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

　　珍华夫人很是细心，这套骑服合身又舒适，外衣用的是耐磨硬挺的厚绸，内衬的是软绵柔和的棉麻。

　　如娘在一旁不住夸赞着，一面说珍华夫人手巧，一面又说阿瑜穿着正正适合。而珍华夫人看着面前的阿瑜眉目舒展，起身轻柔地替她系好皮质护臂，叮嘱道：“一切都是小心为上，骑马是急不得的。”

　　正一边说着，一边便有人进来报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珍华夫人朝着她一笑，阿瑜也下意识回了一笑，心中叹口气，想来今日是无法及时将书卷整理完了。

　　随着黎九阑出了殿门，阿瑜便嘱咐跟着的人，道：“你们不必都跟着我，先回去继续整理昨日的竹简吧。”

　　采之便安排青罗回去带着人继续整理收集，自己仍然随侍阿瑜左右。

　　见身后跟着的人都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阿瑜才开口问：“太子殿下不忙么？竟然真的亲自教我骑马。”

　　黎九阑笑了笑：“既然是孤邀你留在宫中，自然万事应该尽心。不过教骑马而已，二姑娘请放心。”

　　——

　　马场。

　　黎九阑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来到阿瑜面前：“这是圉师（1）已经驯养调理好的小马，性格温顺。”

　　眼前的小马眼睛又圆又大，吐着温热的气息，很是乖巧。阿瑜在黎九阑的示意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小马的侧颈上，感受着皮毛下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脉搏。小马安静地站着，甚至低下头偏着蹭了蹭阿瑜的手心。

　　“它竟如此亲人，真是可爱。”阿瑜有些惊喜。

　　一旁的圉师便上前对着阿瑜介绍这匹马的来历，是宋国因其浑身毛发雪白，漂亮潇洒，特地送给祁国，宫中便驯养以供贵人游戏玩乐。

　　黎九阑见阿瑜和小马在圉师的带领指导下已经颇为熟捻，便道：“二姑娘，现在扶你上马，你只管听着照做就好，有我在，不要害怕。”

　　黎九阑走到马身左侧：“按照规矩而言，一般是从马的左侧上马。”

　　他一手稳稳扶住马鞍前桥，另一只手伸向阿瑜，“左脚踩住马镫，对，踩实。右手扶住鞍桥，身体前倾，借力跨上去，动作要轻巧果断，不要犹豫。”

　　阿瑜照做，但第一次尝试，身体轻微地晃了晃。黎九阑的手臂立刻在她的腰侧轻轻一托，便将她稳稳地送上了马背。

　　“啊！”阿瑜一声轻呼，视野骤然升高，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伏低身子，紧紧抓住了鞍桥。

　　“坐直。”黎九阑的声音沉稳有力，“别趴下，看着前方。背要直，肩要沉，就像平常坐着一样。”

　　他调整着她的姿势，“脚尖踩在镫上，脚跟下沉，这样才稳。小腿轻轻贴着马腹，不要太用力夹紧，那是催它前进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黎九阑认真指导，手指偶尔掠过她的脚踝和小腿，帮她调整姿势，这样稍显亲密的行为不由得让阿瑜脸颊微热，但她努力摒除他念，专注于当下，认真听着要领。

　　黎九阑牵着缰绳，走在小马的侧前方。

　　“缰绳指挥方向，但是现在先由我来控制。你只需感受它的步伐，找到平衡。”说着，他轻轻拉动缰绳，发出指令，“皎皎，慢步走。”

　　马儿开始缓缓前行。

　　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十分奇妙，阿瑜觉着整个世界随着马匹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摇晃。

　　“感受它的背脊如何起伏，”黎九阑边走边回头看她，“去跟随这个节奏，而不是对抗它。想象你是水，随着波浪流动。”

　　阿瑜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种韵律。阳光暖融融的，黎九阑的背影在她前方，为她牵着马，这让她放下心来，相信前面会是平稳的道路。

　　一种浅浅的信赖感在她心中滋生。

　　“皎皎？是这匹小马的名字吗？”阿瑜稍微放下心来，便忍不住问。

　　黎九阑点点头：“是啊，适合它吗？”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2）”阿瑜轻轻念完，并不在意诗中之意，只说，“皎白如月色，倒也名副其实。”

　　黎九阑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马绳带着她慢慢绕着马场走。

　　走了许久，“你要不要自己试试？”黎九阑忽然问，转头看向她。

　　阿瑜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黎九阑将缰绳递到她手中，他的手指又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节，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和温度。

