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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挡路
晚间,杨琉金又来学堂给王贤献殷勤,“贤儿,这是锦春酒楼的特酿桂花蜜,我也是排了许久的队才买下这一小罐,学堂内的水井发苦,我又知道你素来喜欢饮甜的,将这蜜舀一勺拌在茶水中便可缓解苦味。”
王贤端庄道谢,他生来性子淡,跟亲娘也是颇有距离感。
展良曾经特别吃他高岭之花大家闺秀这一套,可如今却兴致缺缺,总觉得对方暗藏祸心。
见她眼不眨地盯着看,王贤朝她这边点头,展良哼了一声,做作地扭开头。
王贤从首饰柜暗格中取出一块金色令牌,交予杨琉金,“小德吩咐过,三千兵马推至林中,整装待发,城里城外你进出方便,速速将此令牌交予军中,让她们今夜就出发。”
杨琉金接过,“我办事你们放心。”
王贤点头,“现在时间尚早,待天色再暗一些,你再离去。”
杨琉金明白。
“尝一口。”王贤试图将自己碗中拌好的桂花蜜豆酒酿喂给展良,展良才不要这嗟来之食,态度很坚决,“不喝。”
王贤也不惯着她,将桂花蜜豆酒酿取回来,自己喝上两口。
展良听他吃的欢快,忍不住瞥他,小眼神被王贤抓个正着。哼,她立刻傲娇转过头去,将下巴仰的好高,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杨琉金的。
“展淑还未下课,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投壶玩吧。”王贤提议。
展良眼珠一转,嘿嘿嘿坏笑出声,“好,来玩投壶,但是今夜我们玩点不一样的。”她将腰带解下来,狐假虎威地把杨琉金捆了个结实,将壶顶在对方头上,还装模作样给王贤递木杆箭。
“一杆一两银,王贤你先来。”
杨琉金在心上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等着投壶。
结果十根木杆箭,王贤只投中两根,其他都打在杨琉金脑门上。
展良开心了起来,心想:让你打我,今天我就还你一百个大包,“换我来。”
“可以了吧?”展良正事不行,投壶技巧倒真是不错,杨琉金压着脾气陪了几轮,终于龇牙。
展良勉强点头,算是扯平。
杨琉金不屑,“瞧你那点出息,还躲在男子后面。”
展良扳回一手,开心的不得了,开始端起桂花蜜豆酒酿吸溜吸溜。
王贤见展良吃的开心,朝杨琉金道,“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贤儿,尽管畅言。”
杨琉金的一片热忱,王贤怎么不知,可情爱之事无法勉强,他对杨琉金只是挚友之情,从无半点暧昧,“今日我这番话或许听来冷漠无情,可不单单只是针对你一个,相反也是对我自己的由衷提醒。”
杨琉金眼中的火苗冷却许多,她已然猜到主题。
“昨夜景泉德的那三千兵马你也看到了,此时此刻,正驻扎在省府外面。那些士兵杀人就跟切瓜剁菜一般容易,省府那些养尊处优的酒囊饭袋根本连提刀反抗的机会都不曾有,就已经命丧黄泉。”王贤叹气,“或许成功来得太快,你和我,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还没有意识到变更。可是展淑不再是福寿县那个最初的展淑,而展良也不会再是最初的展良。杨姐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杨琉金低敛眼眉,沉默不语。
“从今日起,接下来的每一日,一起度过的每个关卡,你和我都必须谨记,自古君臣有别。”
杨琉金不想自己被误会人品低劣,开口解释,“……那只是个玩笑罢了,我至多逗弄一下展良,不抱恶意。”
王贤点头,“这就是我为何要单独跟你说这些的原因,我自然知道你没有恶意,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展淑不曾在意过他这个姐姐,展良性格柔顺也不会有仇必报,可是……有朝一日真的立于金殿之上,你还敢与展淑赌‘昔日情分’吗?”
杨琉金浑身一震,展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能不知。
王贤将手搭在杨琉金肩膀之上,语重心长,“如今省府已定,望安州尽在囊中,下一步展淑就该秘密招兵买马,向南扩展势力。”他们所做的事只是刚刚起个头而已。
杨琉金知道王贤为自己着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沮丧的很。
王贤锤了她肩膀一拳,让她振作,“我早已与展淑定好,省府之事一旦了结,便会立刻与展良成婚。展淑会带着大部队南下,而我留在省府替大家守好大本营,等待你们凯旋而归。”
听起来是最稳妥的办法。几日后的一别很可能就是终别,杨琉金眼眶发红,咬住下唇,重重点头。
杨琉金拿着令牌离开后,宿舍内只剩展良王贤二人。王贤仔细观察了对方一番,发觉展良的脸颊消瘦些许,本带着婴儿肥的面部轮廓显露出了锋利边角,除了眼神已然敷敷囔囔,越发的与展淑相像了。
“我昨夜一晚没睡。”
展良继续吸溜吸溜,心想关她什么事,巴不得是被杨琉金搅了春水了吧。
王贤靠近展良,双手捧起她的脸,“可能是离开了家,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索性爬起来借用了小厨房,搓丸子。就这么几碗东西,忙活了近一个时辰。”
展良眨眨眼,明显是听进去了。
也对,她离开家,离开娘爹都难过心酸,更别提王贤自幼娇生惯养,男孩子就是麻烦。
“喏,最后一颗,吃不吃?”好歹是青梅竹马,又是心上人,展良展现风度将还剩下最后一口的酿酒丸子转递给王贤。
王贤脸色通红,见她如此不避讳,必然是在欢场里习惯了,逐渐恼怒地拍了她一巴掌,“浪荡。”
平白无故被打一巴掌的展良倒是不觉得疼,只嫌弃对方情绪越来越莫名其妙,她将碗一摔,“不好吃。”都说女子当官有钱后靠不住,这怎么男子也这样啊,仓库里那千两黄金就能让王贤这么飘吗?
