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

　　走出医院时，陆默然非让祝予安带他去吃点什么。

　　祝予安无奈，只能带着他往旁边的一家老字号点了一碗馄饨面。

　　陆默然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看着不远处的老板拿着漏勺捞出面条，再加入馄饨和汤。

　　“怎么突然有胃口了？”祝予安看着陆默然，问。

　　“我听到你肚子响了。”陆默然坦诚道，“然后我忽然也有点想吃了。”

　　祝予安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想吃东西？

　　不想弯弯绕绕，于是祝予安也直接问:“你不是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吗？现在怎么忽然想吃东西了？”

　　“我不知道。”陆默然摇摇头，“反正很奇怪，有时候能吃，有时候就吃不下。”
　　他看着老板很快就把面端上了桌，又说:“你也吃。”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上前问老板要来一个小碗，再回到位置上，问陆默然，“吃多少？”

　　“不用很多，你多吃点。”陆默然说。

　　“为什么我就要多吃点？”祝予安反问，“默默，你真的很瘦了。”

　　“可是我就是吃不了很多。”陆默然说，“我习惯了，我胃口真的不大。”

　　祝予安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将碗里的面夹到另一个小碗，又端起大碗倒了些汤。

　　陆默然往祝予安身边凑了凑，小声问:“你不是有点不高兴？”

　　祝予安摇摇头:“没有啊。”

　　“那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陆默然说，他想伸手摸摸祝予安的头发，可却被他抓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是因为你的话变多了。”祝予安说，他把小碗放在陆默然面前，给他去了一次性双筷子并且掰开，“我还是正常话量。”

　　陆默然吃了一个馄饨，又问:“你会不会嫌我话太多了？”

　　“不会。”祝予安说，“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陆默然的内心更兴奋了，他甚至想在这里就上前去吻祝予安。
　　他看着祝予安，眼睛亮亮的。

　　“怎么了？”祝予安看向陆默然，以及他那双眼睛，顿时像填充了一两颗星星一样。

　　陆默然注意到他的耳垂红了，忍不住笑起来。

　　祝予安不理解，他伸手揉了揉陆默然的手背，问:“你笑什么？”

　　躁期的陆默然要坦诚也勇敢得多:“我喜欢你啊。”
　　就像是把十多年压抑的美好情感都在这无比短暂的时候溢出来，而且仅限于祝予安。

　　“好好吃面。”祝予安说，但他又觉得单单是这句话会有点扫兴了，于是他又说，“我也喜欢你。”

　　陆默然低下头，用筷子夹住面。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握筷子的姿势总被人说不正确，亲戚也会拿出来调侃，一说，一整桌人都会笑，甚至有人会说自己生了这么大的病肯定我不好筷子。
　　那时候李湘就骂他，说他不争气，说他丢人现眼。

　　后面陆默然有试过学握筷子，他看着外婆是怎么握的，可总是夹不起菜，他也自暴自弃，甚至连饭都不想吃。
　　到了学校，他有时候会看同学是怎么握筷子的，有人注意到了，就骂他是偷窥狂。

　　后面他真正学会了，也无人在意，毕竟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门基础活。

　　他又忍不住问祝予安:“你小时候有人教你握筷子吗？”

　　祝予安点点头:“有啊。”

　　“他们有夸你吗？”陆默然问，“就是当你学会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夸你？”

　　“没有。”祝予安说，“只会骂人。”

　　“为什么要骂你啊？”陆默然疑惑，他认为祝予安并没有自己这么麻烦。

　　“因为当时我连筷子都不会握啊。”祝予安的语气很平淡，“就说我这样出去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实际上不会有人笑话你吧。”陆默然说。

　　“其实当时还只是个小孩，没有人会在意我握筷子的姿势。”祝予安说，“后面学会了。”
　　下一秒，他又觉得奇怪，陆默然为什么又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他疑惑道:“你问这个干嘛？”

　　“小时候没人教我握筷子，说这个是天生就会的，我不会，我就是个废物。”陆默然的声音变小了一些，随后他又强调，“但是我现在会了。”

　　“没事。”祝予安摸了摸陆默然的头，当做安慰，“没有人天生就会什么东西，学会了就好了。”

　　“祝予安我爱你。”陆默然直呼其名道，遇到祝予安后，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有他，但此时充满了爱，和过去截然不同。

　　“吃个面怎么动不动就说‘我爱你’说‘我喜欢你’啊？”祝予安笑了，“好好吃，等会回家休息一会儿，你都不怎么睡觉。”

　　“我不要睡觉。”陆默然摇摇头，“我好好吃面。”

　　吃碗面，祝予安从旁边抽出一张纸递给陆默然让他擦擦嘴巴，随后拉上他的手就往外走。

　　“我要牵手。”陆默然把祝予安的手指掰开，和自己十指相扣，“要这样。”

　　“好。”祝予安惯着他。

　　“等你哪一天钱赚够了，会回老家吗？”陆默然忽然问，“如果回的话，可以带上我吗？”

