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故人归

　　云铃还是懵懵的：“发生了什么？”

　　夜千雪轻笑，像做了件好事炫耀道：“把菌人送走了。”

　　“送走干什么！”云铃生气，“她都要伤你和温雯姐姐，你为何还要记着她。”

　　夜千雪一怔，云铃生气她倒是从来没见过，但不过云铃双眉紧蹙，眼神里满是愤恨，倒是让夜千雪和薇翎想笑。

　　夜千雪解释道：“菌人一族也同样快灭族了，她也是想要得到踏雪令碎片，并没有产生真正的‘恶’。”

　　“可她为什么要伤人？”

　　“不是没伤到吗？”夜千雪回话很快。

　　“想过伤人也是‘恶’！即使没有伤到！”云铃很赞同自己的观点，虽然自己一直在夜千雪和薇翎的照拂之下才能安全到现在，但是她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她有自己想法也有自己观点，在她看来，像雪三上神那样的神仙才是真正的“善”。

　　夜千雪诧然。
　　“想过伤人也是‘恶’，即使没有伤到……”
　　这句话一直徘徊在夜千雪耳边。她自以为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世间万千以为自己都已经了解了，可是如今云铃的一句话让她陷入沉思。

　　想过伤人，夜千雪想过不止一次，她认为这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方式。她自己没有想过真正伤害谁，只是在弱肉强食的六界，你不使点手段，你根本成为不了食物链的顶端。

　　在青丘时，她没有接触过太多外界的东西。出关后失去记忆，她说这也算重新来过的机会。世人讨厌妖说妖都是“恶”的，她便想做一个不会伤人的妖，她没有真正伤过谁，也没有伤害真的要为了某种目的而去伤害谁，即使是为了得到踏雪令碎片。
　　就算要伤害，也能因为那人是“恶”，他一定做了什么坏事，夜千雪才会去伤他。

　　夜千雪的睫毛颤了颤，她曾问过自己的初心，寻找踏雪令碎片是为了完成这一项任务回到青丘好好做她的世外小妖，还是真正的想要找到踏雪令背后的秘密和长烨的目的，然后维护天下苍生太平。
　　她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后者。

　　如今，她在质疑自己，说要维护天下苍生太平的是自己，说要伤人的也是自己，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夜千雪也无解，她只知道弱肉强食，有“恶”的人必死。
　　可昆仑山派的每一个弟子都没有“恶”。

　　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产生了“恶”。

　　“对不起……”

　　云铃听见一个不可能的声音，夜千雪居然在道歉？她为什么要道歉，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这个主观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客观意义，夜千雪听了骂她两句也好，但她为什么要道歉？

　　此时的她魂悸魄动，身体内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和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脑海茫然不知所措，指尖也泛白。心中被乌云覆盖着，难受，无言。

　　“好了，无论是不是‘恶’，在没有完全的证据面前，都是立场角度问题。”薇翎的声音像晴空，散去了两人心中的阴霾。

　　可云铃心头的感受还停留着，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可以令自己全身的血液循环加速，那手指尖的感觉如同心跳跳动。

　　温枫在外说道：“今日因为有妖物进入昆仑，大家在房舍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由我们处理，请大家放心。”

　　日晡时分，太阳依旧高照，可惜照不进这房舍的窗棂。

　　“他们要怎么处理？”夜千雪还是担心的。

　　“凡人有自己命数，神仙也是一样的，他们应当自己处理。”薇翎这样说，是为了让夜千雪不要再插手了。

　　夜千雪作罢，刚想叹气，就看到云铃难受的样子。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指尖泛白，双臂遮住了脸，汗水也从耳发间流了出来。

　　夜千雪蹙眉向薇翎说：“我修的是妖法，如果让我救她，她今后只能修炼妖法了。”
　　“你来救她，让她成神。”

　　夜千雪甚至觉得荒唐，自己的血可以救万物解百毒，她却害怕云铃喝了自己的血，妖血与人血共融，云铃就成为妖了。

　　六界之所以分为神、仙、妖、灵、人、鬼，自然是因为他们的法术不同，如果其中一界向另一界修炼，那他将会得到两个不同灵力的运作。六界的灵力都是相冲的，如果一个人去修炼两界的术法，无非是两界灵力相冲而爆体而亡的结局。

　　薇翎是神兽族的凤凰一族，让她把自己自己的神力渡一些给云铃，以此平息云铃初次灵力海水汹涌带来的痛苦。这必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薇翎将云铃放在床上，二话不说用自己的灵力帮云铃平息身体上运作的灵力。
　　她进入云铃的识海，这里不再是废墟，因为灵力海水的形成，陆地有了降水，记忆树因为灵力的灌溉显现了出来。

　　云铃的灵力海水正在澎湃，薇翎稍微施法便当灵力海水不再涌动。

　　薇翎没有参观别人识海的爱好，办好事，她就出来了。

　　云铃不再痛苦，紧攥衣角的手指放松了下来，心跳不再加快而是很平缓地跳动着，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色，泛白的嘴唇也慢慢有了血色。

　　薇翎再在云铃的额头施法：“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夜千雪点点头。

　　两人说是对方的故人，其实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安静环境里，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谈论从前，夜千雪失去了记忆，如若是以后，两人终归殊途，假如是现在呢，两人依旧是相顾无言。