听展良这么评论,王贤气的心火辣辣地烧,“不好吃你给我吐出来。”
展良张嘴,灵巧向他展示舌头。
王贤倾身似乎是想要掐她,被展良一把搂腰压背,借着姿势占了便宜。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王贤失去攀附,跌回到铺上捂住脸放声痛哭。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压抑自己,今日此时好似终于一股脑全部发泄了出来。
没劲。
展良上衣小衫还穿在身上好好的,见王贤哭得一塌糊涂,心里觉得自己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没有良心的她将视线飘向门口,不懂究竟有什么好哭的,二人你情我愿的。
好在王贤没哭一会儿,学堂内的下课钟声便响起,得知死弟弟等人要回来了,宿舍内的二人忙将自己收拾妥当。
今夜本是要为新来的景泉德、朱涵二人接风,席间准备了食材丰富的小火锅,不请自来的展良坐在弟弟旁边,跟弟弟使用同一小锅。
席间景泉德对着自己如何拉起三千强兵壮马的经历侃侃而谈,朱涵则道出她打入学女内部得知的小道消息,乌上兰乌学女今天白日上吊自杀了。饭桌上所有人一愣,展淑半散着发丝,发带上缀着珍珠,在灯光下散发出圣洁的光。都说灯下观美人,别有滋味。尽管展淑与自己的脸一模一样,展良还是看呆一瞬。
“可惜了。”他说。
可是眼神中半点怜悯都不曾有。
展良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不知道想着是什么。
王贤夹着扭着有些坐立不安。景泉德还在精神奕奕地聊天,王贤似乎没见过如此健谈的人,出于礼节他又不能将人往外赶,只好提起精神和眼皮默默地神游天外。
到底什么时候散席?
旁人自顾自地收拾席间残羹,见她不动,展淑将她眉间夹着的杂毛摘掉,“呆子,你若无事就赶紧回去休息,你无所谓,我明日堂间还需要测考。”
展良似乎真的在走神,嗯了一声,起身要走。“不对,我确实有事找你,刚刚忘记说,我需要沐浴。”
展淑挑眉,“你沐浴关我何事?”家里难道还缺伺候的人不成?
“嗯,咱俩现在这个处境……你说呢。”她又不能去学堂的公共浴室,万一碰到个熟人露馅了呢。
展淑手头积攒着一堆烦心事,对这专门爱找麻烦的蠢姐姐笑问,“难不成还需要我给你擦背?”
展良一脸体恤,“不麻烦了,你不是还需要准备测考,搓搓头发就行。”
展淑涵养确实好,没有当众翻脸。
幸好学堂内夜间自有热水供应,不用耗着等几个时辰,屏风后的澡盆上面刻着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展良心想他还挺美的,知道给自己找不正当理由加油打气。
“你在今夜席间看起来有心事。”隔着一道屏风,端坐在桌边的展淑从来没想到有一日会跟大脑空空的蠢姐姐说这句话。
“我只是郁闷。”展良闷在澡盆里给自己的膝盖打皂沫子。
展淑没接话,听说他上课期间,展良在小院内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去逛街钓鱼赌场听书,偶尔发呆,或者偷拿他的积蓄去赌马。闲到不能再闲。
展淑都担心她是不是会潇洒出病来。
“老弟。”
“怎么?”
“把我玉核桃抛给我。”
见她沐浴都要顾着玩这些,展淑不理解这个蠢货,他也不需要理解。
无奈照做,只听玉核桃噗通一声没入水中,“你真的有病。”
展良摇晃着手里的玉核桃,默念问题,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使用能力:‘展淑是不是要造反?’
‘是。’
答案是肯定的。
即使不用外物帮助,她心里也早就通过种种痕迹确定此事。
此等抄家灭族,九死一生的叛逆大事。
不知为何,展淑心下有些乱,指不定今夜还要极速赶去望安州一趟。
展良一猛子扎进水中,直接裹着布巾起身,“展淑,无论你在做何事,就此罢休,此刻依旧可以回头。”
很快穿好衣服,二人隔着一道屏风相视。
“乌上兰一根麻绳,吊死在自己家梁上,是你逼死了她。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心里没有半点数吗?”
面对这种指责,展淑也不淡定,“我需要她的医术,本意是要收拢她进入我的队伍,日后改头换面又是广阔天地,无非是人言逼死了她而已。”
“但是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个局面。”曲寺正为何破学堂一案这么难,无非就是展淑在后边操控着一切,导致她根本无法接近真相。
展淑终于吐露出他真正的想法,“万人骨垒金座,不过是这世道坏了罢了。我,只是顺势而为。”
展良眼神一变,不可置信,这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凉薄?这还是她亲弟弟展淑吗?
谜题已说破,无需再扮家家酒的展淑放肆大笑出声,他从枕头下面抽出短剑,剑尖直指屏风后展良的喉头,“不要挡我的路,好姐姐。”
一刹那,展良虽未看到剑的实体,却已经感受到磅礴的杀意袭来。
“你才是真的病得不轻。”展良失落的泪珠滚下来,“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再配合你做戏,你的一切与我毫无关系。从此以后……”展良哽咽。
双生子的默契使得展淑接住下半句话,“从此以后,恩断亲绝,形同陌路。”
“再也不见!!!”
展良头也不回地绕过另一端屏风离去,展淑收回短剑,用袖子将上面的血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直到展良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展淑再也撑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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