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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园相遇(云、盈)
盈盈送走玉瑾之后,她独坐窗边,静静听着高树上秋蝉低鸣,看那院里的绣球花开得正盛。
门口的珠帘乱响,有人回来了。盈盈起身相迎,却见凝露跌跌撞撞进来。她的面纱沾满泥垢,发髻散乱,尤以为豪的一双美目晕了妆,全然不是方才出门的样子。
“凝露姐姐,你怎么了?”盈盈上前关怀,心里疑惑:凝露方才不是去了大瘟神那里吗?如今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大瘟神的手笔?
凝露喘着粗气,指使道:“梅香,你帮我倒杯水来。”
盈盈点头应下,现在膳房里正巧没人,正是跟凝露套近乎的好机会。盈盈端过水杯,上前奉承:“凝露姐姐,你的发髻有些乱,我帮你梳梳吧。”
凝露接过水杯,却瞪了一眼盈盈,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不用了。”再不理她。
凝露的回答犹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盈盈心里不是滋味——她的善意,她的示好,被当成理所当然的利用,她的好意被用完就扔,毫不留情。若是换作其他丫鬟,估计早就骂起来了,可盈盈并不屑于这样做。盈盈决定不跟凝露一般见识。
盈盈坐回位子,依旧坐在窗边自娱自乐。
珠帘再次乱响,翠竹和绣球进了屋。两人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反衬得凝露更为落魄。
“陆离太俊了,性子还温柔,虽然样貌稍逊于柴玉笙,但已很完美了。”翠竹兴致勃勃,边拨弄着耳畔的珍珠坠子边说道。
绣球满怀憧憬地说:“怪不得都想给陆离送饭。我马上也能见到陆离了!”
两人一转头,看见屋里的凝露和盈盈。
盈盈被自动无视掉,翠竹走到凝露身旁表示关怀,“凝露姐姐,你怎么了?”
凝露见了翠竹和绣球,这才打开话匣子,“大瘟神今天心情不好,你晚上小心。”
翠竹、绣球、和在旁偷听的盈盈一同错愕。
“你们替我向秋霜告假,我下午回瓦舍歇了。”凝露交代完,一步三摇地去了。
翠竹听罢,笑着和绣球摆手告别,说要先回瓦舍收拾整顿一番。
盈盈心如明镜:不用想,定是回去化妆修容,好在天十四面前讨赏。
虽有凝露的警告在前,翠竹心里却不以为然。
翠竹父母双亡,她身为长姐,家中还有三个弟弟要供养。她十三岁时便被教坊收了去,,因掠影出手阔绰,她便投到荣王府这个销金窟来。她生得极美,心高气傲,又处处争强好胜惯了,全然不把普通男人放在眼里。
翠竹在瓦舍洗了个澡,用教坊里学的拿手本事妆点容颜。娥眉淡扫,唇点朱丹,十指染蔻,傅粉修容,茉莉花粉扫过每一寸肌肤,香气撩人却不刺鼻。又取来一瓶专门委托小厮买回来的山茶花发油从发根抹到发丝,一头乌发柔亮轻盈,微风一吹,发丝浮动,香气袭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天十四每个月只回来三天,机会难得!
翠竹索性将贴身的亵裤脱了下来,只穿了罗裙,外观根本看不出乍泄的春光。
完美!
今晚将他拿下。
翠竹拎着食盒,向天十四房走去。
天庐道上极静,天十四与天十二毗连,与天十五和天十六隔了一条宽路,名为踏云道。丫鬟们时常沿着踏云道离开天庐道,再抄万春园的小路回瓦舍。天一到天十三不在,踏云道另一侧的天十四院子彷佛与世隔绝。
翠竹轻轻叩门,声音婉转柔美,“房主,奴婢送饭来了。”
“进来。”冷肃低沉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翠竹推开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屋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粉末,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摆设家具皆为极普通的陈年旧物,连地字的房间都比这里精致数倍。
房间最深处的木板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高大黑衣的男子,闭着眼睛,戴着面具,长发微卷,仅用一只木簪草率束发。
饭桌在房间中央,与木床尚有数步距离。
翠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玉指轻撩耳后的长发,山茶花香弥漫开来。
“出去。”
翠竹怔住,似是没听清。
“滚出去。”
翠竹这回听清了。
天十四仍坐在床上,双腿盘膝,双手放于两侧,一动不动,亦不睁眼,像一座风化的石雕。
翠竹心有不甘,她如此精心打扮,他连看都未看。就这么出去了,心血岂不白费?