　　“我不回老家。”祝予安说，他不想碰到那些见面就爱大嘴巴的熟人，也不想见到那时候因为自己的不完美而抛弃自己的亲人，他眼神坚定地看向陆默然，“如果我钱赚够了，我就带你逃离那个城中村，我会经常陪你，好不好？”

　　“好啊。”陆默然又有些高兴了，“我永远都和你一起不分开。”

　　这座城市老一点的地方总被种满了树，太阳照过来，零零散散地洒在地面，随着风变换位置，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陆默然喜欢和祝予安走在这种路上，尽管有时候会有点闷热。

　　可走过一个转角，陆默然看着距离自己十几米远要走来的一个人，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

　　是那个在幼年时期不顾一切语言攻击自己甚至用皮带抽自己的人，陆默然不敢去想过去那些，可陆翔却一点点向自己逼近。

　　握着祝予安的手越来越紧，他希望陆翔不要认出自己。

　　可事与愿违，他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响亮又粗犷的——

　　“陆默然？！”

　　祝予安疑惑地看向那个喊陆默然名字的胡子拉碴的人，又看向低头不作声的陆默然。
　　此时此刻，他也忘记了自己正牵着陆默然的手。

　　“你是谁啊？”陆翔靠近祝予安，皱着眉，视线又往下跑，“你们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牵什么手？！”

　　这句话同时吸引了好多路人，纷纷看向两人。

　　祝予安想松开，可却被陆默然仅仅牵住不肯放。

　　“不关你事。”陆默然想拉着祝予安走，却被陆翔一手按住肩膀。

　　“这么多年不见，你现在见到你老子，连声‘爸’都不叫？”陆翔的嘴巴一张开，就是一股混杂着香烟和槟榔的味道。

　　“反正你很后悔有我这个儿子。”陆默然偏过脸，既不想闻到那股难闻的气味，也不想看到他的脸，“你当我不存在吧，我们仅仅认识五年而已。”

　　“行。”陆翔点点头，“你他妈现在真实翅膀硬了。”
　　他又指向祝予安:“那这他妈又是谁？你别告诉你老子你他妈就是个娘.炮！”

　　祝予安想开口，却被陆默然抢先一步:“我不是娘.炮，我是他的恋人。”

　　“你们两个男的谈恋爱？变态吧！”陆翔忍不住大喊，又随便逮住一个路人小姑娘，“诶，你觉得他们两个男的谈恋爱，是不是他妈神经病？什么时候两个男的还......”

　　小姑娘面子也不给，直接甩开他的手，一脸嫌弃:“关我什么事？两个男的还不能谈恋爱吗？”

　　“我不是变态！”陆默然朝着陆翔大喊，“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这一句话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就是一个恋爱脑的大言不惭。

　　“你信不信老子抽你！”陆翔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甩过去。

　　祝予安立马挡在前面，那一巴掌响亮的甩在了他的脸上。

　　陆默然一惊，他指着陆翔:“我杀了你！”

　　“默默，没事。”祝予安抓住陆默然的肩膀，往怀里抱。

　　可陆默然不断挣扎，歇斯底里:“你有什么资格打他？！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做得好！他才是真的爱我！”

　　“你现在敢杀了你老子是吧！”陆翔的眼睛瞪得很大，红血丝异常明显，“妈的，老子他妈现在都没有见过哪个儿子敢跟他爹说这样的话！”

　　“你不是我爸！”陆默然喊道，他忽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大喊，“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现在倒是多管闲事！我不欠你们的！都不要来管我！”

　　“默默。”祝予安拉住陆默然，想抱住他，安抚他。

　　忽然，陆默然不动了，但看着陆翔的眼神还是充满戾气，下一秒，他转过身，踮起脚，吻住了祝予安。

　　祝予安对这一切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怕陆默然的父亲看到此景后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他怕他会去伤害陆默然。

　　可是此时两个人都像凝固住了一样，不断吸吮着对方，周围的那些声音和环境都开始变得朦胧不清，已经陆翔的骂声，以及他嫌弃的眼神，全部通通抹除。

　　一直到陆翔觉得丢人而离开，俩人还是站在人行道中间亲吻着对方。

　　祝予安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陆默然这么勇敢地在道路中间接吻，这样的感觉简直太紧张了，他能感受到陆默然的手指和手心都贴在自己的脸颊的热，能感受到陆默然柔软嘴唇和自己贴合的潮湿。

　　以及两个人的心脏，在不同的方向贴紧空缺的胸膛，猛烈地跳动。

　　周围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都像被打上了高斯模糊的滤镜，俩人丝毫没有注意。

　　同性恋爱，简直是疯狂。
　　需要极大的勇气，需要勇敢的面对所有人的流言蜚语和各种眼神，要把这个秘密一步一步揭开，还要焦虑着会不会被别人歧视。

　　明明都是爱上一个人，同样性别的怎么就这么困难？就像合上一个同性磁铁一样困难，需要用几大的力气，看似合上了，却还在不断地排斥，不断地反驳这一股力。

　　松开后，祝予安发现陆默然的眼睛已经变得湿润。

　　“你疼不疼？”陆默然的手心覆在祝予安被打的脸颊上，已经泛起了血印子。

　　祝予安立马抱住了陆默然:“不疼，没事的，默默。”