　　接着他后退几步，让出了空间。

　　“皎皎，慢步。”她依着记忆，轻声下令，同时小腿轻轻一碰。

　　皎皎听话地抬步前行。

　　独自控缰的感觉截然不同。

　　风拂过耳畔，带着马场混着泥土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掌控感油然而生。

　　她按照黎九阑的指导，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方向，竟也走得有模有样。

　　同时，她甚至能感觉到，黎九阑默默跟侍在自己后面，身后的那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沉静而专注。

　　“很好，重心再靠后些，缰绳引带稍微加快。”黎九阑见阿瑜能驱策着马儿慢慢平稳走了好几圈，便让她尝试加快速度。

　　阿瑜依言照做。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从斜后方传来。

　　阿瑜转头一看，沈蓝依正策一匹骏马缓辔而来，仪态端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见过太子殿下。”沈蓝依声音柔美，“今日特地入宫拜见姑母，听说妹妹在学骑马，便想过来看看。”

　　她转向阿瑜，语气关切，“太子殿下亲自教授，妹妹学得可真快，独自骑乘已有模有样了，真为妹妹高兴。”

　　黎九阑淡淡颔首，目光在她那匹看似温顺、实则马蹄微躁的马上一扫而过。

　　沈蓝依驱马靠近阿瑜，口中说道：“这马儿身量刚好，性子温顺，最适合妹妹这样的初学者了。”说话间，她座下那匹马却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响鼻，头颈一摆，竟朝着阿瑜的马靠蹭过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小白马顿时受惊，马蹄跃动，猛地向旁偏头，发出不安的嘶鸣。

　　阿瑜猝不及防，身体剧烈一晃，缰绳瞬间绷紧。但她并未尖叫失态，而是立刻伏低身体，全力拉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同时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稳住身形，脑子里努力回忆着黎九阑刚刚讲述的控马之法。

　　“莫慌！勒紧缰绳，控住方向！” 黎九阑的声音及时响起。

　　然而小白马受惊不小，扬蹄欲狂。眼看阿瑜力气将尽，缰绳就要脱手。黎九阑身形一动，迅速小心靠近，精准地一把抓住小白马的笼头，靠着手劲硬生生将其失控之势遏制住。另一只手则稳稳抓住阿瑜即将失衡的手臂，助她重新坐稳。

　　混乱的情形及时被稳住。

　　“没事了。”他低声安慰道，顺便扶着已经稳下来的阿瑜下马，将小白马交至赶来的圉师手上。

　　沈蓝依早已花容失色，慌忙下马，急步上前，语带哽咽：“天啊！妹妹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不知为何这马毛躁起来，若是你有事，我真的……”她眼圈微红，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黎九阑松开手，阿瑜便整理好微乱的衣衫，先向他行礼道谢，才对着沈蓝依淡淡道：“有劳姐姐挂心，我无事，多亏殿下及时援手。”

　　“是啊，太子殿下救了妹妹一次又一次了，真是有心。”沈蓝依的目光在黎九阑和阿瑜身上转了一圈。

　　阿瑜突然联想到之前，感觉到了她语气中对黎九阑的在意，看了黎九阑一眼，便说：“太子殿下古道热肠，实在是要多谢，改日定做席相邀。”顿了顿，“今天骑马也学得差不多，我也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也好，回去请医官来看看，毕竟受了惊，孤送你吧。”黎九阑关心道。

　　阿瑜拒绝：“太子殿下事务繁杂，教我骑马已然是耽误了许多时间，想必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殿下。殿下不必担心，有采之陪着我一同回去便好。”

　　黎九阑闻罢也不强求，对采之说：“照顾好二姑娘。”

　　见着阿瑜不再搭理人，他只得便带着随从先行离去了。

　　而沈蓝依在一边旁观黎九阑和阿瑜的言行，只觉自然和谐，自己竟无法插进去，不由得丧口气。

　　为何姑母会突然召见阿瑜，并留她在宫中陪伴？

　　她今早才得知阿瑜昨日进宫后并未回来，去找父亲询问，才知道她留在了宫中。

　　实在太突然了，她只能急忙也换了衣裳，带着牌子递请入宫，好在姑母待她态度还如往常。只是又知道了太子殿下在教阿瑜骑马，到时候要带着去烈山围猎。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一切都脱离了她预估的掌控。

　　她看着阿瑜带着采之往外走，提裙赶了上去：“实在是姐姐的不是，惊了你的马，还好没出事，请妹妹勿怪。”

　　阿瑜笑了笑：“不过是不小心罢了，这没事就好了。”

　　只要是无意便好。

　　但这位沈大姑娘刚刚对她和黎九阑的态度透露着一丝古怪，阿瑜记在心里，打算小心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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