起。”

　　许家客厅很大，冷气开得足。许父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看见蔚然时，他愣了一下：“小然？”

　　“叔叔好。”蔚然微微鞠躬，“关于李叔的事，我想解释。”

　　许父示意他们坐下：“小祈都说了。”

　　蔚然看着茶几上的茶杯，青瓷釉面映出扭曲的影子：“我爸欠的钱，我会还。”

　　许父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许祈紧张地揪住衣角，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多少？”许父突然问。

　　蔚然报了个数字。许祈倒吸一口冷气。

　　许父端起茶杯，又放下：“你打算怎么还？”

　　“奖学金，打工。”蔚然语气平静，“毕业前应该能还清。”

　　窗外有鸟飞过，影子快速掠过地板。许父看着蔚然，眼神复杂：“你爸呢？”

　　“在努力。”蔚然说，“只是需要时间。”

　　许祈突然开口：“爸，我们可以……”

　　“你闭嘴。”许父打断他，“成绩单我还没跟你算账。”

　　电话铃响起，打破了僵局。许父接起来，嗯了几声，脸色渐渐缓和。“行了，”他挂断电话，“李叔那边暂时不会来了。”

　　许祈长舒一口气。

　　“但是，”许父看向蔚然，“你爸得亲自来跟我谈。”

　　蔚然点头：“好。”

　　从许家出来时，夕阳正好。许祈勾住蔚然的肩膀：“吓死我了……我爸刚才脸好黑。”

　　蔚然没说话，看着两人被拉长的影子。

　　“不过你刚才好帅！”许祈学着他的语气，“‘毕业前应该能还清’，哇塞！”

　　蔚然拍开他的手：“白痴。”

　　路过便利店时，许祈又去看小猫。纸箱空了，只留下一点奶渍。

　　“被领走了？”许祈愣住，“谁领走的？”

　　老板娘探出头：“有个小姑娘全抱走啦，说家里开宠物店的。”

　　许祈呆立片刻，突然笑起来：“也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许祈哼着歌走在前面，影子在路灯下变长又缩短。

　　“蔚然，”他突然回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家帮了你，你会觉得欠我吗？”

　　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蔚然看着许祈被路灯照亮的眼睛，轻声说：“会。”

　　“哦。”许祈踢开脚边的石子，“那……”

　　“但还是要谢谢。”蔚然补充。

　　许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那请我吃冰淇淋？”

　　便利店冰柜冒着白气。许祈挑了个最贵的巧克力脆皮：“宰你一顿。”

　　蔚然拿了支最简单的红豆冰棍。两人坐在路边长椅上吃，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其实，”许祈咬碎脆皮，“我爸人不错，就是爱面子。”

　　蔚然看着马路上川流的车灯：“嗯。”

　　“他刚才偷偷跟我说，欣赏你。”许祈碰碰他肩膀，“蔚然同学，你搞定了我最难搞的老爸。”

　　冰淇淋融化得很快，滴在柏油路上，像小小的泪痕。蔚然想起父亲——此刻不知道在哪，和谁在一起，会不会也想起他。

　　手机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解决了，谢谢许家”

　　很短，像电报。蔚然盯着那几个字，直到屏幕暗下去。

　　“你爸？”许祈问。

　　“嗯。”

　　“说什么？”

　　“谢谢。”

　　许祈笑了：“看，事情都在变好。”

　　夜风带来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欢快得有些不真实。蔚然看着许祈被冰淇淋沾花的嘴角，突然说：“风记得你的方向。”

　　“什么？”

　　“昨天你说的。”

　　许祈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对啊，风会记得每个人的方向。”他指向夜空，“像候鸟，无论飞多远，都知道该去哪。”

　　蔚然抬头。城市光害太严重，看不见几颗星星。但月亮很亮，像一枚银币贴在天幕上。

　　“走吧，”许祈站起身，“送你回家。”

　　“不用。”

　　“用！”许祈勾住他肩膀，“万一又遇到李叔呢？”

　　巷子很黑，声控灯依旧失灵。走到楼下时，许祈突然说：“等等。”

　　他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手工做的风车，用彩纸折的，杆子上还细心地缠了胶带。

　　“给你。”许祈有点不好意思，“昨天手工课做的。”

　　蔚然接过风车。纸叶很轻，在夜风里微微颤动。

　　“对着它许愿，”许祈认真地说，“风会把愿望带到该去的地方。”

　　很幼稚。但蔚然还是举起了风车。纸叶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

　　“许了什么愿？”许祈问。

　　“不说。”

　　“小气！”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蔚然抬头，看见父亲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便利店袋子。

　　“爸？”

　　蔚和颂点点头，目光落在风车上：“回来了？”

　　许祈下意识站直：“叔叔好！”

　　“小祈啊，”蔚和颂露出个疲惫的笑，“谢谢你爸爸。”

　　“应该的！”

　　气氛有些尴尬。蔚然转动着手里的风车，纸叶刮出细碎的声响。

　　“那我先走了？”许祈小声说。

　　蔚和颂却让开身：“上来坐坐吧，刚买了西瓜。”

　　西瓜很甜，冰镇过的。三人坐在客厅里，电视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许祈吃得很快，西瓜汁滴到T恤上，留下淡红色的水渍。

　　“慢点吃。”蔚和颂抽了张纸给他。

　　蔚然看着父亲——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衬衫，头发也梳过，像换了个人。

　　“李叔那边……”蔚然开口。

　　“解决了。”蔚和颂切着西瓜，“多亏许叔叔。”

　　许祈鼓着腮帮子：“我爸说小事！”

　　蝉鸣声从窗外传来，混着电视里的笑声。蔚然想起很久以前，某个类似的夏夜，父母还在一起，西瓜也是这样甜。

　　许祈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僵住：“我爸催我回去了。”

　　蔚和颂站起身：“我送你。”

　　“不用不用！”许祈连忙摆手，“很近的！”

　　但蔚和颂坚持送到楼下。蔚然站在窗边，看见两个身影在路灯下说话。父亲拍了拍许祈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轻。

　　风车还握在手里，纸叶微微转动。蔚然想起许祈说的——风会记得方向。

　　也许人也是。无论走多远，迷失多久，最终都会找到该去的方向。

　　手机震了一下，是许祈发来的消息：

　　【许祈】：你爸让我监督你学习！

　　【蔚然】：哦

　　【许祈】：所以明天图书馆见！

　　【蔚然】：嗯

　　夜很深了。蔚然把风车插在笔筒里，纸叶还在轻轻转动。他打开窗，夜风涌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气息——栀子花的甜香，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还有希望的味道。

　　很远的地方，有火车鸣笛声传来，像某种遥远的呼应。蔚然想起许祈说的候鸟，想起沙漠的月亮，想起那个关于远方的约定。

　　路还很长。但风记得方向，光就在前方。

　　他关上窗，最后看了眼转动的风车。纸叶停了一下，又继续转动起来，像永远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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