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叹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女子生产是闯鬼门关，慧娘这样的情形，还不知道她跟孩子后面会如何，偏偏身为医者却束手无策，江清舟见两人心绪不佳，也不出声，只是坐在一旁发呆。

　　许是受不了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又掀开车帘往外看，然后惊叫道：“那不是周大人吗？”

　　宋今禾凑到他身边往外看过去，远处有几个人走在乡间小道上，看样子应该是要往这边的大道上来，领头的不是周景初是谁？就是不知道他来城外做什么。

　　“陶叔，等一等，先别走了，我们等等周大人。”宋今禾觉得有必要问问周景初，难道是又有什么命案？

　　周景初在那边也认出来了马车上的陶叔和掀开车帘露出身形的宋今禾，猜到他们这是外出看诊。

　　又见陶叔勒马停在原地，看样子是在等自己，于是带着下属快步走过来，不待宋今禾开口，率先问道：“你们这是去了哪里？”

　　宋今禾笑吟吟道：“去了王家村给人接生，周大人这是从哪里来？该不会又有什么命案吧？”

　　不待他开口，江清舟已经说道：“庆安一向安宁，哪来那么多命案？”

　　顾宴清见两人又要开始互掐，出声岔开话题，温声道：“周大人这是要回城？要不要载你一程。”

　　周景初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等着的几个下属，对三人道：“不用了，我们还要去别处呢？”

　　宋今禾没得到答案便有些抓心挠肝，况且之前提到的命案她还不知道结果，索性探出身子将江清舟挤到一旁。刚想开口说话又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肚子太碍事了些，干脆下了马车，将周景初拉到一边问道：“前些天我忘了问，就过年那天你提到的命案是什么结果？找到凶手了吗？”

　　周景初心情有些微妙，但是这种情绪无法对宋今禾明说，只是淡淡道：“案子已经结了，那个人是山上的猎户，之前猎杀了一头小熊，这是被母熊追到家里报复来了，当时仵作验尸又一时半会没看出来伤口是怎么造成的，我们今天便是过去通知村子里的人以后不要独自进山。”

　　日光斜照在两人身上，周景初个头比宋今禾高出一个头颅，她站在他身边，阳光全晒在周景初身上，宋今禾似乎被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阴影里。

　　宋今禾听罢这一席话，心头有些怪异，总觉得事情真相应该不止于此，但也不方便再问下去，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一上午的两个消息都不算好，她情绪有些低落。

　　周景初并不想多说，转身看向她：“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宋今禾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着点点头，转身回了马车。顾宴清并没有过问她找周景初所为何事，倒是江清舟有些好奇，扭头看向她：“你找周大人干什么？”

　　“就是问问之前的命案，周大人说已经结案了，是山上的熊瞎子，这些日子大家上山可要小心。”

　　江清舟也沉默下来，毕竟是一条认命呢。

　　顾宴清掀起眼皮，有些意味不明的扫过宋今禾，眼中情绪万千，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回到宁安堂时已经将近午时，郑大夫看见几人进门便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不在，上午的病人全都是自己看诊，忙得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将剩余的病人请到顾宴清那里，自己揉着胳膊从隔间里出来，松了松筋骨，好奇道：“京墨说你们去接生了，情况如何。”

　　宋今禾上前给他揉按脖颈，叹了口气道：“产妇撞到桌子上引起的早产，我们到的时候，羊水浑浊了，宫口没开，用催产药也没有作用，孩子倒是生下来了，只是大人和孩子都伤到了，还不知道接下来怎样呢。”

　　郑大夫听完也有些感慨，只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她们母女平安。

　　午后没有病人，宋今禾带着江清舟盘账，有了前面那些日子的教学，现在宁安堂记账用的都是简体数字，账本也改良过，进出项一目了然，盘算起来倒是极为便利，两人不过半个时辰就清算完两个月的账簿，然后看着总账一栏有些无奈。

　　趁着顾宴清在廊下调制药膏，江清舟用肩膀撞了撞宋今禾，等她看过来后凑过去小声道：“锦绣坊最近生意不错，只是我担心二少爷脾气倔强不愿拿钱用，不然你去劝劝。”

　　宋今禾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又反悔：“凭什么我去，要去也是你去吧，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交情比我深多了。”

　　江清舟闻言，瞪圆了一双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宋今禾这么不讲义气，只能道：“我要是能劝得动还用你？”

　　宋今禾想想也是，悄悄道：“好吧，不过你也可以先告诉我，宁安堂的药材是那几家药商供货的。”

