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在医院醒来后，沈云帆第一时间就拜托安德烈帮忙向谢听之拨去了电话。

　　谢听之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接沈云帆回国。

　　即使预先在电话里得知好友失明的事，可当他推开病房门，看到靠在病床上的沈云帆身着病服，露在外面的手被纱布包裹，循着声响“看”过来时，谢听之还是僵在了原地，感到眼眶发热。

　　谢听之赶来前，沈云帆已经向安德烈解释了前因后果，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临走前，沈云帆被小叶拽住了衣角，他听见小叶说：“哥哥，你也要去天上了吗？我不想你走。”

　　沈云帆蹲下身，却朝向了空气，小叶善解人意地自己挪到了他面前，被揉了揉脑袋。

　　沈云帆的声音轻的像在说童话：“每个人都要离开的，我们都会有不得不去接受的事，大地不仅替小叶哭过，每一次下雨落雪，汇入大地眼里的，都是天上的人对牵挂的人的思念，所以小叶你看，他们从未离开。”

　　小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和眼前这个温柔的哥哥告别：“我知道了，哥哥再见。”

　　“再见，小叶。”沈云帆说。

　　他在谢听之的帮助下走出了病房，转身的那一瞬，他想，或许不会再见了。

　　回去的路上，谢听之除了提醒沈云帆路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滔滔不绝，直到两人上了飞机，他才问沈云帆：“你跟你妹妹说了吗？”

　　沈云帆说：“还没来得及说。”

　　“隐瞒才是伤害，你应该比我清楚。”谢听之说。

　　沈云帆“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那时冽呢？你不会一直都没有跟他说吧？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真就跟他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陌生人啊？”

　　“他没必要知道这些，平添负担罢了。”

　　“搞不懂你，我算是服了，但你们好歹是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就算你不说，等你……之后，他也会知道的吧。”

　　谢听之刻意避开了某个字，沈云帆不以为意地笑笑，没再接话。

　　两人一路静默，飞机落地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两人都没太睡好，下飞机后谢听之直接领着人开车往医院赶。

　　沈云帆坐在后座，他仍不习惯什么也看不到的感受，无助与未知几乎能把人逼疯，他静静地“望”着窗外，像裹了一整个冬季的严寒。

　　在一片黑暗中，他在心里悄声接上了飞机上的谈话。

　　他说，所以是他对不起时冽，所以他常觉亏欠。

　　到了医院，谢听之陪着人做了一堆检查，期间打了好几个哈欠，沈云帆让他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可以，被谢听之断然拒绝。

　　“我们两个几年的发小？你现在这样了还说这种话，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

　　谢听之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他说：“换了我，你难道就能安心回去睡觉吗？”

　　沈云帆于是不再提这个话茬，做完检查后，刘医生看了看报告，说：“情况不太乐观，坏死的速度太快了，之后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昏迷现象，我建议你住院治疗，至少能延缓一点类似症状，而且专科组有了结果也会第一时间在我们这做临床。”

　　刘医生顿了顿才接着说：“但希望不大，所以还是要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沈云帆陷入了思考，他曾不愿将生命最后的时间押在等待渺茫的希望上，不想最后的时间在充满苍白的绝望的医院里度过。

　　可他现在已经是个瞎子，甚至不久后连听觉也会失去，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住院都尚且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回家。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刘医生开了个玩笑宽慰他说：“怎么每次你来我都在劝你住院，像急着给医院冲业绩的黑心医生了。其实不住院也没有关系，有消息了我会马上通知你，再小的希望也要祈祷奇迹发生不是。”

　　沈云帆笑了笑，说：“这次终于要让你如愿了，我住院。”

　　办好住院手续后，沈云帆入住了医院的单人病房，他终于给自己的妹妹拨去了电话。

　　沈云清知道之后，将办公地点挪到了医院，执意要守在哥哥身边。

　　她和谢听之成了沈云帆病房的常客，沈云帆知道，这种无能为力地只能看着人一天又一天滑向既定的结局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有时会感到有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然后听到妹妹压抑不住的抽泣。

　　他时不时就会突然昏迷，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还反过来安慰沈云清。

　　失明之后，时间会被拉得很漫长，黑暗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些难捱。

　　沈云帆总爱在这种时候回忆他和时冽相处的点滴，那些时光相较一生而言实在太短，但他会将每个瞬间反复记起，放慢，于是瞬间也长得像是走过了四季。

　　他曾经为这种情景设想过很多自己的反应，或许会不甘，会悲伤，甚至歇斯底里。

　　但事实却是，他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感官的不断失去让他像在一点点与世界隔离，缓慢地感受着自己的离开。

　　他每天抱着那些稀少的回忆，与深入骨髓的孤寂抗争。

　　他也只能接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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