　　“我真的爱你。”陆默然又说，“对不起，如果再遇到他，不要为我当他的巴掌，好吗？”

　　“默默，你不能被人打了。”祝予安说，他不断抚摸着陆默然的背部，“你不要哭。”

　　祝予安现在很害怕，因为陆默然的抑郁期实在是太过于漫长，而躁狂期太短暂了。
　　他害怕陆默然好了没几天，又要变成那个满面泪水、蜷缩在床上崩溃大哭的脆弱男孩儿。

　　那些崩溃的哭喊声一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声音，血液和泪水仿佛也要袭来。

　　“我没哭。”陆默然摇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祝予安其中一只颤抖的手，“你也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没事。”祝予安收回手，他开始用力，握紧拳头，想让自己的手没那么抖，可发现根本没用。

　　“我不哭。”陆默然说，他抬头看着祝予安，“你看我，你看看我，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我很坚强的。”

　　“看到了。”祝予安看向陆默然，他又吻了吻陆默然的嘴唇，“你真的很坚强，宝宝。”

　　回到家后，陆默然抱着祝予安安抚了会儿他，有拉着他上床躺一会儿。

　　陆默然的手摸着祝予安的脸，满眼心疼:“我觉得你很痛，他打人很用力的，我小时候特别怕他。”

　　“我比较抗打。”祝予安笑了笑，“我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扇耳光是很正常的。”

　　“他不可以打你。”陆默然说，他的手还停留在那儿，仿佛这样可以愈合，“所有人都不可以打你。”

　　“那也不能打你啊。”祝予安说，“你这么瘦瘦小小一个，很容易受伤的，换我反而还没什么事。”

　　“有事的。”陆默然说，他又看向祝予安的手，已经恢复平静了，“当时你的手都在抖，你肯定是很害怕。”

　　祝予安心想着是在害怕陆默然啊。
　　他说:“我没有害怕，默默，以后我们遇到他，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嗯。”陆默然吻了吻祝予安在唇角，“还疼不疼？”

　　“不疼。”祝予安说，他握住陆默然的手腕，力道不大，“抱着我，睡一会儿。”

　　“好。”陆默然不想再说自己睡不着了，他觉得祝予安肯定很难堪，心情估计也有些低落。
　　他将手绕到祝予安身后，轻轻抱住他，没有任何占.有.欲的强势。

　　过了会儿，陆默然又听到祝予安的声音:“默默，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不喜欢我啊？很讨厌我吗？”

　　“没有。”陆默然立马说，“他们对我身边的人都这样的，不是针对你的，而且他们早就离婚了，不可能连接手来这样子对你的，而且我爸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只会打人，除了打人就是打人。”

　　他又想到什么，于是身子立马移了移，让祝予安能够看清自己的脸:“我没有哭哦。”

　　可当自己看清祝予安的脸时，他顿时有些急了，立马伸出手帮他擦眼泪:“你怎么哭了？”

　　祝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对他说:“默默，下辈子我想跟你长大，我要保护你，你不可以被任何人欺负，你要好好的长大。”

　　“现在已经很好了。”陆默然亲了亲祝予安的脸，“接下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就当做是我们一起长大，我还是会有变化的，对不对？”

　　“对。”祝予安吸了吸鼻子。

　　陆默然看着祝予安，感觉心脏被捏了一把，掀起阵阵疼痛。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不应该对着陆翔大喊那些自以为伟大且令人崇拜的话，应该忍气吞声，这样祝予安就不会挨打了。

　　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忽然哭起来。

　　祝予安哭的时候，整个人顿时都会憔悴很多，眼睛会很红很湿润，血丝也会布满整个眼珠子。

　　他的眼泪是滚烫的，灼烧着流淌过的每一小寸皮肤，在一小寸光线底下留下明显的泪痕。

　　“不哭。”陆默然吻了吻眼泪流过的地方，每一处地方都是热的，带着苦涩，同时，他的手也搭在祝予安的脸上，泪水经过时，在那边积攒了一些透明的泪，仿佛的很清楚地看透里面的痛苦。

　　“宝宝，我真的很爱你。”祝予安抱住陆默然，嘶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不要因为他们的话抛弃我，你说过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

　　“我永远做不到抛弃你。”陆默然说，他感觉自己可能也要哭出来了，但是他有在不断地一忍再忍，“这些事情我干不出，我也没法离开你，我离开了你，我是活不了的。”

　　是唯一的续命来源，生命中独一无二的魔幻时刻，日落后那一刹那的美好，一点一滴的在生命中，存留，又消耗，不断地透支。

　　到精疲力尽超出负荷的那一刻也要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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