　　江清舟眼前一亮，兴奋的看着宋今禾，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二少爷不同意，那就先斩后奏。

　　刚想夸奖宋今禾，便看到她骄傲的扬起头颅用不屑的眼神撇向自己，于是收起笑容，瘪嘴去了后院。

　　次日是发工钱的日子，宋今禾一天都喜气洋洋，晚上睡觉前打开匣子将铜钱塞进去，看着满满一盒的铜钱有些开心，想了想将它们都倒在桌子上一枚一枚数起来，加起来七七八八也有三四两银子了。

　　她没什么花销，工钱都存起来了，这么些已经挺快的，只是想到自己打听的宅子价钱又想叹气。

　　自己坐完月子后要接着学医，孩子就需要请人照顾，这样一来得四间房子，如果租赁每月也得四百文铜钱，如果是买宅子，那就得一百多两了。

　　按照这样的攒钱速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次日晚上吃饭的时候倒是少见的大家都在，连周景初也在，宋今禾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边分神听几人说话，饭后趁着大家喝茶的时候，给周景初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

　　大家散场的时候，宋今禾还想着用什么借口去找他，却见他脚步一转进了小花园，她便跟了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问道：“周大人，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周景初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抽了抽嘴角，好声好气问道：“有什么事？”

　　宋今禾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这个事情有点难办，但转念又想，谁让他是自己亲戚呢，不找他找谁，于是开口道：“是这样啊，表弟，你看我来到这里身无分文，一直借住在顾家，但是也不能一直住，你说是吧。日后孩子出生了，我再住下去便有些不方便了，我想买处宅子，但是呢，你懂得……”

　　周景初忍不住审视眼前的女子，以她的身世怕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如今她落魄到需要节衣缩食，倒是也不抱怨，上下打量了宋今禾几眼，她如今脸皮倒是比以前厚了许多倍。

　　沉吟片刻，问道：“你要借多少？”

　　宋今禾有些错愕，周景初这么好说话的嘛？她还以为又要付出点代价呢，只是既然他这么慷慨的话，宋今禾露出八颗牙齿笑得很标准：“表弟，我不是借，你看，你出身富贵肯定也不缺钱，这个，直接给吧，咱们好歹也算亲戚，借钱多伤交情啊。”

　　周景初：……

　　周景初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宋今禾，他很难将以前那个骄傲甚至倨傲的宋今禾和如今这个嬉皮笑脸的人联系起来。

　　周景初不愧出身富贵，没两天就给宋今禾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另外还有一张房契。宋今禾看了眼，宅子就在西城，离宁安堂还挺近的，走路也就半刻钟，以后她要是上工，直接走过去就行。

　　自己攒钱半年也才三四两，周景初一出手就是一千两，也太阔绰了，宋今禾觉得周景初本就英俊的面容更加俊逸了。

　　晚上睡觉前她抱着银票和房契激动地在房间里转圈，这下再也不用为了以后发愁了。

　　第二天一下工，宋今禾便拉着顾宴清和江清舟去看那处宅子，她快要生了，这里还得尽快布置出来。

　　顾宴清对她要搬出去住有些不同意：“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还是住家里吧，凡事也有个照应。”

　　宋今禾仔细看了眼宅子，笑着摇摇头，坚持道：“我在顾家住了半年多，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日后我常回去看望伯母就是了，而且，我每日都在医馆学医，有什么照应不到的？”

　　江清舟虽然一开始也讨厌宋今禾住着不走，可是半年下来，她骤然要搬走，他也有些舍不得。

　　宋今禾再三承诺会经常回去，顾宴清和江清舟才同意这事，两人里里外外都帮忙看了一遍，发现宅子东西都很齐全，倒是不用再添家具。

　　顾夫人和顾意初也舍不得宋今禾，但也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强硬挽留，只是挑了个好日子帮宋今禾把东西搬了过来，好在她东西不多，也就几身衣衫而已。

　　周景初又请了两个婆子过来帮忙照顾宋今禾，如此一来，宋今禾的日子倒也过得有模有样，他做这些没有避着人，顾宴清便寻了个机会问宋今禾：“你跟周大人认识？”

　　宋今禾嘿嘿一笑，挑眉道：“我不认识他，是他认出我了，我们论起来也算远房亲戚，你不是问我怎么有钱买宅子吗，这是他送的。”

　　顾宴清闻言一怔，沉默了片刻后看向宋今禾，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有片刻心塞，迟疑说道：“既然是亲戚，你问清楚自己的身世了吗？而且你失去记忆，不怕他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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