　　夜千雪再次询问，想上次一起看后山的竹林一样问薇翎：“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这个问题薇翎做不出回答，她有太多太多事情想要告诉夜千雪，可是她又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夜千雪这次没有叹气，像是受了某种启发，说道：“要是把我当朋友的话，不应该隐瞒我，不是吗？”

　　薇翎有些纠结，不知道说什么，死咬嘴唇。

　　“那我告诉你吧。”夜千雪笑了笑，“昨夜我去寻找踏雪令碎片，我发现这踏雪令碎片就是保护昆仑的结界。”
　　“没了。”她补充道。

　　“就只用说这个吗？”薇翎听得认真，但这短短几句话，薇翎是没想过的。

　　夜千雪点点头。

　　薇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去寻找过踏雪令碎片，这也不是她的东西，她就一直守护在云铃身边，保护着云铃。

　　她每次都欲言又止，到底怎么说才能不让夜千雪想起记忆的同时又让她知道曾经发生的事。
　　答案自然是没有。

　　谈及从前，会痛的何止夜千雪一个人。被困在青丘幻境的，从来不止长熠一个，还有薇翎。【1】

　　最后，她才说出：“昨晚送你回来的，不是我，是长熠。”她觉得只能说这个了。

　　夜千雪毫不惊讶：“是谁不重要。”

　　薇翎点点头，看向窗棂：“这枚踏雪令碎片应该是最后一枚了，要想拿到这枚踏雪令碎片……”薇翎顿了顿，“就要破除结界。”

　　听薇翎说话的难过语气，夜千雪也知道破除结界没有那么简单。

　　薇翎又说道：“昆仑的师父们并非在闭关突破四重境，他们靠踏雪令碎片的灵力而生存，每月都会因为踏雪令碎片带来的不稳定力量而痛苦，这些时日，他们应该在平息灵力海水的涌动中。”

　　夜千雪轻笑一声：“神界知道消息还真是快。”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片段记忆顺闪而过，她记起昨夜她在不羡殿旁听到的明明是温睿师父难受的声音，为什么会是那些师父一起难受？

　　薇翎解释道：“因为温睿将自身作为结界的载体，他将踏雪令碎片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承受了所有踏雪令碎片的力量，用身体化为结界，守护在昆仑。”

　　夜千雪的睫毛突然一颤，她意识到什么。
　　原来昆仑从山麓到山顶那么长的阶梯，温睿师父能听到并能控制结界自如，并不是因为修为境界高。
　　原来昨夜她拿折梅剑向结界砍了雪三剑式第一式的凡尘景，是在向温睿的身体刺去。
　　原来她早在无意之中伤害过人了，只是她浑然不知，“恶”的种子在昨夜被种下，到今日不到十二时辰的时间，这个种子竟然发芽了，让她在帮助菌人逃跑时说出“你随便伤一个人”的话。

　　原来“恶”是在无意之中，平常的举措不会看出来，当你意识到这是“恶”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恶”的种子早已深根发芽，要想彻底拔除，还需忍心，从识海里像拔除记忆树一样拔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夜千雪没有问薇翎是怎么知道的 ，她能告诉夜千雪已经是极好的。

　　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产生“恶”到清除“恶”，这只不过才不到十二个时辰。

　　夜千雪来到了自己的识海，还是那副青丘雪景，她竟然不厌烦，反而很喜欢。

　　她施法术开了透眼，眼睛变成月白的，在茫茫雪景中要找某件事物确实很不好找，人也一样。

　　找到那颗种子，果然已经发芽。
　　夜千雪做什么事情都很狠心，对自己也一样，拔除这个“恶”，夜千雪没觉得有多痛，看着那株小苗，捏碎它。
　　烟消云散，“恶”的果实终究未接结下。

　　奇怪，梅梅和海棠呢？

　　正当夜千雪寻找时，梅梅凑到夜千雪耳边说：“主人，我们好冷。”

　　夜千雪又看了看这雪景，她确实没有见过。
　　不过，即使她再般不舍得，她也把这个雪景换成了昆仑的模样。

　　温度渐渐升高，梅梅和海棠也不再感觉到寒冷。
　　可夜千雪从来不觉得雪是冷的，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触感丧失了，还是自己真如龟瓮说的那般，自己是从雪里来的。【2】

　　夜千雪离开识海，回到房舍里。

　　薇翎说话很久没有这么直接了：“你还想要这枚踏雪令碎片吗？”

　　夜千雪笑了笑，没有回答。以前的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会，而现在的自己不能，她回答不了会，也不能为了踏雪令碎片牺牲任何谁。
　　更何况，他们也只是凡仙啊。人的一生只有一百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他们生命的最终章。
　　好不容易成为凡仙，让他们对看看这世间吧。

　　可是得不到踏雪令碎片，她又怎么能知道踏雪令碎片背后的秘密和长烨的目的？
　　薇翎应该不会再告诉她什么了，告诉她她已经产生了“恶”已经是万般好了，她不奢求什么，只愿天下苍生太平。
　　像当初在京城的孔明灯上写下的愿望一样。

　　最后她还是回答了：“要。”

　　踏雪令是为天下苍生太平所创，温睿用身体作为踏雪令碎片的载体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太平，那为何不去要。

　　她要，要踏雪令要天下苍生太平，也要青丘的桃林和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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