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上前硬贴是极其低级的做法。于是她凄凄婉婉地欠了欠身,糯声说道:“奴婢告退。”
以退为进,且试试看。
翠竹满腹心计的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
“哐当”一声,门竟然开了。
翠竹吓了一跳,正疑惑这门是怎么开的,却不料忽然疾风袭背,她从门口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哐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新换的衣裙沾满了脏污,浑身疼痛,翠竹一向自恃美貌,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她从泥地里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跺脚而去。
回去的路上,翠竹回忆着与天十四打照面的每一帧,心有余悸:凝露说的没错,脾气的确很差劲。跟陆离相比……呵,简直没法比,全然两个极端!
陆离温文尔雅,礼貌客气。
而天十四,没法正常交流。
变态。
翠竹暗骂一句,将天十四从心里划了去。
******
傍晚,其他人都去送膳了,只有盈盈独自坐在膳房的窗边。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唤“盈盈”。
盈盈寻声看去,却见一个小厮冲她招手。盈盈喜出望外,忙跑出去相迎,那小厮不是别人,竟是薛正辉。
薛正辉见到盈盈,这才放下心来。他们自从得知盈盈独自来了荣王府,一直悬着颗心,这回看到盈盈安然无恙,薛正辉总算也能放宽了心。
原来,于祥死后,养马小厮空出一个位置,薛正辉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顺利地聘了进来。
然而养马小厮是不能进内院的,薛正辉此番是偷溜进来找盈盈。
“盈盈,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长话短说。”薛正辉郑重其事地说:“律北罗蒿已经到了建业与我们汇合。他们需要荣王府的地图,你能不能画一幅图给我?”
盈盈点头,又问:“做什么用?”
“事关机密,我也不清楚。”薛正辉道。
“丁大哥怎么样了?”盈盈问。
薛正辉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没说几句话,路上传来丫鬟们的笑声。
“有人来了,”薛正辉戴上小帽,“我进出不易,下次有机会再来找你,你多保重。”说罢,不及盈盈送别,自己折身而去。
盈盈回到瓦舍,按捺下澎湃的心潮,细细思索该如何作图。
因有柴玉笙时不时地搜查丫鬟瓦舍,若简单直绘,定会生疑。她灵机一动,执笔画起一副百卉图。荣王府里奇花异草分布各处,她以花草树木代为地点,绘于纸上。西南角绣楼院内一株海棠,便在纸上西南位置画一株海棠。正西方向鸿泰院里种满菊花,便在纸上的相应位置画一朵菊花,空白之处用粉紫小碎花点缀。
盈盈画完躺在床上观赏此画。此画繁花似锦,丝毫看不出地图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见过薛正辉之后,她对未来离开的日子突然有了盼头——一旦拿到紫露丹,她便可以功成身退。
紧接着,她又想到了时曜寒。
少女心绪波动,寂静夜思。
她是北靖的士族之女,而他是南荣的杀手。
他和她,会有未来吗?
会有的……会有的……
她不断自我催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日,盈盈又起了一个大早。
除她以外的膳房众女,都已戴上了各式花样的珠钗,而她仍戴着入府的青玉簪。
这支极简单的青玉簪,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安心。
她喜欢目前这种状态,孑然一身,却清清白白。
她到膳房时,翠竹和绣球已经到了,二人并肩挨坐,窃窃私语。
翠竹的发髻上别着一支珍珠攒花簪,珍珠流苏落在肩头。额头贴得是最时兴的珍珠花钿,手上的一对银镯叮当作响。
绣球戴了两支花钗,再无其他首饰。
盈盈走上前去,想加入她们。
翠竹斜了梅香一眼,心里不悦。
昨日她没能搞定天十四,没赢过梅香的天三,偏偏梅香此时出现,就像来看她笑话似的。她心里的嫉恨如枝节丛生,在梅香身上挑毛病,试图找回自己的优越感——
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天三的收房丫鬟过得这么寒酸?
要么是天三没钱,要么是天三不舍得给她花钱。
哼,傻样吧!
翠竹抚了抚珍珠流苏,眼底藏不住敌意,默声宣告她物质上的胜利。
盈盈不知自己‘得罪’了翠竹,只以为翠竹平素高傲惯了,对她友好的笑了笑。
翠竹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咒骂一句‘傻子’,撇过头去不理梅香。
绣球倒是浑然不觉,拉着盈盈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按照排序,今日中午该由绣球给天十四送食盒。绣球理好衣衫,告别了盈盈,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午后的膳房空荡荡的,众女都出去送饭了。
盈盈独自坐在屋里,珠帘一响,绣球的声音比人先到——
“变态疯子!”
盈盈连忙上前去迎,却见绣球气急败坏地走进来,一双雪白的绣鞋沾满了泥垢。
绣球气鼓鼓地厉斥,“那个大瘟神,脾气坏得很。翠竹说的果然没错,既粗鲁又野蛮!”
盈盈正想细问,绣球却已一股脑儿的输出,“那家伙戴着个面具,阴森森的,我一见到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我放下食盒,不敢逗留,可你猜怎么着,”绣球卖了个关子,还未及盈盈开口,她已自答,“那木门,‘嘭’得一声开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门外了。他那院子里满地泥巴,把我这双新鞋都弄脏了。”
绣球抱怨个没完,盈盈心里却暗自对比:凝露浑身脏污,而绣球只脏了一双绣鞋。难不成,大瘟神是用这种暴力的方式驱逐对他示好的丫鬟?
“热死了,咱们出去凉快凉快!”绣球拉起盈盈的手,两人往万春园去。
绣球边走边碎碎念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我不过是送饭,他让我走,我还能赖在那不成?至于用这种方式吗!”
绣球越说越气,从食盒里拿出一颗橘子,剥了开来,分给盈盈一半。
盈盈在旁倾听,不便多言,见缝插针地附和几句。
万春园里四下无人,盈盈揭了面纱,呼吸顺畅了许多。
绣球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梅香,时曜寒什么时候收你?”
盈盈的脸上泛起微红,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确定。等他回来吧。”
绣球嘻嘻一笑,“府里的下人都说你死皮赖脸地贴时曜寒。可我知道,你们是互相喜欢。不过,你也得主动点儿尽快拿下他。这还没正式收房呢,就有那么多流言蜚语传出来,可见,惦记时曜寒的人不在少数。嫉妒你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可别被别人钻了空子啊!”
盈盈深以为然,由衷地道了声‘谢谢’。
万春园里繁花盛开,彩蝶翻飞,绣球已经回瓦舍歇了,盈盈仍然在问春亭里,怔怔地看着花丛。花丛香气清幽,引来一只白蝶。白蝶旋了三圈,翩翩飞过花丛。
白蝶穿花拂叶,时走时停,盈盈忽而想起那日,时曜寒救她时,掌心幻化出的银蝶。这只白蝶刚好击中了她的念想,她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向那白蝶追去。
盈盈、沿着蜿蜒小道转过一架凌霄花墙,前方的假山连绵拔起,足有数丈之高。
而她却突然停住步子。
一个陌生的黑衣杀手伫立于石壁之前,身型如山石般高大英挺。他头戴面具,双手环胸,一双冷酷的眼睛穿过面具,向她投来烈日灼烧般的目光。
因有面具遮挡,她看不到他的长相和表情,只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寒意。
她像一个不速之客,无意闯入了他的领地。
盈盈的目光移至他的腰带上。腰牌上明晃晃的金笔大字映入眼帘。
‘天字第十四号’。
他就是那个大瘟神!!!
盈盈大惊失色。
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戴回面纱,难怪这个大瘟神一直盯着她看!她心慌意乱地取出浅绿面纱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他的目光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盈盈心里的那股倔劲顿生,索性举起面纱,连眼睛也遮住了。
透过轻薄的浅绿绢丝,她看见眼前的黑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他走了吗?
盈盈缓缓地放下手,天十四果然不在了。
她这才惊魂稍安,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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